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間隔不過五秒,梁崇的名字又出現在寧亦惟的手機屏幕上。寧亦惟拿着震動的手機像拿着定時炸彈。
“怎,怎麽了?”周子睿湊過來,看見“梁崇”二字,有些奇怪地問,“是,是他啊,亦惟,你怎麽不,不接?”
寧亦惟又掐了電話,給梁崇發了個短信:“我明天就把50還進卡裏。”
然後把震動也關了,站起來,對周子睿說:“我們走。”
近淩晨正是酒吧人最多的時候,門口一長溜的出租車停着下客,周子睿想去前邊小巷裏的便利店買東西,兩人過了馬路,拐進弄堂。
走了沒有幾步,寧亦惟的肩膀忽然給人按住了。
“喲,這是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後方響起。
寧亦惟和周子睿都吓了一跳,同時回頭看。
只見一個穿着黑色背心,紋了一條花臂的高大男子低頭看着寧亦惟,語調怪異地說:“這不是——梁崇的小跟班嗎?”
男子面相兇惡,笑得邪性,眼神裏閃着瘋狂和暴戾,他對寧亦惟咧了咧嘴:“還記得我嗎?”
寧亦惟當即想起了男子的身份,他從來沒想過竟然還會見到這個人,心中不由大驚,剛想退後,右手的手臂被男子一把拉住了。
男子手上用力,把寧亦惟的手臂抓得生疼,身上一股子酒臭味直沖沖地罩住寧亦惟:“別跑啊。”
他歪了過頭,給寧亦惟看他後腦勺右後方那一條長長的疤:“記得吧?你的傑作。”
巷子裏很黑,路燈沒幾盞,便利店在十幾米外的弄堂口,就這麽十來分鐘的時間,幾乎不會人會經過。
而站在寧亦惟身旁的周子睿別說幫忙,能自保就很好了。
男子臉貼近了寧亦惟,粗氣噴到寧亦惟鼻尖上,諷刺地笑一聲:“不說話?在想怎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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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周子睿弱弱地開口,他伸出手想去把男子的手抓開,被男子一瞪,手懸在空中,不敢放下去。
“閃開點,”男子不屑地對周子睿說,“死胖子。”
周子睿嗚咽了一聲,沒把手縮回去,男子也沒管他,專注地盯着寧亦惟,想在考慮怎麽把寧亦惟大卸八塊才合他心意。
“你認錯人了。”寧亦惟試圖否認,聲音因為害怕越來越輕。
“認錯?”男子面目猙獰地擡起藏在身後的另一只手,他拿着一個馬爹利藍帶的酒瓶,朝寧亦惟砸下來,“做鬼我都認識你。”
這天晚上是孔偬外婆的生日,也是他母親那一大家子每年一次的聚會。
孔偬的父親在東京,不便回國,母親外市出差,傍晚才回市裏。原本孔偬準備自己打車過去,不想昨晚梁崇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下午來D大,接他一塊兒去吃飯。
于孔偬而言,比起有血緣的關系的表哥,梁崇更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偶像。
梁崇是近年雜志報刊財經版的常客,沉穩優秀,無論做什麽事都游刃有餘,孔偬但自小便暗暗崇拜着他,也敬畏他。梁崇很忙,平日裏兩人幾乎接觸不到,接完梁崇電話,孔偬興奮得一晚上沒睡好。
而下午順利把寧亦惟和周子睿趕出了課題組,站在馬路邊看見梁崇下車對他點頭致意時,孔偬覺得整個D大的微風都是為他而吹的。
平日裏只在新聞裏看到的梁崇替他拿包開車門。孔偬跟做夢一樣和梁崇聊了一路的天,到了外婆壽宴所在的那家酒店。
壽宴在酒店小廳裏舉辦,擺了四桌,孔偬和梁崇進門時,梁崇的父母已經在主桌坐定了。
梁崇走過去,躬身把禮物送給了外婆,說了幾句話,又在父親邊上坐下了。
孔偬聽母親提過幾次,他姨夫的心髒不好,姨媽被集團龐雜的事務和姨夫的病拖得累垮過好幾次,因此梁崇從來沒有長時間離開過D市,大學一畢業就接手了家裏的生意。孔偬這次看見姨夫,覺着姨夫的面色是比去年好上不少。
一頓飯吃到了十點,孔偬的媽媽都沒出現,只來了幾個電話跟外婆抱歉,說是在回市裏的高速上堵住了,來不及趕回來了。
外婆面色不好看,孔偬的姨媽勸了幾句,扶着他外婆起身,說要陪外婆回家,又讓梁崇把孔偬送回去。
梁崇喝了酒,就打了個電話,讓秘書把車開到酒店門口,他和孔偬一起坐在了後排。
車內的空間封閉而私密,梁崇身上淡淡的酒氣飄到孔偬鼻尖,讓孔偬莫名有些緊張。而梁崇或許是累了,靠着椅背一言不發,閉目養起了神。
這臺轎車的後排不寬,梁崇人高腿長,腿不能完全伸直,便曲起了一些,西裝褲折出一個褶皺。梁崇閉着眼,孔偬的觀察變得光明正大起來,他側過臉,細細地看他好久不見的表哥。
梁崇的雙手自然地交扣着放在腿上,一副很放松的模樣。
他長得十分英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很薄,下颌線清晰利落,面無表情的時候看上去略顯得淩厲,但若真正與梁崇相處,卻如沐春風。秘書開車穩當,車裏放着純音樂,孔偬看着看着,不由得走了神。
忽然間,梁崇的手機響了,孔偬一震,收回了過于直白的視線,只用餘光偷偷看着。
梁崇睜開眼,側頭漫不經心拿起手機。看見信息內容,梁崇好像是愣了一愣,而後又很高興似地笑笑,坐直起身,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對面的人不久就接了,梁崇垂着眼,面上帶着笑意打趣對方,語氣中的熟稔和親昵掩都掩不住。
孔偬覺得梁崇像突然換了個人,脾氣大變,七情六欲從溫和的皮相下隐隐透出來,從孔偬心裏那個高高在上的偶像,化作了喜怒皆形于色的肉骨凡胎。
對方好像沒說話,梁崇又擡頭興致勃勃地問正替他開車的女秘書:“Laila,現在五十塊能買到什麽?這家——皇天娛樂管理有限公司,是什麽地方?”
女秘書向右打方向盤,邊拐彎邊微微偏頭,答道:“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是南安北路那家FXV CLUB商戶名吧。”
——FXV CLUB,本市知名夜店。
孔偬眼見着梁崇的面色由晴轉陰。
梁崇問對方在哪兒,對方就把電話挂了,斷線的嘟嘟聲很輕地傳入孔偬耳朵。梁崇又撥過去好幾次,對方都沒接,好像還發來了什麽短信,孔偬猜是讓梁崇別再打過去,因為梁崇的臉色已經難看得不能再難看了。
“先去一趟南安北路,”梁崇對女秘書道,又看了孔偬一眼,告訴孔偬,“繞一段路,我接個朋友,不會耽擱太久。”
孔偬連忙捧場地說了“好”,梁崇卻如同沒聽見一般,繼續低着頭給對方打電話,只是對方再也沒有接起來。
暑假裏,孔偬看了本心理學著作,像梁崇這樣拇指略微僵硬,規律地點按屏幕的動作,很像是焦慮的體現。
車裏的氣氛變得凝重而陰沉,讓人待一秒都覺得煎熬。過了将近十分鐘,梁崇才終于沒有再嘗試撥出電話,他清了清嗓子,催促秘書:“開快一點。”
話音未落,他的手機屏幕突地亮了起來,孔偬看到了來電人的姓名備注,叫“小奴隸”。
梁崇立刻接了起來,對面的人好像很焦急地說着什麽,孔偬并聽不真切,只知道十秒後,梁崇對對方說“你繼續說,別挂”,又擡手對秘書說:“先停。”
秘書打了方向停在路邊,梁崇聽着電話裏的人聲,轉過頭,頓了頓,對孔偬說:“小偬,Laila送你回家。”
說罷,梁崇沒再多停留,他毫不猶豫地下了車,招了一輛的士,一個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