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吹個蠟燭吧
小學上作文課的時候,語文老師會告訴學生一篇作文的六大要素。
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
她告訴我要如何去寫出一篇高分作文,應該用到什麽樣的修辭手法,怎麽樣突出作文的中心思想,怎麽樣在結尾的時候表達希望跟展望,希望未來一切美好,最好還能夠在文中引用一到兩句的名人名言用以加分。
譬如你寫你救助了一只流浪的小貓,在冬天人們是如何冷漠的從一只受傷的小貓身旁目不斜視地走過去,那只小貓孤苦伶仃地在人類的城市裏流竄,用垃圾果腹,蜷縮在淋不到雨的屋檐下,每次睡前都在想明天能不能吃到一條幹淨的小魚幹,總之是貓版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就好。作文寫到你出場的時候,你寫魯迅曾經說過——“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當然這句話跟這篇作文其實幾乎沒有任何關系,改作文的老師從來不會認真去看你寫的作文,即使你說這句話是著名的哲學家蘇格拉底說的也不會有改作文的老師會對你提出質疑,它存在在這篇作文裏的唯一作用只是單純的為了加分而已。
人生的操蛋程度大概在于給你命題讓你編寫你自己人生作文的那個“老師”,根本不會對你人生中發生的一切荒謬事情提出一點質疑。
我十分認同一個人的性格多樣性,它不是扁平的作文六要素,我每個月定期會在互聯網上給免費午餐的公益項目做捐款,但是我也會在跟別人有過口舌之争後暗暗握緊拳頭想着自己總有一天要捅死這個孫子,也曾在無聊的時候許願說世界末日快來人類快點一起滅絕吧。
秋水的真實性格,或許說是他諸多性格中的某一性格讓我覺得有些意外,但是這種意外并不會對我造成什麽我自己所意料之外的影響。
我的言下之意是,秋水這個小孩不管到底是什麽樣都不會對我造成任何我所意料之外的影響,這是我很長一段時間都确信無比的事情。
如果這個時候非要讓我引用一些名言之類句子的話,那麽就是——
我身體裏的火車從來不會錯軌,所以允許大雪,風暴,泥石流,和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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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把本來要捐給免費午餐公益項目的錢轉捐給秋水,對我而言根本沒有什麽差別。秋水的成績不錯,報考的也是上棉市最好的大學,準備去學的也是熱門的專業,他如果認同我給予他的幫助,那麽他會還錢給我,于我而言反倒是賺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人能夠大部分都像我這樣來思考問題,我覺得這個世界上的麻煩會少很多。我很小時候的夏天夜晚我媽常抱着我坐在院門口吹晚風,她搖着扇揮走環繞在我四周準備飽餐一頓的蚊子,那個時候天上的星星還很多,我跟我媽坐在竹椅上,我媽愛在那個時候跟我抱怨生活中的諸多瑣事。但是很久以後我想起她來不是她要給我灌洗衣粉,也不是她因為我是個同性戀而去自殺的時候,而是她抱着我夏天晚風輕輕吹過我皮膚的很多個夜晚。
人類何其擅長自我安撫,而我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我覺得我的親生母親如果能像我這樣善于自我安撫的話,她應該在她短暫的人生中要快樂不少。
我擅長自我安撫,金錢對于我而言并不是太過于重要而不可割舍的東西,而秋水的真實性格對我而言又暫且造成不了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所以對于“你大學四年的花費錢我可以給你,寫個借條畢業後還我”這樣的句子就算不上是什麽我發光發熱作炬火的感人舉動。
秋水不懂這其中的內在邏輯,才會在洗完澡之後穿着一個內褲敲開我的房門,他真的很瘦,手長腳長看着一點肉也沒有,他推開我的房門,站在門口沉默地看着我。
我遲疑了好片刻,失笑:“我會做個柳下惠。”
秋水赤腳踩在我的房門口,他沉默而又面色平靜地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好一會兒他翹起嘴角沖我笑了下。
我因為戴着眼鏡看書,所以他的表情能夠看得很清楚,能看清臉上表情向來淡淡的他幾乎算是壞笑了下:“你是不是不行?”
我沒忍住微微側了側頭,看見他似乎有些緊張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我還當這小鬼身經百戰,原來也在緊張。
衆所周知,男人是不能說不行這個詞語的,我有心當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對待秋水也一直處于發乎情而止乎禮的紳士階段,但是他這副跳躍的樣子好像真的把我當成了某項功能不健全的男人,我覺得他不應該去試圖挑釁一個身強力壯的成年男人,那樣造成的後果可能不太好。
我朝秋水招了招手:“過來。”
秋水在原地似乎思考了會兒,他還是擡起步子走了過了,他走到離我約兩臂長的距離站住不動了,他的頭發很長,洗澡的時候用皮筋紮在了腦後,此刻一些散落在兩頰邊的沒被收攏的頭發還濕漉漉的在滴水。
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床沿:“來,坐。”
秋水遲疑了片刻。
我笑:“你來幹嘛的?”
秋水聞言擡步走了過來,他輕輕地坐在了我的床沿上,我看着他後背的那條脊椎骨,還有沒擦幹淨的水順着他的後背緩慢地往下滴,他紮起來的頭發發尾也濕了一片。
我調笑:“從背後看像是個女孩子。”
他微微側了側腦袋,但是沒有看向我的方向。
我說:“你得轉過來,看向我的方向。”
秋水轉頭看了我一眼,我身前還攤着一本打開的書,我對秋水說:“你轉過來,雙腿曲到床上來。”
秋水聲音中不帶任何起伏地反問我:“為什麽?”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讓你看看我行不行。”
秋水喉結輕微滾動,他直接拒絕:“不行。”
“……”我開始思考他說的這個不行是說我不行還是讓他到床上來這個動作不行。
秋水安靜片刻,告訴我:“我不知道怎麽弄。”
我說:“我知道。”我手從書上擡起伸手摸了下他綁在腦袋後的頭發,能十分明顯地看見這個人後背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翹了翹眉毛,伸手按上他的肩膀,手下的身體似乎不受控制地抖動了下,我伸手托了托他的下巴,繼續調笑,“來,我教你怎麽弄,實在不行你把我放那邊的電腦搬過來我找幾部片給你看看。”
秋水抿了抿唇,我往前湊了湊,他一雙眼睛十分認真地盯着我的湊近,在我即将貼上他的時候緩慢地耷了下來。
然後我放在旁邊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松開我托着他下巴的手,拿過自己放在旁邊的手機。
是送外賣打來的電話,我今天下午回來一覺睡到了晚上十點,知道秋水今天過生日後順便給他定了個生日蛋糕,晚上生日蛋糕送得比較麻煩,現在送到樓下時間已經快過十二點,我本來還想着太晚秋水得睡了這個蛋糕就浪費了。
我接了外賣的電話,給外賣員打開了樓下的門禁,站在客廳打開房門等了會兒外賣員把東西送了過來,他還跟我道歉說讓我久等了,我就跟他說沒關系再跟他道謝說他辛苦了,關上門之後秋水還是只穿着一條內褲站在我卧室門口,我拎着手裏的生日蛋糕,朝他擡了擡手:“時間還沒過。”
我把蛋糕放到餐桌上,拆開包裝盒,因為送外賣可能比較颠簸以及天氣熱的原因,蛋糕已經變得跟照片上的不太相符,但是無所謂,蛋糕本身并不是意義。
我從送來的東西裏找到十八這兩個數字插在了蛋糕上,我盯着這兩個字看了會兒。
秋水說:“我五歲之後就再也沒過過生日了。”
我從抽屜裏找到很久沒用過的打火機把這兩個數字個點着了,随嘴道:“剛不是還說有女生祝你生日快樂給你買生日禮物麽?”
秋水說:“那就沒吃過生日蛋糕好了。”
我轉頭看他一眼:“貴重禮物都買了還差個生日蛋糕麽?”
秋水的眼睛裏閃耀着蠟燭的光芒,他沒說話。
我笑他:“小騙子。”
秋水盯着生日蛋糕上的數字問我:“我要許願嗎?”
我哦了聲,他仍舊睜着眼睛看着那兩個數字,我說:“那吹個蠟燭吧。”
秋水盯着燭光看了好一會兒,閉着眼睛吹熄了蛋糕上的蠟燭,十八那兩個數字已經在剛剛的幾分鐘內燒掉了一小部分,那個八缺了一個小角,融化的蠟燭糟糕地糊在周圍。
我伸手把上面兩個數字取了下來,一邊緩慢地詢問秋水:“如果你沒有刷牙的話,或許想要吃一口蛋糕再去睡覺?”話音才落下就見到秋水一根手指在奶油上面劃了一下,我還想提醒說應該有叉子跟刀之類的一起送過來,他溫軟的指腹帶着甜膩的奶油直接劃在了我的臉上。
我愣了一下,轉頭看他,他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雙眼彎了起來:“謝謝。”
我眉毛微微挑了挑,他擡起手,大拇指翹起來對着我剛剛被他劃了道奶油的臉抹了下,他可能想要擦掉我臉上的奶油。
他收回手後從餐桌是抽了張紙,把自己大拇指上的奶油擦了趕緊。
我盯着他微微垂下的睫毛看了片刻,生命中偶爾會産生一些無關緊要的小驚喜,下了一整天的雨後在你下班後天突然放晴;以為上班必會遲到到公司才發現因為公司大樓電梯維修了十分鐘,所以不算遲到,就是這種細微到可能需要用到顯微鏡去觀察的生活中小驚喜,讓我的思維變得些許遲緩了起來。
我看着秋水說:“秋水,腦袋擡起來。”
他轉過頭看我,我湊過去貼了貼他的唇,伸手捏住了他的後頸,對他說:“嘴巴張開,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