第35章
盛夏的夜晚裏，空氣裏總是浮動着夏天特有的味道，涼風一絲絲的吹在身上，微微的掀起了裙擺，兩個人走在一起的時候，小姑娘的裙擺會掃在他的小腿上。
小路邊的草叢裏有不知是什麽小昆蟲吱吱的叫着，遠方的山在黑夜裏映出輪廓，流水的聲音隐隐的傳過來，明月當空，星辰萬裏。
“話說回來，你餓不餓啊，晚上看你沒吃多少。”
沈柔嘉連忙搖了搖頭，道：“我不餓的。”
“你們小姑娘是不是吃飯都這麽少啊。”
沈柔嘉道：“沒有啊，我今晚吃的挺多的。”
霍昭抽了抽嘴角，啧啧感嘆了兩聲，道道：“吃東西跟小貓似的，怪不得那麽瘦。”
沈柔嘉聽到這，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麽，笑了笑道：“我今天晚上吃的真的挺多的，以前我們晚上都沒有飯吃的。”
其實沈柔嘉早就覺得自己從那半年的陰影裏走出來了，剛剛不過是想到了，然後随口一提。
她随口一說就過去了，但一旁霍昭并不是随便一聽就過去了。
霍昭問：“……在那裏的生活是怎麽樣的。”
沈柔嘉低下頭，道：“不好。”
她說完，仰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道：“我在那艘船上也看見過一次這樣這樣的月光，但是那時候我們被關在一個地方，月光是從窗戶裏洩進來的，我沒有看見月亮。”
“但是當時我在想，月亮一定很大很亮。”
霍昭也跟着她仰頭看了看靜靜懸挂在天空上的月亮，然後側頭看了看沈柔嘉的側臉，道：“你能活下來，已經很厲害了。”
沈柔嘉側頭對霍昭笑了一下，眼睛像藏了星星一般明亮，她道：“是呀，我覺得，能活下來，真的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Advertisement
“你知道嗎于大哥，當時在船艙裏還有一個好小好小的小嬰兒，他的母親被賣走了，我把它抱在懷裏照顧他”
“我當時在想，這是我好不容易才保護的小孩子，我真的想要讓它好好的活下去，所以我自己不吃東西我也要把不多的吃食喂給他，怕他凍着，我就把衣服解開把他抱在懷裏，他哭的時候我就會逗他開心……”
沈柔嘉說着，話音就弱了下來，霍昭心裏隐有猜測，但還是抿了抿唇，問：“後來呢。”
沈柔嘉低下頭，道：“後來有人從我懷裏搶走了他，把他扔到了河裏。”
“我記得那時候是冬天，風吹在臉上都像刀割的一樣疼。”
霍昭沉默着，沒說話。
沈柔嘉卻像是觸動了某個點一樣，一邊走又一邊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于大哥，我以前特別崇拜一個人，但是後來他死了。”
“我當時被那些人抓走以後，餓肚子的時候，還有挨打的時候我都在想，倘若那個人還活着，知曉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群窮兇極惡人性泯滅的人，肯定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他會過來救我們的。”
霍昭不知道沈柔嘉說的那人是誰，也沒有多問，既然那人已經死了，他便不必要去戳人傷口，只問道：
“……你是如何在那樣的環境活下來的？”
沈柔嘉道：“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活下來了，可能是幸運吧，我遇見了一個願意把吃食分給我的姑娘，雖然後來……”
雖然後來她被這個人背叛了，雖然她知道所有的溫暖和鼓勵不過是虛與委蛇，雖然她知道，或許清容看着她時緩緩勾起嘴角的笑容背後藏着如刀刃般鋒利的算計。
“但是我還是很感謝她，畢竟在最開始的時候，我能堅持下去差不多都是因為她。”
沈柔嘉并沒有說她在船艙裏過的是怎樣暗無天日的生活，說她如何的悲慘，她幾次差點喪命的經歷，她絕望而痛苦的哭喊，最難過最無助的事情她都沒有說。
但是霍昭卻沉默了下來。
她的過去，他都不曾參與，那些苦痛他通通挽救不了，有時候他會避免自己去想小姑娘曾經被拐賣過這個事情，因為他多多少少清楚一些，這其中的慘無人道。
他同小姑娘在一起時間久了之後，就尤其不想去想這些，因為太悲痛又太讓人難以接受了，那樣一個溫溫軟軟的小姑娘，長的好看，性子又乖，在那種地方，活脫脫就是被人欺負的。
但是他不去想，就不代表小姑娘真的沒經歷過。
他其實向來是一個冷漠的人的，因為見過太多的骨肉分離與世事無常，他早就已經不覺得有什麽了。
但是小姑娘是不一樣的。
良久，他聽見自己這樣和沈柔嘉說：
“放心吧，他們不會活太久的。”
我會替你殺了他們。
沈柔嘉笑了笑，沒把霍昭的話放在心上，道：“我也覺得他們不會活太久，那樣的人總會有人收拾他們。”
“不過說起來，于大哥，我再過幾天，就十七歲了。”
霍昭一愣，道：“幾號啊。”
沈柔嘉道：“七月三。”
今天七月一，果然是快到了。
兩個人沿着小路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回去，霍昭原本是看小姑娘心情不太好，琢磨着帶她出來轉轉換個心情的。
效果很顯著，小姑娘心情好像好了點，但是他覺得自己不太好了。
他幾乎一晚上都在想死裏逃生的小姑娘，還有這樣一個嬌嬌弱弱的人，是怎樣熬過那漫長的半年的。
半年，不是幾天，不是兩三個月，是半年。
那種日子，一天兩天都是煎熬，何況是半年呢。
然後他又在想，他那天若是沒有正好從那路過，小姑娘估計會被那個婦人抓回去。
抓回去，再往後，他根本不敢去想會發生什麽。
…………
這還是沈柔嘉和霍昭住到一起一來第一回吵架。
其實這根本算不上吵架，但确實是第一回鬧矛盾，沈柔嘉覺得這件事以後，她好像對霍昭更親近了。
或者說，她覺得自己更加喜歡于大哥了。
轉眼間，就到了七月三號這一天。
沈柔嘉當時和霍昭提這件事情的時候，其實并不是想要索要什麽，她就簡單的只是想到了，然後就開口告訴了霍昭。
但是到了這一天，沈柔嘉又有些期待起來。
以前她還在沈府的時候，從小到大每年生辰都會有很多人送她生辰禮，後來她兄長去江南任兩廣總督不能把生辰禮親手給她，每年也會遣屬下把東西送過來。
但是送生辰禮這種事情，不是每個地方都盛行的，沈柔嘉也不知道于大哥這裏有沒有這個習慣。
如果有的話，于大哥會不會送她東西呢？
于小牙這幾天吃的好睡的好，看起來比最開始撿回來的時候壯多了，沒事就喜歡和沈柔嘉一起玩。
中午吃飯之前，霍昭坐在板凳上，一邊剝瓜子一邊跟沈柔嘉說：“今天中午給你準備了份生辰禮，我估摸着你指定喜歡。”
沈柔嘉一聽，心下有些開心，一臉期待的問：“是什麽呀。”
霍昭沖着沈柔嘉神秘的眨了眨眼，道：“等中午你就知道了。”
沈柔嘉滿懷期待的等着。
終于，快要吃中午飯了，沈柔嘉把菜都端到客堂之後，見于大哥手裏又端了個較大的瓷盆過來，上面還蓋着蓋子。
沈柔嘉疑惑道：“這個是什麽呀？”
霍昭把東西放那，給了沈柔嘉一雙筷子，然後把手裏的瓷盆放在了桌上，道：
“這個，是我給你準備的生辰禮。”
這成功勾起了沈柔嘉的興趣，她把筷子攥在手裏，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就等着看裏面的東西。
霍昭勾唇一笑，将原本蓋在瓷盆上的鍋蓋掀開，沈柔嘉滿懷期待的看過去發現……
是一盆拍黃瓜？
沈柔嘉：“……？”
“怎麽樣，我尋思你不是最喜歡吃拍黃瓜了嗎，看，我昨天特地準備了好幾條，今兒全拍了。”
說罷，又問沈柔嘉：“怎麽樣，開不開心，喜不喜歡？”
沈柔嘉握筷子的手緊緊了緊，道：“喜歡……吧。”
她确實挺喜歡吃于大哥做的拍黃瓜的，因為她安定下來之後，吃的第一口菜就是于大哥做的拍黃瓜，所以在那之後她對于大哥做的拍黃瓜便格外的有好感。
但也不至于……
沈柔嘉神色有些勉強的歡喜，道：“于大哥，你…好貼心呀。”
霍昭夾了一筷子菜，道：“那當然，吃吧，這一盆，都是你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