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分明

“對了,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我也是。”

“這件事情尹斐也不知道,我其實是他的粉絲。”

——“我知道。”

這時候的江寄,眼睛睜得很大,腦子卻瞬間縮得很小,裏邊還擠着很多東西,叫嚣着要滿溢出來。

他無端想起那朵自己別在尹斐耳邊的猩紅色玫瑰,它似生長在耳廓上,一夜間躍上枝頭,纏繞叢生。又像是雪上不慎潑上的紅墨,居心叵測地去染指一片白雪。

尹斐向來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江寄一直很知道。但這也就代表着,很多東西,尹斐嘴上不說,心裏糾糾結結的思緒卻不為人知地繞了地球一圈。

比如眼下這件,尹斐親他。

若是帶着點情意地去說,那便是,尹斐吻他。

那必然是有原因的。

是在尹斐心上繞了很多圈的。

想到這裏,江寄臉上一白,手上帶了點強硬的味道摁上了尹斐的肩膀,他們唇齒間單向的糾纏被推出了一個空隙,氣息逐漸活絡起來,氣氛卻冷卻了下去。

江寄此刻才看清尹斐的眼睛,那雙本就漂亮的桃花眼現在更是漂亮得不行,裏面多了點平時難能見到的三分□□和七分羞赧,像極了一只因為被馴服而低頭,小心翼翼地表達自己愛意的,驕傲的貓。

江寄瞠目結舌,他想說說話,開了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尹斐喜歡他。

且尹斐覺得,自己也喜歡他。

江寄把心裏那點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與掙紮壓了下去,最後艱澀地說道:“你誤會了。”

他說着,雙手慢慢放開了尹斐的肩膀,低下頭去不敢去看尹斐的眼睛。

此話一出,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一旁建築模型中的路燈燈光求救一般閃動了兩下。

“……什麽意思?”尹斐說話了,聲音裏帶了絲遲疑與不解。

江寄低着頭,他本來想說“你是不是以為我喜歡你,所以才親我?”,但又覺得這種說法未免太過羞辱人,生生地顯出像是尹斐的錯處。

可這從頭到尾,究竟又是哪來的彌天大霧,讓兩個傻子在霧裏跳舞,一個自以為是地把對方當孩子展示喜歡,一個有了錯覺,以為對面是個可愛的情人。

“今天主持人問我,我是你的什麽粉絲……”江寄在腦子裏組織着語言,“我沒有回答,但是我現在想說,我是你的粉絲,但是不是那種……你知道,不是所以粉絲都是把你當老公看的,你知道有一種粉絲……”

他頓了頓,艱難地說道:“叫爸爸粉嗎?”

尹斐:“……”

“我就是。”江寄把尹斐的沉默當作默許繼續的意思,舔了舔嘴唇又說道:“我喜歡你,但不是那種喜歡,而是那種,我希望你越來越好……若是以後你有了喜歡的人,喜歡到要和她結婚生子,我也會永遠地支持你的,祝福你,希望你快樂的那種粉絲。”

永遠的,保持着最安全的關系的,不需要任何反饋的愛的,父親一般的粉絲。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你喜歡我。”江寄在凝固的氣氛中瀕死着下了定義。

尹斐終于說話了,聲音平靜得不可思議:“所以你也不喜歡我,對嗎?”

“……”

“不是可以親吻的喜歡,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

……

是這樣的。

原來“小寶貝”,“暗自喜歡”,“偷偷接近”……都是假的,都是自己想的。

對喜歡自己的人可以有恃無恐是真的,但其實他以為喜歡他的人根本就不喜歡他。

自己卻在自己的臆想中,自作多情地給自己編織了一個頂完美的戀愛。他親江寄的時候,竟然還想過江寄可能會有的反應,但如今境況卻像個重重的巴掌,狠狠地甩在臉上——

響亮。

尹斐心頭燃起了一種極度的羞恥與令人戰栗牙酸的尴尬,他第一次知道,尴尬原來是真的能置人于死地的。

……

好惡心啊。

自己好惡心啊。

江寄一定覺得自己親他,很惡心吧?

……

尹斐低聲道:“沒關系。”

他說完,循着之前昏惑的記憶,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自己交錯向前的腳上,認真地直走,左轉,右轉,穿鞋,開門。

門外是瓢潑的大雨和幾點迷蒙地霓虹光。

尹斐從架子上拿了自己的傘,用勁開了三次,終于撐出了個圓滿的弧,關上屋門走進了雨幕裏。

那個人不會再追出來,讨好地問他是不是生氣了。

因為那個人覺得他惡心。

江寄聽到大門咔噠地響了一聲,他心裏一跳,恍若一顆噸重的石頭從山崖壓着痕滾了下去。

尹斐跑了。

江寄腦子裏一團亂麻,他一咬牙,還是跟了出去,打開大門,卻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雨幕,再找不到尹斐的蹤影。

江寄抽了把傘打開,也沖進了雨幕裏。

前幾個小時剛剛說好的想要尹斐天天開心,結果自己轉頭就做了個什麽混蛋事。

他在腦子裏一幀一幀地過着畫面,愈是想卻愈是喘不過氣來。

畫面裏都是尹斐。

舞臺的聚光燈下,尹斐輕輕地伸手去碰耳邊的玫瑰;小小的模型路燈邊,尹斐輕輕地伸手去碰房屋未幹的漆頂……

他的動作輕輕的,很小心,像是對待什麽會一觸即碎的東西。

可尹斐珍而重之的,卻被自己急哄哄的一腳粗暴地碾碎了。

可能是粉絲當久了,總覺得自己比尹斐更了解尹斐,成了個摳畫面摳細節狂人,尹斐的一個動作就能引得他滿腹愁腸。

其實有可能,這個“輕輕的”只是尹斐的一個動作習慣,沒什麽別的意思,什麽信念摧毀,什麽珍而重之,都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但正因為這樣,他更覺得他自己就是個混蛋。

還是個渣男。

自以為是。

死垃圾。

欠的。

江寄恨不得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才行。

不知道尹斐會去哪裏,雨下這麽大,撐了傘沒有?有沒有淋到雨?會不會感冒?

江寄漫無目的地撐着傘走着,褲腳衣角已經濕得能滴水了,他伸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手機給尹斐的經紀人白佳發去了短信。

“尹斐已經離開我家了。”

江寄頓着,好半晌不知道怎麽描述現在的狀況。

“我和尹斐發生了點感情矛盾,崩了,尹斐跑了。”

還是,

“因為我對尹斐始亂終棄了,所以尹斐跑了。”

……不管哪個都會被經紀人割喉吧。

不想他這裏還沒發出第二條短信,白佳那邊就回複了過來。

“……你當時把尹斐領走的時候不是信誓旦旦說會把尹斐送回家嗎?咋啦?怎麽讓尹斐一個人回家,你車沒油了?那讓尹斐在你家睡一覺也行啊,雨下這麽大,多危險啊。”

白佳的語氣愈是輕快,江寄就愈是心虛,他硬着頭皮回複道:“出了點意外,他現在可能不是很想看見我。”

江寄還想繼續寫點什麽,頁面裏就進入了一條通話,正是白佳。

江寄幹着嗓子接了起來。

白佳開門見山,劈頭蓋臉地問道:“喂,我想問一下是怎麽回事?尹斐自己走了?這麽大的雨?他有傘嗎?出什麽意外了?你們吵架了?你們吵什麽小學生架能讓尹斐自己回家?不是……你跟尹斐都能吵架?”

白佳的語氣還算好,但是飛快的語速明顯透露着焦急。江寄愈加心虛了起來,連忙道:“不算吵架……但是就是,現在尹斐可能不想見我。”

白佳:“……”

白佳:“不要遮遮掩掩的了,你直說吧,你們是不是有了點感情矛盾。”

江寄:“……你怎麽知道?”

白佳:“尹斐那點心思誰看不出來,他是不是今晚和你表白了?”

江寄:“……”

對不起我可能是瞎了。

白佳繼續道:“現在看來,你是沒接受,所以尹斐跑了,對吧?”

江寄:“……”

江寄差點要給白佳跪了。

白佳道:“本來我作為經紀人,無權幹涉尹斐的感情生活,你和尹斐怎麽樣,只要不影響到尹斐的工作,我都不會多說一句話。雖然我必須說句實話,我一直摸不清你的态度,如果尹斐想要交往的對象是你的話,我是不滿意的。但是江寄……”

似乎是接下來的話實在難以開口,白佳那邊頓殼了很久,久到江寄都以為她是挂斷了的時候,白佳才接下去說道:“尹斐他,有點不同,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說。尹斐小時候,和正常的小孩過得是有點不一樣的……所以,我請求你,就算你不喜歡他,也不要太斷然地拒絕他……其實他願意嘗試着去喜歡一個人,我已經覺得他很棒了。”

“雖然說我不應該用尹斐所謂的過往來綁架你,當然,我也受不起你這份薄面。但是我希望你可以負起責任來,就算是拒絕尹斐也沒有關系,但好歹要善始善終。”白佳的聲音很嚴肅,“就當看在尹斐喜歡你的面子上。”

就當看在尹斐喜歡你的面子上。

雨聲很大,白佳的聲音卻如一道線一般清晰地竄進了江寄的耳朵裏,和胸腔裏的心跳聲一起刺激着他的耳膜,刺激得他喘不過氣,好像要窒息。

白佳放軟了口氣,輕聲道:“其實我一直以為,你對尹斐也不是全然沒有意思的……你今晚是拒絕了尹斐嗎?”

江寄終于發出了點聲音來,卻沒有正面回答白佳的問題:“其實我是尹斐的爸爸粉。”

沉默了很久,白佳竟然還能笑出聲。

“哈。”

“你真有意思。”

“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愛,你說你是爸爸粉,明明全無血親關系,你又為什麽會無怨無悔地愛他?分明早就心動,卻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不過是鬼迷心竅,找了個好聽的名頭來騙自己,以‘爸爸粉‘的名頭,冠冕堂皇地接近,冠冕堂皇地表達喜歡,冠冕堂皇地說愛他。”

“如今被人捅破了窗戶紙還怯懦地往裏縮,嘴裏還叫着‘我是爸爸粉‘,叫人傷心了,還糊着那塊好似極有臉面的金貴的紙皮有恃無恐。”

“江寄,你真差勁。”

作者有話要說:

溜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