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領養人(下)

七月中旬的時候我被老板寧戚要求去參加阿爾茲海默病協會國際會議,臨行前幾天正好給即将新婚的助理林冉批了假,還乘她婚假前最後一天上班特意去便利店十分有儀式感地去給她買了個紅包,再下班的時候叩了叩她桌面說開車送她一段路,随後在車上把紅包給她了。

她接過紅包謝過之後問我工作上要帶誰一起去,還十分苦惱地問我會不會不方便。

下班高峰期,車子出來基本堵着不能動,幾分鐘挪一步,平常下班我基本都會錯開高峰期,在公司多呆上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的時間再下班回家,這會兒因為要給林冉包個新婚紅包就提前出來了。我聽林冉說話笑了聲:“确實挺不方便的,那小夥子工作大大咧咧的,寫份報告都懶得下功夫。”

林冉聞言笑了聲,沒有說過多的話。

林冉辦事細心做人有十分有分寸,我是真的挺喜歡她為人處世以及工作态度的,就是她但凡請假我就要找人來替代她的工作,這對我來說有些苦惱。

我的車子在車流中緩慢地挪了幾步,林冉又說:“不然我婚禮辦完直接飛過去幫你吧。”她說完轉頭看我,表情中還帶着一點俏皮,“誰讓你是這麽好的老板。”

前面車子移動的速度總算是快了起來,我跟着踩了腳油門:“別,我可不做這麽缺德的事情,你就好好結婚好好度你的蜜月,我們等你回來。”

林冉笑着回了句好哦。

前面的擁堵的路段總算是通暢起來,我車子提速,連着超了兩輛車,林冉又開口道:“三年之內我是不會準備要小朋友的。”她說完笑,“我覺得我還是個小孩。”

我看了她一眼,随嘴回道:“順其自然吧。”

林冉說:“得咧,黎哥在前面地鐵站把我放下吧,免得你還要轉回頭,我坐幾站地鐵就到家了。”

我嗯了一聲,把車靠邊停了,林冉解開安全帶下車,站在車門前跟我笑嘻嘻地道別:“謝謝黎哥。”

我看了她一眼,确實是十分真誠地祝福她:“新婚快樂。”

她朝我微微笑了一下,跟我擺了擺手,我關上車窗發動車子,在前面路口調頭往自己家的方向開回去。

我确實是真心實意地祝福林冉幸福,但是工作上的事情很複雜,你一旦離開了就必須有人填補你的空缺。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我對女性沒有任何意見,也覺得她們本身十分偉大,她們跟男性同處一個競争環境下确實會吃虧,需要付出相較而言更多的努力。

我尊重女性也尊重林冉,但是這并不能阻止我杞人憂天地考慮起我的助理結婚請婚假,随後懷孕請産假,這長達好幾個月的假期讓她跟她的工作脫軌。

**

我送完林冉再回家,比平時晚了大約十分鐘到家,秋水穿着一件印了卡通頭像的白T背靠着牆站在我家門口,自從上個星期那只小貓被我領回家之後秋水每天晚上在我下班後都會到我家來一趟,他就呆十來分鐘,全程蹲在貓身前逗貓,有的時候會帶點不知道哪裏來的貓玩具,進屋就“咪咪咪咪”地叫着,跟貓玩開心了再跟我道別說明天再來。

這次大概敲門沒等到回應知道我還沒下班,就站在門口等了,我想他确實是十分喜歡小動物,每天往我家跑一點也不嫌麻煩。

我開門的時候随嘴問他:“吃飯了嗎?”

一般他會說吃了,這次他說:“沒吃。”

我擡手看了下手表,已經晚上八點多了。我晚上向來沒什麽食欲,一般晚上不太吃什麽,所以通常下班到家八點也并不會覺得餓,秋水我見識過他的食量,雖然人很瘦,但是食量驚人,感覺是個永遠會準點吃飯的人。

“怎麽這麽晚還沒吃飯?”我問他。

秋水跟在我身後換鞋,一邊對小跑過來的小貓喊了聲“咪咪”一邊說:“下午店裏試新品,我喝了好多水,走路肚子感覺都有水在晃。”

“那你現在肚子裏的水晃幹淨了嗎?”我好笑。

秋水蹲**把在他腳邊蹭的貓給抱了起來,他一只手舉起貓平視着貓眼睛,臉上還不帶什麽表情地跟貓對視:“咪咪,想哥哥了沒有?”

我聞言樂了:“你這麽快就成它哥了?”

秋水沒搭腔,他赤着腳抱着貓走到貓窩前,把貓放進貓窩,自己坐在地板上低頭看着貓,用手指蹭貓的臉。

我進廚房洗了個手,出來一人一貓還在地上友好互動,像兩只貓。

我一邊擦自己的手一邊問秋水:“晚上想吃什麽?”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突然帶上了點反客為主的意思:“我煮面條給你吃吧?”

讓我愣了一下,我保持好奇心地詢問他:“泡面?”

他看我一眼:“你家只有泡面嗎?”

他的反駁讓我好笑,我朝他攤手:“什麽面都有,你想煮什麽面條都行。”

秋水摸了下貓腦袋,拍拍手從地上站了起來,我伸手指了指冰箱:“都在裏面,你自己看着弄?”

他從鼻腔裏嗯出了一聲。

我緩慢地哦了一聲,沒忍住出聲調侃:“你保證不是想要下毒毒死我對吧,秋水?”

秋水打開冰箱,聲音從冰箱門後面拖拖拉拉的傳進我的耳朵裏:“你好啰嗦啊——”

**

煮面條是件可以簡單也可以複雜的事情,但是很顯然秋水的煮面條是前者,他十分簡單的煮了兩碗面,還在面上窩了個形狀不是很好的荷包蛋,我去廚房端面的時候他正在面上撒蔥花,撒完轉頭看向我。

我就:“很棒。”

我看見秋水偷偷沖我翻了個白眼。

我十分簡單又奇特地接受了這樣一個相處起來更加輕松的秋水,總覺得這樣才比較像是初次見面時候騙到我手機的那個小騙子。

這樣比較真實,當然也比較堅強。

雖然秋水廚藝平平,但是面條吃下肚也不會有什麽問題,他本來想起身收拾碗筷去洗碗,我攔了下:“待會兒。”

秋水重新坐回椅子上,那只小貓正在他腳邊打轉,秋水低頭看了眼桌子底下,随後沒忍住一般把小貓抱起來放在了自己大腿上。

我說:“我後天要出差,要去半個多月的時間。”

秋水眉頭頓了頓,緩慢又遲疑地:“啊?”

我伸出手指順了順他大腿上的貓:“我把家裏密碼給你,你有空來照顧它,小區門口門禁卡也給你一個。”

秋水緩慢地哦出一了一聲。

我好笑:“不過你跟我們小區門口保安挺熟的吧,每次都能被放進來。”

秋水說:“我只認識一個,他不在的時候我都是跟着別人一起進來的。”

我仍舊個好笑:“哦,辛苦了。”

秋水伸手輕輕抓住貓爪子,跟它握手一般地晃了晃。

我看見提醒了一句:“它爪子剛好沒多久,別晃它。”

秋水伸出兩只手指捏住貓爪子,回我說:“它受傷的是另外一只爪子。”

我嗯了一聲,低頭看貓兩只爪子抱着秋水兩根手指,站在秋水的大腿上,一雙眼睛圓滾滾地盯着秋水。

我垂眼看貓:“秋水,你看着把東西拿過來睡客房吧,平時幫我打掃下衛生,沒事煮煮面什麽的當房租,你自己的貓自己養。”

秋水擡頭看我。

我:“怎麽?不願意嗎?”

秋水遲疑了片刻。

我補充:“我不會對一個未成年人怎麽樣的你放心。”

我聽見秋水小聲嘀咕:“我馬上就十八歲了。”

這話讓我有些難接,只好當做沒聽見地問了聲:“什麽?”

然後秋水說:“好。”

**

很久之後我跟秋水解釋說,秋水撿到了貓,領養了貓,那麽我撿到了秋水然後“領養”了秋水。

他跟貓一起蹲在貓窩前的時候總讓我産生一種他跟貓是兩只無家可歸的小動物的錯覺。

後來想想這個錯覺或許也挺美妙吧。世界上很多的事情或許都開始于錯覺。

比如秋水對我的錯覺,我對他和貓之間的錯覺。

秋水那個時候二十五六,每天的生活都很新鮮,他有說不完的話講不完的事要跟我分享。

貓從地上跳上床的時候他伸手拍了拍床沿:“咪咪,到哥哥這來。”

貓邁着輕盈的步子跳到他的胸前讓他撫摸,我在旁邊看着吐槽了聲:“你總有一天晚上睡覺噩夢被它壓醒。”

秋水把它從自己胸口挪到跟我之間的位置上,跟貓指着我溝通起來:“爸爸是個壞蛋不要聽他亂說。”

我坐在床邊聽樂了:“輩分亂了,你是想叫我叔叔還是想叫我爸爸?”

秋水抱住貓想轉身不理我,但是貓的性格不允許被人類随意擺弄,喵嗚叫了一聲後兩腿一蹬就從床上跳回了地上,晃着尾巴走出了房間。

秋水的手背還沒貓給踹出了一道紅痕,貓的指甲會定期修剪所以沒有破皮流血,不過一道紅痕看着也挺疼,我還沒啧出一聲,秋水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小聲埋怨:“小沒良心的。”

我聽他埋怨學了一嘴:“小沒良心的。”

他躺在床上擡起手往我眼前一遞,還是慣常的不帶什麽情緒地開口說道:“爹,弄疼了。”

我慢騰騰地哦出了一聲,十分配合地給他手吹了口氣,他收回手把手上的手放回被子裏:“它還是我撿到的呢,幾個月大的時候還是我天天給它喂貓糧鏟貓屎,平時學校放假也是第一時間就來找它玩,它還欺負我。”

我就好笑地調侃出了上面的那句話。

你撿到他領養他,那我撿到你“領養”了你。這個領養算不上傳統意義上的領養,不過是為了跟上面那句話對稱而順口說出來的,畢竟秋水大學期間勤工儉學,一周有好幾天都在校外兼職,為了還我借給他的錢。

我當然是不介意給錢給他花,畢竟于我而言金錢關系确實更為純粹一些,秋水比較固執,每月發的工資定期轉賬還我,逢年過節還要省吃儉用給我送禮。

有一年他還送了我一個新的手機,給我的時候告訴我說看我手機還是老款,所以決定買個新款的給我,新手機對他而言算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我東西拿到手上都有些愣,愣完把人抱到身上調侃了聲:“哎呀我的小乖乖,你怎麽這麽可愛。”

秋水聞言耳朵一紅,幾乎咬着牙齒回我:“你不要這樣說話。”

我立刻嗯嗯兩聲表示不說了。

秋水那個時候還是個小乖乖,會臉紅會害羞會不好意思讓我閉嘴,再過幾年後聽見我說我撿到他這樣的話,會面不改色地盯着我。

然後反駁我說——

“黎簇你搞錯了,是我撿到了你。”

在一座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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