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回收到這玩意,感覺挺新奇
辰內發呆了五次,傻笑了七次,恬不知恥的嘴角一直勾着,基本斷定是病了。
這狀态一直持續到都尉夫人鬧上門,談大人才恢複了往日人模狗樣的樣子。
“都尉夫人是不是讓瘋狗咬過啊!”周璞無語了,“怎麽有事沒事就要去人家地盤鬧場啊,這回誰又哪兒得罪她了?”
這回可是得罪大發了,于氏聽完談讓放的厥詞,當時就要拿刀去談家理論,被何有志死活攔住,可她如何能甘心,趁着家倒黴男人不在,今日又跑來寺院鬧。
“請都尉夫人進來說話。”談讓知道她肯定要來,沒有任何意外,也沒叫人趕她走,反而請進門來。
“我說阿讓,你現在這麽遷就你媳婦她舅舅舅母嗎,咱們這好說也是替琅琊王辦事,完全可以把她轟出去的,你不用擔心,出了問題我替你兜着。”
“攆人做甚,不把她打發了,她鬧個沒完,放心吧,我有數。”
都尉夫人怒氣沖沖進來,一屁股蹲在門框上,指着談讓說道:“談大人現在威風了啊,學會以勢壓人了都,我今天把話撂這,布料不可能重做,錢也不退,你愛怎樣怎樣,有本事就把我打死。”
于氏只要豁出老臉去,誰見了都怵,整個就是市井潑婦不要臉,擋在人家門口,不許人進出,今日談大人要是不同意,她可能就賴死在這不走了。
周四公子沒見過這陣仗,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心說廣大市井婦人的戰鬥力實在不容小觑,跟土匪流氓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瞧您說的,好端端的,我打死您做甚。”談讓靠在座椅上,臉上不見惱怒,“給都尉夫人拿只蒲團來,地上挺涼的。”
這話好像是對周四說的,然而周四公子打定主意裝聾作啞,他才不過去,傳染上瘋狗病算誰的。
于氏哼道:“少跟我假惺惺的唱戲,今日必須給我個說法,反正現在的布料就是那樣,重做也做不出好的來,貴府嫌棄我們布料不好,趁早別到我們這裏買,買了又要重做,這不是坑人嗎?”
到成了人家坑她了。
總之都尉夫人的理由很充分,意思是說現在的作坊就做成這個樣子,重做也還是這樣,不滿意就另買,其它免談。
“都尉夫人,有件事我可能得提醒您一下。”談讓道,“貴鋪現在合作的這家作坊,您了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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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麽現在的作坊?”于氏有點心虛,這話孫掌櫃跟她提過,說談讓知道他們換作坊的事,但她沒信,只以為是談讓故意詐他,“你可別胡說八道啊,我們合作的一直都是一家,根本沒這回事。”
“這樣啊,沒有自然是最好,不過就當給您提個醒了吧。”談讓笑笑,“現在好多黑作坊,打着織布染布的名號,其實背地裏幹的都是違法勾當,至于多違法,我就不說出來吓唬您了,好多鋪子都因為這個受到牽連,查封了,您可千萬注意,別貪圖一時的小便宜,最後落得個竹籃打水。”
于氏道臉瞬間煞白,她後來找的這家作坊沒別的,就是便宜,拿了布樣讓他們照做,做出來的成品大差不離,但是成本比以前少了好幾成,低價進高價出,着實賺了不少錢。
開始做的還挺像樣,好多老主顧也沒發現什麽,但給談家的這批布量大時間緊,出來的貨就很差強人意。于氏原想着能糊弄過去,更以為沈令菡不好意思找上門,實在沒想到這小兩口都不是省油的燈,居然要重做。
叫談讓這麽一說,她越發覺得不是個事,據孫掌櫃說,對方的要價實在是太低,按照開始的水準,這個價格肯定虧,感覺不太正常。但于氏才不管他們虧不虧,光是這巨大的利潤就足夠讓她放棄一切顧忌。
“不,不能有這回事吧?”于氏閃爍其詞,“我是說,這個要如何分辨啊,作坊不是都一個樣子嗎,令娘她娘找的這家,會不會也有問題啊?”
魚咬了勾,談讓不緊不慢說道,“咱好說是一家人,我就給您透個底吧,據我所知,底下丘縣裏有幾家有問題的,我們正在調查與他們合作的布料鋪子,一旦查到,立即查封。”
于氏吓的倒吸了一口涼氣,丘縣可不是正是她們現在的作坊所在地嗎,這萬一要是有問題可怎麽辦啊?
“外甥女婿,真有這麽嚴重嗎,他們是殺人還是越貨了,關合作的鋪子什麽事啊,就不能網開一面嗎?”
“噫?我聽您這個意思,怎麽好像知道似的。”談讓詫異,“我勸您啊,賺錢是小事,一家人的前程是大事,如果您真跟他們有生意往來,千萬告訴我,說晚了我可就不能保證後果了。”
于氏心裏幾經糾結,最後終于扛不住,交代了實情,“外甥女婿我跟你說了吧,是,是有過合作,不過我可什麽都不知道啊,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你可千萬保住鋪子啊,那好歹是令娘她娘一手建起來的,不能毀在咱們手裏。”
談讓面露為難,“我盡量吧,不過都尉夫人,您不是說沒跟其它作坊合作過嗎,這又是從哪說起的?”
從哪說都沒法說了,于氏現在又害怕又後悔,為了布料得罪了外甥女婿,現在又要求人家保住鋪子,可求人總要有求人的姿态,也就是說談家的布料,賴不掉了。
這可要了老命了,不論割肉還是放血都難受。
談讓笑笑,“這時候您就別瞞我了,再瞞下去,我可真救不了您了,我還跟你說了吧,不光鋪子保不住,都尉大人也難辭其咎,一旦牽扯到他,我可救愛莫能助了。”
于氏面色蒼白,趕緊從地上爬起來,來到他跟前央求道,“外,外甥女婿,貴府的布料的确是換了一家作坊,不過我都是被蒙騙的,誰知道他們有問題啊,你也知道做生意不容易,能省點是點,不過你放心啊,五日之內,我保證從原來的作坊裏重新運一批過來,你可千萬給盡心周旋。”
“五日啊,不知道趕不趕得上……”
“三日!最多三日!保證給送到府上去!”于氏生怕他不盡心,情急之下都學會了看人眼色,“我知道府上辦喜事,怎麽能給你們耽誤事,以後有用布的時候盡管說,都是一家人,保管實惠。”
談讓摸着下巴點點頭,“那好吧,都尉夫人都這樣有誠意了,我也不好不盡心,您先回去,有事我會派人通知。”
“好好,千萬要盡心啊。”于氏不放心的囑咐了好幾遍,這才走了。
她一走,周四公子瑟瑟發抖的站起來,縷着受驚吓的小心肝,“好家夥,這也太吓人了,我說阿讓,不,談大人,我現在是真服你了,五體投地,這種潑婦你都能搞定,你得是潑婦的祖師爺啊。”
“怎麽說話呢。”
“我這是恭維,真的,坑蒙拐騙無一不精,我得拜您為師。”
談讓嗤笑,“滾一邊去吧。”
“不過阿讓,那個作坊,你是騙她還是真知道什麽?”
周璞派人去調查,還沒有得到消息,談大人這頭都已經煞有其事的拿來唬人了。
“不是說了麽,我也是猜的,不過看她剛才的樣子,應該是被我說中了,這種可疑的作坊,總歸是有些問題的。”
周璞正色起來,開始認真的琢磨這個問題,“作坊裏能幹什麽呢,你肯定有了猜測方向,不然不會讓我去查,該不會是——私造武器吧?”
談讓意味深長的挑了一下眉,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但意味很明顯。
周璞張大了嘴,一臉震驚,距離琅琊郡這麽近的地方私造武器,是誰的手筆不言而喻,他親爹琅琊王,可真是叫他大開了眼界。
“如果查到了,你預備怎麽辦?”
談讓撇撇嘴,“能怎麽辦,裝不知道呗,還是你有把握幹點什麽?”
他有個屁把握,他爹要知道他們私下裏查,肯定毫不猶豫的一把掐死他,更別提跟琅琊王對着幹,純粹嫌自己死的慢。
真叫一個窩囊啊。
因着近來頻傳鬧鬼,談讓跟陸行商量着,讓工匠們每天提前下工,故而今日回家比較早,他沒從談府大門走,而是走了小門,先去往小偏院。
昨天該是來喝藥的日子,但是他抽風沒來,走到院門前的時候,他先打了一番腹稿,然後才走到林氏屋門口。
彎起手指正要敲,門吱呀打開了。
066苦藥湯
沈令菡今日聽到了一些有關林氏的閑話。
她不知道是家裏的下人們經常無聊的說她閑話,還是碰巧說起林氏的時候叫她遇上了,總之事有趕巧,她就沒客氣的聽了兩句。
一直以來,她對林氏還是有好奇心,倒不是因為她瘋,而是因為她是談讓的母親,并且很想知道他們母子為什麽會成了現在的樣子。
但因為阿讓從來不提,沈令菡就不好意思過于關注,不過心裏總會想着能不能把她接出來住,畢竟一個人常年被關着,狀态只會越來越差,沒準兒跟正常人接觸會有起色呢?
“知道為什麽不敢把她放出來嗎?”一個年長一些的丫頭,跟一個看上去像是新來的丫頭“提點”着什麽,“她瘋起來的樣子可吓人了。”
小丫頭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怎,怎麽個吓人?”
“她最開始瘋的時候,差點就把三少爺給摔死呢,那可是親兒子,後來大夫人去看她,想要把三少爺抱到自己屋裏養,結果被她摁在牆上打,據說還咬破了脖子,差點兒就鬧出人命來。”
小丫頭倒吸了一口涼氣,捂着嘴半天說不出話來,“那,那她會不會跑出來咬人啊?”
“這我倒是沒見過,但聽別人說,最初那兩年是關不住她,她自己瘋,還抱着三少爺不肯給人養,大夫人心善,說不能犯人似的關着,沒準兒有三少爺陪着,會慢慢好起來,但其實并沒有,經常會聽見她瘋叫砸東西,還有三少爺成宿成宿的哭,那會兒家裏人已經不指望能養大三少爺了,就等着哪天早晨去給他收屍。”
“天吶,怪不得三少爺他……太可憐了,那她到底是怎麽瘋的啊?”
“這倒是沒人說的清楚,有說她因為差點小産受了刺激,有說是因為受不了失寵,還有人說是被誰下了藥,據說三少爺差點就沒能生下來呢。”說話的丫頭伸出三根手指比劃,意思不言而喻,“不過萬幸三少爺是養住了,但也養成了個廢人,跟着一個瘋娘長大,大概也不大正常,家裏人都躲着他們,反正那之後,他們母子就是家裏禁忌,不提不看就對了。”
被人下藥,被誰下藥?
沈令菡琢磨着這裏頭的可信度,閑話都不是空穴來風,那時候林氏跟四夫人的處境說不定是很像的,有人見不得她得寵,所以想害他們母子,但會是誰呢?
她感覺誰都有可能,而且有關談小讓的部分,應該都是真的,他原來是被林氏摔瞎的。
她忽然就有些理解了阿讓對她母親的态度,一面是養大他的生母,一面又是随時都會給他施加痛苦的人,這種矛盾的不正常關系發酵了十幾年,已成病态,換做是誰,應該都不想提。
但她覺得病态本身沒有錯,錯的是環境,以及那些事不關己,還有落井下石的人。
一想到談小讓,她就忍不住嘆氣,晚上給他買點好吃的吧。
談讓眼下并沒有什麽吃東西的胃口,他被濃濃的藥湯味熏的各種不舒服。
林氏的屋子小的可憐,一張單人小木床就占據了半個屋子,一只小木櫃子,裏面放着幾套換洗衣裳,木櫃子還充當了小桌子,上面擺着一只缺了口的茶杯,一把缺棱的木梳,還有一些瓶瓶罐罐。
靠近門前的角落燒了一口小柴爐,上面架着一只小鍋,裏面是翻滾的黑湯,無限釋放出可怕地,叫人絕望的氣味。
這味道談讓聞了十幾年,并沒有習慣,反而越發覺得惡劣,封閉感官喝下去,跟這樣避無可避的見證它的生成過程,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他有想去砸翻它的沖動。
“看見的感覺,很讓你眷戀吧。”林氏坐在小木床上擺弄着什麽,聲音輕飄飄地,整個人都輕飄飄地,仿佛是一股沒有存在感的輕煙,随時随地都會飄散。
明明是一個不占地方的人,卻能将壓抑跟絕望擴散至整個屋子,談讓筆直地靠門而立,指望着能從門縫裏吸口氣,然而破舊的門忽然變的密不透風起來,他有點窒息。
打好的腹稿一句沒用上,他也懶得找借口了。
“這麽說,你找到讓你眷戀的東西了,所以你想看見了。”
談讓很早就知道自己能看見,但是又必須看不見,久而久之,他認為看見本身并不重要,在他真正走出“泥潭”之前,一切都沒有意義。
他的母親從小就告訴他,“看見”的罪惡,有些人有些事不如不看,他是在這種刻意催眠中成長起來的,當然催眠本身并沒有用,維持他看不見的罪魁禍首,就是那鍋黑藥湯。
不過那藥有時限,最開始的時候可以讓他瞎十天半個月,後來可能是抗藥了吧,最多五六天,到最近幾年,也就維持三天。
他知道自己能看見,就是從藥效失效開始,從黑暗無際到微弱感光,再到第一次體驗不瞎,都是偷偷摸摸的自己體會,他沒跟林氏說,包括現在的三天,其實也就只能維持個一天左右,剩下的時間,他完全可以看見。
不知道哪天小麻雀知道了,會不會打死他,還是別告訴她真相了吧。
他不知道母親是一直都知道,還是從什麽時候感覺到了,反正他自己對此沒什麽感覺,有時候甚至會享受看不見的時候,因為周遭的一切,他一眼都不想看,甚至考慮過縮短喝藥的時間,但一想到苦藥湯的味,他就放棄了。
不過從她剛才的兩句話來看,她應該早就感覺到了,只不過他尚還願意維持在瞎子的世界,所以并沒有戳穿他,但是昨天,他第一次反抗了。
是因為小麻雀。
“是,我想看見了,所以藥可以停麽。”談讓捏了下鼻子,感覺頭很疼,“你說過可以跟你說的。”
“改天帶她來看看我吧。”林氏拿了一只幹淨的碗,伸出枯瘦的手遞給他,“昨天熬幹了一鍋,今天別浪費了。”
還要喝啊,談讓心裏哀嘆,喝就喝吧,喝進去就聞不着了。他上前一步,從她手裏接過碗,被她幹枯慘白的手刺了下眼。
他很少端詳她,可以說是從來沒有,因為在她面前,他不是要裝瞎就是已經瞎了,并不敢直勾勾的看,這只手給了他很大的沖擊。
他不知道一個人可以這樣瘦,他自己也瘦,但還瘦的像個人,她已經不怎麽像人了,神态形體都不大像了。
一天一頓飯,對一個足不出戶的人來說,應該足夠維持基本的生存狀态,所以她到底吃沒吃?還是說相由心生,她的靈魂已如枯槁,所以呈現出來的就是她內在的樣子。
他不知道該不該可憐她,可能她并不需要,她是自願将自己活成這樣的,但是自願本身,其實也挺可憐的。
談讓把黑乎乎的藥湯倒進碗裏,萬幸熬的時間長,剩下的湯汁不多了,不過相應的也更濃稠,看起來更像一碗毒藥。
飲毒之前,他問了一句,“我能問原因麽。”
畢竟喝了十來年的苦藥湯,他很想知道為什麽喝。
不過林氏從來沒有跟他解釋什麽的習慣,都是單方面的替他決定。
“你會知道的。”在談讓以為她不會說什麽的時候,她說了一句。
看來萬事還要靠自己,談讓沒再猶豫,屏住氣,一口喝光了藥。
沈令菡到街上買了一些醬鴨,還有談小讓愛吃的鹹魚,一并一些小食,哼着小曲回來,遇上饞嘴的談二,被她順走了一根鴨腿。
“哇,這哪家買的,好吃好吃,明天我也去買。”
談二蹲在花園子裏吃的滿嘴流油,不時朝外看看,生怕被誰瞧見了告狀,跟只偷嘴的貓似的。
“好啊,明天領你去,可是你有時間嗎?”
“哎,我可越來越羨慕你倆了,想吃什麽買什麽,想去哪去哪,哪像我,整個就是關在籠子裏的鳥,你等着,我明天一定去,就算被打死也要去。”
沈令菡笑她,“你還挺有志氣的。”
在吃方面,她向來是有志氣。
“這樣吧,我明天請個幫手來,一定帶你出去玩,不用被打死。”
“嗯?還有幫手啊,成,只要能讓我出去,他就是我這輩子最敬重的人了。”
沈令菡猶豫了一下,沒忍心告訴她實情,算了,先讓她樂呵一宿吧。
回到小院子的時候,談讓已經回來了,正準備燒火,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關系,她感覺他的臉有點蒼白。
“阿讓快別做飯了,我買了現成的,還有你愛吃的鹹魚。”
小媳婦真是越來越賢惠了,談讓放下手裏的柴火,捏了捏眉頭,這次好像格外不舒服,頭疼的很。
“嗯,我就燒點水。”
“你是不是累了啊,還是病了?”沈令菡聽見他說話也有氣無力的,跑過來看他,一看不要緊,被他蒼白的嘴唇吓了一跳,“快別蹲着燒火了,我扶你起來歇會兒。”
談讓沒拒絕,他的确是很不舒服,估計臉色也很難看,不然她不能這樣大驚小怪的,于是順從的把胳膊搭在她肩頭,起身的時候卻忽然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的倒了下去。
“阿讓!”
067瞎操心
昏迷的時候,精神往往脆弱,妖鬼邪神都愛在這時候欺負人,把平日裏最不想見不想聽的付諸噩夢,強行塞進人腦子裏。
談讓夢見自己掉進了煮滿黑藥湯的大鍋裏,被無邊無際的臭氣包圍,任憑怎麽掙紮都逃不出去,幾乎要窒息。更有一只形似枯骨的手,不停在鍋裏攪拌,手指上的肉被黑湯腐蝕,一層層脫落,但它無知無覺。
那只手忽然扼住他的脖子,他嗆了一口藥湯,苦的翻江倒海,但即便在這種時候,他也沒想放棄,他想把那只手拿開。
“不想認命是麽。”一個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響起,“那你就會付出百倍千倍的痛苦,忍受命運給你的一切不公,想要走出泥潭,你就要先嘗嘗溺死在泥潭裏的滋味。”
溺死的滋味不好受,何況還是被苦破膽的黑藥湯溺死,他有點想放棄,但想想挺到現在再死有點虧,還是咬牙繼續挺着吧。
再然後,他看見一根大粗針朝他壓過來,那針粗的好像棒槌,一下就戳進他眼中,鋪天蓋地的疼痛襲來,他開始恍惚。
“阿讓阿讓,你再不醒來,小鹹魚都要被我吃光了。”
聲音怎麽這樣好聽呢,比起噩夢中聽到的,簡直如同天籁,談讓不由自主的向着聲音的來源靠近,嗯,還聞到了熟悉的鹹魚味。
他其實不是愛吃鹹魚,而是因為鹹魚遮味,它能把一切腐朽的味道變成可以入口的鹹香,還能把藥湯的苦味抵消,這樣才有吃飯的胃口。
“給我留點。”他不由自主的說出了心裏話。
沈令菡噗嗤笑出來,“我就知道這招管用,回頭我要是暈了,你就擺碗紅燒肉在我腦袋上,我肯定醒。”
她擰了一塊濕手巾,仔細的給他擦臉,方才他暈倒的時候,真的下了她一跳,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拖床上來,幸虧他瘦。
他暈的很奇怪,沒有發熱也沒其它症候,好像就是累的,于是就這樣一直守着他,好在他昏睡時間不長,可能真是小鹹魚發揮了作用。
談讓哭笑不得,抓住在臉上随意亂動的手,“臉皮都要搓破了,你平日洗臉都是這麽搓的?”
“對啊,弄疼你了啊,阿讓我發現你有時候很嬌貴啊,哪裏疼嘛。”
疼倒是沒那麽疼,大概他就是想抓她的手吧,還想看看她,瞎了以後,她的臉總在眼前晃悠,晃着晃着就有些模糊,他想再看兩眼确認一下。
他決定等這次藥效過了之後就不喝了,至于後果——再說吧。
“小麻雀,你還買了什麽吃的,我有點餓了。”
“呀!我煮了粥,忘了!”她站起來就往外跑,“壞了壞了,要糊了!”
談讓握着空蕩蕩的手心,笑着搖頭,撐着下了床,去到院中。
“好可惜,我第一次把米煮熟,居然還糊了。”沈令菡對着一鍋糊底粥直嘆氣,“要不再煮一鍋吧。”
“我來看看。”談讓走過來聞了聞,又拿勺舀了一口嘗了,“不用煮了,還能喝。”
就是要伴着一股焦糊味。
“這真能吃啊?”沈令菡将信将疑的裝了兩碗,“我得收回方才的話,你一點不嬌氣,太好養活了,這要是沈先生,他保證喝不下去。”
“是麽。”談讓笑起來,“鹹魚味可以遮掩糊味,不信你試試。”
他現在滿嘴的苦味,這點糊味不算什麽,他第一次煮粥的時候又糊又夾生,但還是喝了,這樣想想,他好想吃過各種難以描述的吃食。
沈令菡皺着眉咽了一口,大概因為是自己煮的,所以勉強接受了,再看人家阿讓絲毫不嫌棄,她倒不好意思嫌棄了。
“對了阿讓,就快要端午了,咱自己包粽子啊,明日你如果不忙,叫上周四一塊上街玩,順便買點小玩意,我琢磨着給小偏院送一些去。”
沈令菡一邊偷瞄他的表情,就怕他多想,她就想着林氏常年一個人,如果不能接出來住,接觸點新鮮玩意也好,不然幹嘛呢,總不能一天到晚發呆吧。
聽了小侍女說的閑話,她覺得林氏的瘋病多半是給逼出來的,家裏環境也好,談老爺有了新寵也罷,總歸都是心病,而且她能把阿讓養大,說明她尚存清醒,如果親人能多給她些關懷,說不定會有幫助呢。
年輕的時候不能依靠夫君,老了總還能依靠子女,人心都是可以捂熱的。
談讓愣了一下,母親說要小麻雀過去的時候,他其實沒當回事,更沒打算領她去,因為他覺得沒必要将她扯進來。母親無非是想看看他娶了個什麽樣的媳婦,能否幫他守住秘密,是不是有足夠的本事在這個家裏站穩腳,如果小麻雀是個提不起來的,他就還要繼續瞎。
且不說小麻雀現在還不是他真正的媳婦,就算是,他也不允許誰用一套莫名其妙的标準衡量她,更不想她走進那樣暗無天日的地方,小麻雀就該天真自在的活着。
“她,可能用不上那些。”談讓不忍心拒絕她的好意,也不想把這件事發展成橫亘在他們之間的禁忌,然後每次提起來的時候,她都小心翼翼的看他臉色,他琢磨着得要找一個合适的解決方法,“不過包一些粽子送去還是可以的,她挺愛吃的。”
見他沒有斷然拒絕,沈令菡心裏升起希望,說明阿讓對他母親并不是絕對的回避,“那好,她還喜歡吃什麽就多送些去,人吃到自己喜歡的食物會開心的,以後再慢慢的給她一些動手的小玩意,解悶,把不好的精神分散了,日子就有意思了。”
談讓笑了笑,這姑娘什麽時候都把人性往好了想,挺難得的。
“等你及笈的時候,我送你樣禮物吧。”
“啊?”沈令菡詫異,“及笈還早啊,你怎麽忽然想起來送禮物了。”
還早啊,這一年過的夠慢的。
“禮物不得提前準備麽,提前給你個驚喜。”
那倒也是,“你送我禮物,我當然開心啊,但是你不覺得現在告訴我,是預備着折磨我大半年嗎?”
“對哦,我給忘了。”談讓神叨叨的想起這一茬,想也沒想就給說了,心說他倒是急什麽,小麻雀早晚還不是要長大麽。
“想不到你也有迷糊的時候。”沈令菡哈哈笑,“我就等着你送我禮物了,其實提前給也沒事,對我來說都一樣,不過你既然提起來了,我正好也有事跟你說。”
“嗯?”
“我想着你現在每月有了俸祿,算是獨立成家了,如果不想在家裏的話,咱明年就搬出去,你又年長了一歲,得琢磨着成個家安穩下來才行。”
談讓心說她怎麽還記着這茬啊,看來明年不光要送她及笈禮,還得早點掙份像樣的家業交給她打理,省的她總有閑心給他張羅媳婦。
“阿讓你笑甚?”沈令菡看見他臉上浮現莫名笑意,心裏一抖,感覺就像她每次逮兔子的時候,那種奸詐的勢在必得的笑。
“想着要娶媳婦了,可不得笑嗎。”談讓又舀了一碗糊粥,吃的津津有味,“你說是吧小麻雀。”
是,是吧,她給人張羅的時候光剩熱心了,沒仔細琢磨,怎麽瞧他這麽高興的時候,她倒覺得不那麽高興了。
好奇怪。
第二天吃過午飯後沒多久,談讓就跟周璞回了談府。
“我說阿讓,你跟弟妹逛街拉着我幹嘛,這不是誠心刺激我嗎?”周四公子一臉不情願。
“是讓你來當陪客的。”
“當,當誰的陪客?”
周璞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談讓抿嘴笑,這是小媳婦指派給他的任務,說要來解救可憐的談二娘,一般人沒這個面子,自然要勞煩周四公子。
他跟周璞耳語幾句,周璞的表情頓時就垮了,一臉菜色的進了後院。
“是四公子來了,快請裏頭坐。”青枝見他來,很熟稔的與他打招呼,親自給挑了門簾。
可見周四公子在大家眼裏的形象還是很不錯的。
周璞這只倒黴鴨子被趕到門口,只好硬着頭皮強顏歡笑,跟裏頭幾位夫人一一問好。
談二也在,看見周璞嘴角一抽,心說這不會就是令娘說的幫手吧?
“四公子快請坐。”談夫人笑道,“我家三郎承蒙你照顧,我跟老爺都感激不盡。”
“哪裏哪裏,阿讓兄現在是我的上官,是他照顧我多一些。”周璞倒也不怕把他的倒黴身份說出來,一臉坦然,“今日冒昧,是有事想請二姑娘幫忙的。”
“哦?”談夫人詫異地看看自家二姑娘,心下已經轉了幾個彎。
“是這樣,家中二姐不日就要大婚,我想着私下裏送她些小玩意,可是不太會選,就想着請府上的姑娘給長長眼。”
四公子這話倒是合情合理,周顏嫁進談家,跟府上的姑娘都是姑嫂關系,請小姑給嫂子挑樣禮物,其實挺合适,選談二不選談韻,是因為談二年紀小,比較不尴尬。
談夫人便覺是自己想多了,二娘傻丫頭似的,周四公子這樣的恐怕看不上她,“應該的,二娘,你就随你三哥陪四公子走一趟,記得夜禁前回來就是。”
談二心裏一喜,就是說她可以玩半天還不用回來吃晚飯,實在棒極了。
然而一想到昨日自己放的話,又覺得膈應,周四這樣的,呸!
不過有三哥令娘在,就權當他不存在吧。
等出門上街後,談二才發現自己天真了,她那倒黴三哥居然毫不猶豫的抛棄了她,領着他小媳婦跑了。
068看不見
談讓必須得承認,他以去菜市場挑選米糧很無聊,又不符合公子小姐身份為借口,拉着小媳婦單獨跑了,的确是別有用心。
他就是想跟她單獨待會兒,那倆家夥太沒眼色,一個纏着他,一個纏着小媳婦,都沒機會跟她說話。
沈令菡一臉單純,完全沒多想。
“阿讓,咱多買一些雜米,多包點粽子分給大家,啊我愛吃甜棗,必須要多買,最好一只粽子裏放個十幾只,外面買的都不舍得多放,最多就兩個棗,不過瘾。”
那是,放十幾只棗的粽子,那只能叫棕皮包的紅棗包,加了點糯米餡,不是一種吃食。
“行,你說放幾個就放幾個。”談大人非常好說話的應了。
“啊,還要包豬肉餡的,雜糧的,哇要買好多。”
“嗯,不着急,慢慢買。”
談讓跟在後面提籃子,只負責當苦力。
“你說把他倆放一塊不要緊吧?”沈令菡不知不覺走到鹹魚攤前,開始挑鹹魚,“怕他倆掐起來,倆人都跟鬥雞似的,見面就吵。”
“吵吵就好了,感情都是吵出來的。”談讓不以為意,他知道周四有數,“你怎麽又買鹹魚了,家裏不是還有嗎?”
“包粽子啊,你愛吃嘛,我尋思着包成粽子應該也不難吃吧。”
談讓:“……”
有點無法想象。
“要多包一些,沒準兒就好吃呢,以後你上職可以帶着,多好。”
談大人沒脾氣,難得小媳婦想着他,給什麽吃什麽吧。
然而這還不算完,小媳婦突發奇想,要把一切她愛吃的東西都包進粽子裏頭,大有這一年都不做飯,只吃粽子度日的意思。
就在籃子快要撐破的時候,談讓攔住了她,“小麻雀,咱後面再來買,裝不下了。”
“是嗎。”她看着滿滿當當的籃子,“是不少了,我來幫你提着,待會兒還要逛街呢,”
談讓想了想,決定跟她一人提一半,兩人一起抓着籃柄的感覺可能比較好。
沈令菡沒多想,還怕他勒壞了手,主動多分擔一點重量,搶占了中間位置,“阿讓你歇一會,你那小嫩手不禁勒,勒出繭子就不好看了。”
談讓心裏笑開了花,臉上還若無其事的,“我覺得你說的挺有道理。”
說着就握住她的手,連同籃子的重量一起承擔起來,“你看你來握住籃柄,我替你分擔重量,是不是一舉兩得。”
沈令菡愣了一下,她的手墊在底下,阿讓就不用勒手了,好像沒毛病,但為什麽,她自己也沒覺得勒手呢?
算了,管他的,阿讓的手不長繭子就好。
倆人手拉手拎着一籃子吃食,還順便買了幾塊甜糕打發二娘,而到了約定碰頭地點卻沒見着人。
“會不會逛街還沒來啊?”沈令菡四下找了找,沒人。
“有可能,咱去街市上轉轉吧,說不定能碰上。”
也行,反正離着不遠,兩人拐了條街,來到賣小玩意的街市上。沈令菡先跑去賣糖人的攤子上,一下買了倆糖人,自己舔了一個,美滋滋,把另一個給了談讓,“阿讓快嘗嘗,好吃。”
談大人有點難為情,畢竟挺大個人了,大街上舔着糖人不大像話,而且他從來沒吃過這玩意。
“快拿着啊,可好吃了,我特意買了個跟你像的小人,送你的。”
談讓:“……”
當街吃糖人就算了,還吃了個跟自己像的,這姑娘到底怎麽想的。
他接下“談讓”小糖人,遲遲不想下嘴,不知道該先咬自己哪兒好。不過幸虧她吃的不是這一只,怪難為情的。
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後,談讓心一橫,一口咬掉了自己的腦袋,本來挺甜的,可愣是吃出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還帶着鹹魚味。
沈令菡笑他,“可不是你這樣吃的,那得多甜啊。”
不,他還是一口吞了吧,吃慢了怕自己吐了。
“哎阿讓,咱買點針線布頭什麽的,送去小偏院,你說怎麽樣?”
談讓一下想起噩夢裏的那根針,眼睛立刻一陣刺痛,他怔了一下,這疼痛來的太突然,讓他有點措手不及,并且沒有消散的意思。
疼痛很快蔓延了腦袋,眼前一陣黑,他死死咬住舌尖,才沒暈倒。
沈令菡沒注意到他的異樣,自己跑去挑小玩意了。
談讓原地站了一會兒,等那股眩暈過去,他舒了口氣,心裏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以前喝過藥,藥效到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就會開始逐漸消散,現在這個時候應該隐約有光感才對,可現在卻依舊漆黑一片。
難道她加大了藥量?
懷揣着不安,他喊了一聲,“小麻雀,咱先找找周四他們吧。”
沈令菡忙跑過來,忘了他看不見,居然把他一個人丢下了,“對對,我不挑了,改天再買。”
談讓握住她的手,“這裏人多,你可不能把我丢了。”
沈令菡頓時一陣自責,心說自己剛才太大意了,要是他走丢了咋辦,于是幹脆抱住他的胳膊,“沒事,有我呢,丢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