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看到對面兩個同時回過頭來的一大一小兩個人,程烺去按電梯的動作一頓,轉過頭,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真給順家裏來了。
小的那個靠在酷哥邊上,裹成個渾圓的粽子,如果輕輕踢一腳都不用坐電梯了,順着樓梯撞到牆就能自動拐彎,一路滾到單元門口,不在話下。
酷哥那件短款羽絨服塞在手上的紙袋裏,身上穿着另外一件同色的羽絨服,跟膝蓋齊平,整個人往那一站,原本就不矮,身材細細高高,此時更覺高挑,連帶着那不耐煩的眉眼都順眼了許多。
程烺看了酷哥一眼,想着要不要打個招呼。
但是酷哥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唇部線條繃成一條線,眼中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什麽,不過程烺卻明顯感到他并不像跟他打招呼。
那就算了。
“哥哥!”小饅頭看到程烺後眼睛一亮,忽然喊了程烺一聲。
“嗯?”
程烺張了嘴剛準備應聲,小饅頭邊上的蔣鸫就發出了一個鼻音。
程烺閉了嘴。
還以為叫他呢。
“沒叫你,”小饅頭仰着頭看蔣鸫,小臉很紅,“我在叫程大哥哥。”
程烺又張嘴。
不過這次又沒能發出聲,小饅頭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提高了聲音:“哎呀我忘啦,早上好...程大哥哥早上好,你今天也要去上興趣班啊?”
程烺:“什...”
反應過來後被逗笑了,沒管酷哥還在邊上看着,湊上前摸了小饅頭的腦袋一把,彎下.身跟他平視,“我超齡了,不能上興趣班,你今天要去上興趣班?”
蔣鸫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別看小饅頭看起來很有親和力也很招人喜歡,但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這小孩格外挑人,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才會撒嬌那脾氣,但凡換成幼兒園老師都不給面子。
往那一坐,無論你怎麽示好都一聲不吭地悶頭憋着,就是不跟你說話。
傲嬌的小饅頭肯讓人摸頭,那只能說明這位叫程大的順風車司機跟小饅頭挺熟。
“對呀,”肉粽子小饅頭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為難,歪着頭看了程烺一會兒才繼續道,“我不想上興趣班,太遠了,老師也不好看,班裏漂亮的小妹妹都不跟我一起丢手絹。”
程烺哭笑不得,又呼嚕一把他腦袋上的小卷毛,直接把出門前小姨給他梳得很服帖的頭發揉亂了,順口一說:“那你可以跟漂亮的小哥哥一起丢手絹。”
小饅頭哭喪着臉:“他們不丢手絹,他們很粗魯,他們只喜歡掰腕子,可是他們都掰不過我,所以不願意跟我一起玩啦。”
藍橋戶型有很多,程烺住的這一棟是一梯兩戶的大平層,公攤面積很大,他一個人住也用不上,所以一直都讓給因為家裏有個小孩東西很多的鄰居家用,鄰居也是很好的人,程烺白天上班,有時候物業貼在宣傳來或者上門告知的關于停水停電的消息不能及時知曉,多虧了鄰居總想着提醒他。知道他是一個人獨居,鄰居家的女主人逢年過節還會給他端來點自己親手做的吃的,程烺對此十分感激,私下裏總叫她海螺姐姐。
程烺那會兒剛從別的地方搬過來,搬家當天海螺姐姐就聽到動靜領着已經變成球的小饅頭過來串門,還幫着一起搬了點東西,三年相處下來兩家的關系很好。或許一個人住實在太無聊了,程烺格外喜歡小饅頭,有時出差還會給小孩帶點玩具什麽的。
此時小孩兒可憐兮兮且充滿幽怨的語氣中頗有種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感覺,程烺聽着一面想笑一面又有點心疼,彎着嘴角刮了刮小饅頭的鼻尖,問:“你在哪上興趣班?我送你吧,這樣你就只用煩惱怎麽能跟漂亮的小妹妹一起丢手絹了。”
原本站在邊上無所事事的蔣鸫忽然聽到程烺要送他們,愣了一下,當即開口拒絕:“不...”
“好!”小饅頭一嗓子蓋過了他的聲音,他原地跳了一下,看起來十分激動,“是坐豪車嗎!是嗎!就在附中那條路的青花魚補習機構,我在那學跆拳道!”
“喲,”程烺有點驚訝,擡頭看了原本要說話的蔣鸫一眼,又打趣小饅頭,“你還會跆拳道?”
小饅頭理所當然道:“當然啦,不然怎麽保護漂亮妹妹。”
程烺:“...行,年紀不大志向不小,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他站起身看向蔣鸫,終于有機會開口:“還記得我嗎,之前那個司機,真是太巧了,沒想到小饅頭竟然是你弟弟,你送他去上興趣班?正好我順路,送你們一道吧。”
蔣鸫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內心十分無語。
只是小饅頭已經蹦跶着跟着程烺進了電梯,明顯已經迫不及待了,見他還在門口發愣,叫了他一聲,他才慢吞吞地跟了進來。
還是那輛尾號B3的卡宴。
位置關系,地下車庫有個出口正在十二號樓對面,程烺讓他們倆在單元門門口等着,自己直接去地下開了車上來,蔣鸫用後腳跟站在路牙上,半只腳掌懸空,雙手插在暖和的羽絨服兜裏,看到車庫出口牆上忽然打了一道光,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是程烺過來了。
前天他還站在現在這個位置,“哐”一聲把程師傅吓了一跳。
沒想到才過沒多久,他就又跟程師傅見面了。
怎麽說呢,那天晚上有點黑了,看得不是很清楚,現在外面大亮,從小姨家門口第一眼看到程師傅時他還有點沒認出來。
這人看着挺年輕的,再加上腦袋後面那個富有藝術氣息的小辮,說是二十出頭都有人信。
但是蔣鸫看到他的第二秒就覺得這個人得有二十五六了。
因為氣質不一樣。
普通的二十多歲的人,蔣鸫今年十七,往後推三年,別說是他自己了,就連汪鵬都達不到眼前這個人給人感覺的一半。
看眼神就能看出來,這個人挺有想法的。
除了外表給人的波瀾不驚的感覺,還有世故、圓滑、睿智,以及蔣鸫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幹淨。
慵懶、悠閑。
——是自由的。
蔣鸫一看他,就覺得自己能被他猜透看透,還有種莫名的焦躁感。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像一只驚弓之鳥,像從前一樣對窺探他的想法的人投去冷眼,面對這位程師傅,他既不厭惡也不想刻意疏離。
莫名其妙,大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有你看吧,你正反面地看,反過來倒過去地看,原地轉圈地看,你能看出算我輸。
程烺對此毫不知情。
他穩穩當當地開着車,因為還有小饅頭,蔣鸫也跟着坐了後座,身上的羽絨服這時就顯得有些累贅,他身高腿長,窩在後座裏,羽絨服在肚子那攢成一團,領口那塊完全頂着他的鼻子,半張臉都看不見了。
小饅頭就更不用說了,由于他跟程大哥哥實在太熟了,早就不拿自己當外人,此時脫了鞋坐在後座上掏出小書包裏的玩具車開始飛,自娛自樂玩得不亦樂乎。
程烺一邊開車一邊留意後座的情況,半天也沒聽這兄弟倆交談,心裏感到奇怪。
他從沒問過海螺姐姐有幾個孩子,因此也一直以為他們家只有個小饅頭,直到剛才聽到小饅頭叫他哥,才知道原來他們家還有個大饅頭。
別說這麽看着還真跟海螺姐姐長得有點像。
程烺剛想再看一眼,目光剛移到後視鏡,卻猝不及防撞到一束冷冰冰的視線。
大饅頭不知何時睜開眼,正偷偷從後視鏡看他。
互相被對方抓了包,雙方愣愣地對視了一會兒,一時忘了移開視線。
綠燈亮了之後後面排隊等着的車嘀嘀嘀按了幾下喇叭,程烺跟被電了一下似的猛地回過神來。
匆匆錯開視線,後脖頸莫名感到發涼,他輕咳一聲,攥着方向盤的雙手緊了緊,繼續嚴肅認真地開起車來。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那道冰冷的視線依舊時不時地掃過來,他一邊開車一邊分心想大饅頭的性格為什麽跟小饅頭一點都不像,甚至開始質疑海螺姐姐家是否真能養出這麽個冰雕似的性情古怪的兒子,就這麽想了一路,中途都忘了停車。
還是小饅頭“哎哎哎”地趴在駕駛座上叫了他兩聲,程烺才發現自己走神了,靠着路邊踩了剎車,挂了倒擋往後退了五六米才準确停在青花魚門口。
小饅頭已經收拾好了小書包,哼哧哼哧地爬下車,回頭跟程烺揮了揮手,“程大哥哥再見啦!我要去上興趣班啦!”
程烺打開車窗跟他告了別,看着小饅頭邁着小短腿往校門裏面跑,像是只笨拙的企鵝跑得歪歪扭扭,嘴角不自覺又挂起了輕柔的笑。
直到小門頭轉進大樓,才慢吞吞收回視線。
忽然想起還有個人,程烺扶着方向盤回頭:“你......”
後座空無一人。
駕駛艙的玻璃被人輕叩一聲。
大饅頭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車,并且已經把後備箱裏的行李拿了出來,此時正站在程烺的窗戶外面,一手扶着窗框微微彎下腰,眼中神色不明,看到程烺驚訝的眼神,語氣無甚感情地說:“謝謝你送我們過來,我先走了。”
說着就要轉身離開。
“哎,”程烺伸出腦袋叫了他一聲,沒好意思叫大饅頭,畢竟酷哥,“你去哪兒啊?我看你東西挺多的,我送送你吧,反正也不差這一會了。”
蔣鸫腳邊放着小姨給他裝的水果和自己整理出來的衣服,加在一起正好三個大號塑料袋,還有個紙袋裏放着自己的羽絨服和校服,一堆東西擺在腳邊,但凡他衣服上再多幾塊補丁,妥妥就是來逃荒的了。
猶豫了兩秒,蔣鸫再次打開卡宴後座的車門,把幾大包東西一個個放了進去,然後動作與那天相比堪稱是輕柔地将車門扣上,繞過來坐進副駕駛。
“附中,謝謝。”蔣鸫輕聲說。
程烺:“......”
桉大附屬第一中學,簡稱附中,是桉市所有的高中裏升學率最高、師資力量最龐大、教育經驗最豐富的一所高中。
換句話說,只要上了附中,就已經一腳邁進了大學的校門。
只要不出意外,高考最差是個二本。
而要想上附中,只有兩種方式。
一種是考進去,一種是作為體育特長生且獲得過足量獎項被學校“請”進去。
前者沒話可說,只需具備一個好腦子就夠了。
家裏窮?沒事兒,你人來就行了。
後者就更好理解了,現如今國家重視中小學生身體健康,各個學校都在深刻貫徹落實保持學生身體素質健康這一規定,體育加試年年都十分嚴苛,但這還不夠,除此之外,還需要具有優勢的體特來拉開學校和學校之間的差距,掙個“優等教育”或者私下裏“最牛.逼的高中”的稱號。
因此聽蔣鸫一開口,程烺半分猶豫都沒就認為他是個體特。
畢竟看着這麽不好惹。
但出于個人隐私,他沒再刨根問底問他學什麽體育項目的,本身也并不感興趣。
他在附中門口停了車,自覺下車幫着蔣鸫一塊把行李提到校門口,周日上午回學校的學生不多,因此附中正門沒開,只在側面開了個小門,保安從崗亭裏探出個腦袋全程注意着他們倆的行蹤,看架勢已經準備好行使自己的義務了,但凡這倆穿着便服的人踏進校門一步,他就色厲詞嚴地把他們轟出去。
不過他的希望落空了。
蔣鸫看了眼腳邊的行李,确認沒有落下的,擡頭很禮貌地對着程烺又道了聲謝。
程烺笑了下,沖他揮揮手:“行,你走吧,我也走了。”
然後不知怎麽忽然想使壞,或是純粹想逗他,意有所指地補充:“好好學習啊。”
“......”
蔣鸫一愣,一言難盡地看他一眼,但最終什麽也沒說,彎腰從紙袋底下掏出一件藍藍白白的校服外套,當着保安的面胡亂套在身上,看都沒看半張着嘴一臉茫然的保安一眼,拎着行李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校門。
保安終于逮到機會,沖着他的背影锲而不舍地喊:“同學!你哪班的!褲子呢!褲子!”
程烺這才一拍腦袋,想起來剛才忘了問大饅頭叫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