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卷·(6)

神龜洞,洞中住着的便是他們此行要找的神龜老祖。

一行人速度極快,離保留地越來越近,便在此時,飛飛突然擡了擡頭,速度放慢了幾分,随即長月、白玉堂依次都似有所感,齊齊皺起了眉,交換了一個眼神,漸漸放慢了速度。

灰233本來落在最後,一下子沒收住沖了過去,連忙在空中一個盤旋,看了已經停下來的幾人一眼,旋身化作人形,問道:“大小姐,怎麽了?”

展昭亦是不明所以,只是感覺到身體有些發熱,體內似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看向白玉堂,目光中也帶了幾分疑惑。

白玉堂神情有些凝重,朝前方望了望,道:“前面有些不對,是什麽?”

“蛟,”長月也看着前方的碧空,臉色微沉,“還不止一只。”

“那個誰……龍瑞?”

“應該是,”長月皺起眉,自語道:“怎麽搞的,居然自己打起來了?”嘀咕了一句,她看了幾人一眼,道:“我們過去吧,都打起精神,小心着點兒。小灰,你也一起,有什麽情況也好及時傳回不夜城去。”

一行人再次出發,這一次速度慢了一些,走得更加謹慎。不過十多分鐘,他們就聽見了陣陣山呼海嘯般的怒吼,而遠方的天空,雲層湧動,仿佛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再向前,待得終于能看清這一切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見四條碩大的蛟在天際糾纏厮打,怒吼聲聲,在雲層中穿梭。其中一條最大的周身青色,頭頂一對蛟角,樣子不大,泛着墨綠色的光澤;另外三條模樣類似,但身量小了一圈,一條赤色,兩條黃色,圍着那條青蛟上下盤旋,呈現出圍攻之勢。

蛟打得天昏地暗,青蛟橫沖直撞,尖銳的爪子讓另外三條蛟身上大小傷口無數,但它畢竟勢單,另外三個環繞着它,一有機會就沖上去用爪子抓,甚至會撲到它那粗壯的身軀上張口就咬,一時間亂成一片,敗鱗殘甲紛紛如雨,四周雲霧翻湧,隐有電光閃現。

誰能料到,剛一到水族保留地就會碰上這樣一場大戰?幾人看得愣住,灰233修為不高,定力也不如展昭,見狀瞪大了眼睛,幾乎連翅膀都忘了拍,喃喃道:“這是、這是……”

他這一聲沒有得到誰的回應,卻是将那三人都從驚訝中拉了回來。白玉堂臉色一沉,仔細看着那四條纏鬥一處的蛟,指向那最大的青蛟,問道:“那個就是龍瑞?”

“嗯,”長月目光從戰團中移開,投向四周的雲團,似在尋找什麽,随口道:“另外三個應該是他的子侄,有點眼熟,不記得了。”

白玉堂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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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看看那慘烈厮打的戰團,又看看白玉堂,再見她模樣,便也看向四周,問道:“你在找什麽?”

“看看附近還有沒有別人。”她四處張望着,突然眼睛一亮,“那邊,是龜爺爺!”

幾人聞言都是一喜,心道這便好了,得來全不費功夫,立刻朝那處趕去。

轉眼間已趕到雲頭之上,果然就見兩個人影站在雲端,俯視着雲中戰況。他們顯然也感受到了這一行人的到來,轉頭一看,就笑了出來,“小月兒,怎麽有空回來了?”

白玉堂被這一聲“小月兒”喚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和展昭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滿滿的嫌棄,被叫的那個人倒是笑顏如花,一陣風似的掠了過去,“龜爺爺!”

雲端站着的兩人,當先一個白胡子白頭發白袍子,是個笑眯眯的老頭兒,手裏拿着一根黑黢黢的木制手杖,正是此行要找的神龜老祖;靠後一個則是個綠衣的小姑娘,看上去十七八歲,正是最好的年紀,一雙眼水汪汪的,靈動得緊。

長月飛至兩人跟前,笑道:“龜爺爺,您怎麽出來了?”

神龜老祖點了點手杖,笑着嘆了口氣,“有什麽辦法,這年頭的小孩,太不讓人省心了。”

長月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順着話接道:“您說龍瑞小子麽?”她偏頭朝腳下戰團一望,“這是怎麽回事?”

神龜老祖笑了一聲,并未答話,看向她的身後,眸中精光一閃,“丫頭,這幾位是……”

“哦,這是我的朋友,來向您老請教點兒事。”她一面笑,一面指向幾人,“這是白玉堂,這是展昭,這是展昭寵物飛飛,這是不夜城的小灰警官,是他送我們來的。”

白玉堂展昭都躬身向他行禮,飛飛落在展昭肩頭,打量着面前的老人,卻沒什麽動作。倒是灰233,對這位當今妖界輩分最高的老前輩久聞大名,如今親眼見到,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匆匆忙忙地跪下行禮,虧得還記得沒擡出不夜城政府的名號,只道“晚輩拜見老祖”,然後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頭。

神龜老祖坦然受了他的禮,笑道:“好孩子,起來吧。”

長月見他起來,便道:“龜爺爺,我們來的時候遇上魔界襲擊,您這邊沒什麽事兒吧?”

“魔界襲擊?”神龜老祖挑挑眉,多看了展昭白玉堂兩人一眼,稍作打量,便露出一絲了然之色,“哦,是為了那個東西?”

長月點頭:“是。”

神龜老祖沉吟片刻,道:“你們想問什麽?”

“他們打算把東西送去仙界,但您知道,這千年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天門被關閉,所以想問問您老人家,還有沒有別的路能走。”

“自然是有的。”神龜老祖笑了一聲,微微眯了眼,看向那并肩而立的兩人,目光中掠過一絲玩味,“只是不知道,你們敢不敢走?”

白玉堂眉頭一挑,正要說話,卻被展昭搶了先,只見他學着古人做派拱了拱手,正色道:“還請前輩賜教,刀山火海,晚輩也絕不退縮。”

“哦?”神龜老祖挑挑眉,笑道:“有志氣,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秘密,那地方人人皆知,只是沒人能去也沒人敢去而已,”他手杖又點了點,緩緩吐出兩個字來:“——大荒。”

“大荒?”展昭白玉堂兩人異口同聲,對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幾分驚訝幾分無奈——繞了這麽大一圈,竟然還是如蔣平所說的,得去大荒?

“冥水絕境,通天之井。”神龜老祖悠然一笑,“年輕人,去否?”

“去,為何不去?”白玉堂挑眉一笑,盡顯昂然桀骜之态。

相比之下,展昭要沉穩許多,想了想,道:“多謝前輩指路,不知前輩可還有話囑咐?”

“天地初始,未分陰陽;沉濁明心,是為大荒。”神龜老祖悠悠念了一句,卻不解釋什麽,只是一笑,道:“大荒那地方,老頭子也沒去過,不過是道聽途說,大荒中有一條冥水,傳說是吸納了六界一切污濁,直通往歸墟。在冥水的範圍內,一切法力都使不出來,不過偏偏……嘿嘿,通天井就在冥水之中,能不能找得到,就看你們造化了。”

展昭默默點頭。

長月見他們說得差不多,便接過話頭,問道:“龜爺爺,龍瑞他們這是怎麽了?”

“他啊,”神龜老祖哼了一聲,搖搖頭,“丫頭,你說。”

“是,”他身後的小姑娘應了一聲,道:“龍瑞大人入了魔,還想讓整個水族都投入魔界麾下,還好爺爺早有準備,沒讓他得手。”

長月臉色微變,“這小子!”

白玉堂朝雲頭下面的戰團看了一眼,見那青蛟在另外三條蛟的圍攻下,已經顯得有些氣力不足,但另外三個也有些後繼乏力,尚無法确定究竟誰勝誰負。心裏正自盤算,忽然一轉眼,就見小姑娘一下子挪開目光,片刻後又移了過來,臉蛋紅紅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白玉堂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猶豫了一下,問道:“姑娘……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小姑娘臉更紅了,低着頭拽着裙角不吭聲,神龜老祖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怎麽了?”

“那個,那個……”小姑娘扭扭捏捏,擡眼看了看白玉堂,小聲道:“我就是覺得……這個哥哥好漂亮啊。”

白玉堂:“……”

白玉堂自己長什麽樣自己知道,可卻是絕對不肯讓別人評價的,換做旁人早就一掌拍過去了,可面對眼前這麽個小姑娘又能怎麽計較?何況她又是神龜老祖身邊的人,他們還有求于這老烏龜呢,顯然不能打……

白玉堂黑着臉不吭聲,其他人也不敢接話,幾人間一陣尴尬的沉默。便在此時,腳下突然傳來一聲高亢嘶吼,沉默瞬間被打破,幾人低頭朝下面看去,只見青蛟身上迸發出一陣黑色雲氣,翻滾着向四周擴散,所到之處,另外三條蛟似乎被灼傷一般,急忙閃避開去。

長月皺起了眉頭,喃喃道:“果然……是入魔了啊。”

“可不是,這小子……可惜了。”

聽着二人說話,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朝他使了個眼色,白玉堂會意,略一點頭,便朝神龜老祖拱了拱手,道:“前輩,晚輩願效犬馬之勞,替您拿下這魔蛟,算是謝您告知大荒之事。”

說着也不管他應是不應,與展昭徑自轉身,飛快地朝腳下的戰團掠去。

飛飛跟在他們身後,優雅輕盈如一片羽毛,輕輕巧巧地滑了過去。

白玉堂一馬當先,直沖青蛟頭顱,動作迅速淩厲自不必說;展昭略落後幾步,卻也不差,經過昨夜一戰,對巨闕的使用愈發得心應手,淩空踏步,巨闕破空劈下,直奔青蛟後頸而去。

他倆速度又快,目标又小,青蛟一時不曾注意,待看清之時,那龐大的身軀已無法閃避,一聲沉悶的嘶吼,張開嘴,就是一道黑霧噴來。

兩人正欲閃躲,飛飛如閃電般射入黑霧之中,火紅的羽毛上抖落無數光點,頃刻之間,就将那暗沉的霧氣驅散得一幹二淨。

雲頭上,神龜老祖與長月并肩而立,看着兩人一鳥從天而降、加入戰團,老祖細看了片刻,道:“那穿白的小子,功力不錯啊。”

長月瞧着白玉堂一腳踹在青蛟鼻子上,笑了笑,道:“他是陷空島的五當家。”

“他……”老祖默默看着他的動作,目光又轉向展昭,細細端詳許久,微微皺了皺眉,“他們的魂魄……”

長月聞言一驚,“什麽?他們魂魄怎麽了?”

老祖搖了搖頭:“很奇怪,我看不透。”

雲團中,四條蛟兩個人激戰正酣,展昭與白玉堂配合默契,一人貼近那青蛟,仗着巨闕鋒利不斷制造傷口;一人則略微後退,手中捏着法訣,不斷有銀白光芒擊打在青蛟身上,再加上另外三條蛟的圍攻,青蛟嘶吼連聲,魔氣漸漸散去,已露出了不支之态。

而他們兩人頭頂的烏雲壓得越來越低,隐約亂竄的電芒也更加明顯粗壯。長月卻已無心理會這些變化了,只急道:“怎會,神龜一族得天獨厚可窺天命,論起占蔔籌算,誰又能與爺爺您比?”

老祖沉默未答,半晌,方才轉過頭看向她,卻是緩緩地問了她一個問題:“小月兒,你可知,老頭子為何能活這麽多年歲麽?”

長月一愣,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就見老祖點了點手杖,輕笑一聲,悠然道:“因為我不糾結過去,也不窺測将來,只活在這眼下。你也好,我也好,他們也好,都各有各的命數,躲也是躲不過的。”頓了頓,又接道:“我會送他們去大荒,你就別去了。”

長月臉色一變,正要說話,卻被老祖一眼看來,那眼中透着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看得她心裏一驚——若論道行法力,她自是在這神龜老祖之上,可老祖地位超然,縱然是她也不敢違抗——可若就此罷了,她又放不下心,仍是想要再開口,就聽老祖悠悠一嘆,緩緩道:“放心吧,他們不會有事的。”

“可大荒畢竟……”

“大荒的确危險,難道你就一定有把握?”老祖反問了一句,擡起手杖,指了指被烏雲遮蓋的天空:“一切自有定數,他們死不了的。”

長月還想再說什麽,尚未開口,就聽頭頂響起了一陣沉悶的雷聲,擡頭一看,頓時神情大變,臉色頓時蒼白,“天劫!”

他們身後的小姑娘和灰233臉上更是沒了血色。

所有的妖類,都對“天劫”二字有着本能的畏懼,無論修行多高,無論是否已經闖過天劫得證大道,對天劫的恐懼都深入骨髓,那被雷電從頭頂劈入游走全身的痛苦,如刀砍如火燒如針刺,比任何最殘酷的刑罰都讓人難以忍受——自古以來,不知有多少妖類渡劫而死,在天地的力量之下形神俱滅,連一點灰燼都不曾剩下。

“龍瑞小子……我本打算,将他拿下之後鎖入海底思過的,可現在看來,這便是他的機緣、也是他的劫數了。”唯有神龜老祖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輕嘆了一聲,搖搖頭,不再多說什麽,擡頭看了看,略一沉吟,又道:“正好,就借天劫之力,送他們去大荒吧。丫頭,叫他們回來。”

身後的小姑娘應了一聲,定了定神,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褐色海螺,放在唇邊嗚嗚吹奏了幾聲,聲音如大海波濤一般空曠又浩瀚。雲頭下,那三條蛟聞聲立刻抽身後退,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算是回應,随即擺動身體,騰雲而起,飛快地撤出了戰團。

他們撤得毫無預兆,展昭差點撞到青蛟爪子上,幸虧被飛飛掠過緩了去勢;而白玉堂一時不防,險些被它一尾巴拍中,正要大罵,一擡頭看見頭頂那烏雲壓頂的模樣,頓時變了臉色,大喊道:“貓兒,快撤!”

展昭在空中調整身形,才剛剛站穩,聽到他喊,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聽頭頂一陣悶雷沉沉滾過,擡頭一看,便在這一剎那間,第一道天劫已經淩空劈下!

“貓兒——”

白玉堂的聲音被凄厲的吼叫湮沒,只見一團熾熱的白光在那中央爆發,待得光芒散去,白玉堂焦急萬分,正要沖上去,卻見展昭好端端地站在距離青蛟不到五米的位置,在他的身前,圓滾滾肥溜溜的白貓甩了甩尾巴,看起來十分悠閑。

心裏那一根弦終于放松,白玉堂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得長舒了口氣,“珠珠……”

再看那青蛟,它激戰一番早已傷痕累累,此刻脊背上更是一片焦黑,雖然看不出什麽傷口,但精力大損,眼神中也再沒有了之前的狂暴狠厲,偌大的身軀在空中盤旋着,透出幾分茫然無助,連近在咫尺的展昭白玉堂兩人都無暇顧及了。

趁此機會,展昭急退到白玉堂身邊,珠珠一頭撲進他懷裏蹭蹭,飛飛則回到了他們頭頂飛旋着,注視着前方的任何一個變化。

白玉堂揉揉珠珠腦袋算是嘉獎,将展昭上下打量一番,“你沒事吧?”

“沒事,這怎麽了?”展昭看看頭頂,又看看那明顯頹廢下去的青蛟,皺了皺眉,想起古書上說的故事,“渡劫?”

“對,蛟的最後一劫,成則化龍入海,敗則灰飛煙滅。”白玉堂神情凝重,看着那青蛟,搖了搖頭,接道:“咱們快撤。”

兩人向後退了沒兩步,就發現他們面前似乎被築起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将所有人都困在一起,困在頭頂天劫的神威之下!

白玉堂的臉色有些變了,雲頭上的長月看得分明,慌忙一把抓住了神龜老祖的臂膀,急道:“龜爺爺,他們這是、這是要……”

“化龍之劫,豈是尋常天劫可比?”老祖皺了皺眉,神情卻沒有什麽大的變化,略一沉吟,看了看那天劫烏雲,點了點頭:“是時候了。”

一面說着,一面擡起了手杖,便在此時,只聽一聲霹靂,第二道天劫,毫無征兆地再次落下!

“小五!展昭!——龍瑞!”

比方才更加強烈的白光亮起,就連長月都忍不住擡手遮擋;而神龜老祖卻是巋然不動,神情鎮定,手杖在虛空中慢悠悠地劃動,隐隐約約地可以看出,似是畫了一個複雜的法陣。

而那白光之中,展昭背對着處于那核心的青蛟,将白玉堂緊緊護在懷裏,懷裏的身子溫熱,身後的光芒冰冷,後背如被針紮,刺痛之下,不由得将懷裏人抱得更緊。

也許只是一剎,也許過了許久,後背的疼痛終于開始消褪,光芒也暗了下去。展昭這才略微松開幾分,還未看清白玉堂,就見他懷裏鑽出珠珠毛絨絨的腦袋,臉上寫滿冷漠,看了他一眼,扒拉着鑽出白玉堂懷裏,又在展昭胸口上借力一蹬,輕輕巧巧地躍到一邊兒去了。

展昭臉色頓時白了白,一口氣險些沒接上來,揉了揉胸口,頗為怨念地看向那肥得已經看不出身材的白貓——這哪裏是借力,分明是踹……

珠珠送了他一個毫不掩飾的白眼。

飛飛從他們頭頂盤旋下來,身上還缭繞着未曾散去的淡淡紅色光彩,落到珠珠背上,然後貌似不經意地、一翅膀打在她的貓臉之上。

展昭:“……”

青蛟的哀鳴從中央傳來,它看起來已經連嘶吼的力氣都沒有了,頭頂那一對威武不凡的蛟角看起來也沒有了光澤,它揚起頭看向雲團之上的神龜老祖與長月,連連點頭,眸中流露出後悔與祈求神色,但天劫已至,已經沒人幫得了它,只能它自己扛着,要麽渡劫化龍,要麽形神俱滅。

白玉堂臉上有一點異常的熱,聽見聲音,原本想說的話也立刻咽了下去,急忙把展昭又往後拉了點兒,“小心。”

展昭反握住他的手,自然而然地與他十指相扣,低低地“嗯”了一聲。

便在此時,頭頂雲層之上,傳來神龜老祖莊重的聲音,如黃鐘大呂般在天地之間回蕩,“年輕人,老頭子這就送你們去大荒,此去前路未蔔,萬事小心。”

随着他的聲音,一道柔和的白光自雲上射入天劫範圍之內,籠罩住了兩人、珠珠和飛飛,一個半透明的圓盤從白光中旋轉着飛來,緩緩落到他們腳下,他們這才看清,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圓陣。

便在此時,頭頂又是一聲悶雷,電光一閃,最後一道天劫,終于落下!

與此同時,腳下法陣似有感應,頓時騰起柔和光幕,将天劫那摧枯拉朽般的暴戾氣息隔絕在外。兩人雙手緊扣,都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心悸,說不出道不明,仿佛來自血脈深處,于是只有更加用力地握緊對方的手,相依相靠,一起面對。

天劫中央的青蛟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凄厲又絕望,痛苦至極,聽在兩人耳中,都露出了一絲不忍之色,在光幕的護持中轉頭看去,卻只見白光閃爍雲氣重疊,什麽也看不見。

白玉堂輕輕地嘆了口氣。

展昭看了他一眼,正要說話,忽地臉色一變,似有所覺,猛轉頭看向前方,就見剎那之間,雲霧破開,青蛟雙眼血紅,張牙舞爪,不顧一切地朝他們撲來!

兩人瞪大眼睛,下意識地退了半步,随後發現,青蛟原本修長的身體已經發生了變化,腹部脹大,似乎還在動,就像有什麽東西在掙紮地想要出來,而那青蛟臉上滿是痛苦之色,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沖向他們,分明、分明就是……

突然有一柄利刃刺穿了青蛟的肚子。

青蛟慘呼一聲,卻連掙紮都沒了力氣,緊接着,腹部被毫不留情地劃開一道傷口,眨眼間就被開膛破肚,腹中內髒血肉淋漓而下,慘不忍睹。而它腹中鑽出一物,滿身是血,看也不看它一眼,一腳踏在它身上,就像踩死一只蝼蟻般将它踹下雲頭,自己借力前撲,就着青蛟沖來的速度,霎那間已逼近兩人,一頭撞入了光幕之中!

剎那間天昏地暗,山河倒懸,世界陷入一片混沌,茫然間,白玉堂感覺自己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聽見有惡獸嘶吼,還有那女子一聲驚呼:“瑞兒——窮奇!”

原來是它……白玉堂心裏喃喃念了一句,便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八、大荒

白玉堂悠悠醒轉,第一眼,就看見男人的側影。

此時已是夜晚,星輝滿天,四周一片寧靜,只餘下火光中木柴的輕微哔剝聲,聽起來讓人分外安心。

男人就坐在火堆前,手裏拿着一根稍長的木棍,輕輕撥弄着火堆。火光與星光在他身上重疊,半是人間煙火,半是出世無塵,分明是截然不同的兩極,卻又無比協調地融合在他的身上。

他盤膝而坐,脊背依然挺直,側臉的輪廓看起來比初識時堅毅了許多,棱角分明,卻又一點也不顯得張揚霸道,反而處處透着沉穩與溫柔——沉穩得仿佛可以擔起一切,溫柔得讓人甘願沉溺其中,哪怕萬劫不複。

“怎麽,我有這麽好看,都看呆了?”男人的聲音帶着幾分低沉,又夾雜着幾分戲谑,白玉堂聽在耳裏,頓時一個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腦後枕着的軟綿綿熱乎乎的小東西動了動,毛絨絨的尾巴繞過來,在他面上輕輕掃過。

白玉堂一下子坐了起來,身上蓋着的衣裳滑落,他一手接住,一面回頭,就見珠珠團成一個超大號的毛球,趴在自己方才枕着的地方,輕輕晃了晃尾巴。

白玉堂扶額,三秒鐘後——“貓兒你怎麽能這樣太沒有愛心了珠珠那麽小萬一給壓壞了怎麽辦!”

展昭轉頭看他,揚了揚眉毛,淡笑道:“本來是讓你枕我腿上的,不過後來生了火,怕煙氣熏着你,才換了個地方。這次出來又沒帶枕頭,只有她合适了。”一面說着,一面瞥了珠珠一眼,“而且,瞧她不是挺樂意的麽?”

珠珠站了起來,尾巴在身後晃來晃去,冰藍色的眼眸映着火焰,看上去就像在發光。

白玉堂無語,甩了甩頭,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拿起來一看,是一件深藍色的沖鋒衣,不禁奇道:“這哪兒來的?”

展昭指了指旁邊,一個大號的旅行包放在地上,周圍密密麻麻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野外生存工具。白玉堂看了它們兩秒鐘,終于想起來在哪兒見過,“哦哦,就是你走之前打包準備帶的那些?”

“嗯,”展昭一面應了,一面遞給他一個煮好又放涼了的罐頭,“吃點吧。”

白玉堂搖搖頭示意不用,目光看向四周,只見他們身處于一片平坦的荒原,一望無際,地上是土石沙礫,地上偶爾會有一簇兩簇植物生長,顏色是極深的墨綠,看起來也是恹恹的,毫無生氣。

他們身側是一塊突兀的巨石,三米多高,一米多寬,斜斜地從地底冒出,剛好可以避風。飛飛卧在石頭頂上,目光如炬,監視着四周的一切動靜。

“這是……”白玉堂喃喃開口,心裏已有了猜測,“大荒?”

“應該是的,龜前輩不是說要送我們去麽?”展昭将罐頭放下,見他還暗自思量着什麽,不由得皺了皺眉,語氣重了幾分,道:“晚上涼,把衣服穿上。”頓了頓,又道:“我已經看過了,你的傷居然都已經長好了,恢複得真快。”

白玉堂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一點沒考慮到自己的傷在肩頭而他卻偷偷扒了自己衣服看這種問題,反而先伸手捏了捏他身上的衣服,見已經添加過了,這才将自己懷中的沖鋒衣披上,看見他身側的罐頭,皺了皺眉,心底忽然起了一絲猜測,問道:“你吃過了麽?”

展昭點頭。

白玉堂眯起了眼,“當真?”

他目光雪亮,帶着毫不掩飾的懷疑和審視,展昭遲疑了片刻,最終決定坦白從寬,“是吃了,吃的壓縮餅幹,果腹足夠了。那東西味道不好,怕你吃不慣,就煮了罐頭,不過罐頭我只帶了兩盒,我們還不知道要在這兒待多久,能不能找到吃的……”

他話未說完,白玉堂就豎起了眉毛,怒道:“你當我是什麽,嬌生慣養的纨绔子弟,這點苦都吃不得?何況五爺我早已得道,五谷雜糧一口不吃也一樣能活得好好的,要你操那心!”一面說着,一面一把拿起罐頭塞進他手裏,“吃了!”

“我已經……”

不等他說完,白玉堂又一把拿回了罐頭,将叉子狠狠往那午餐肉片上一叉,串了四五片在上面,直遞到展昭嘴邊,板着臉,冷冷道:“張嘴。”

珠珠輕輕晃了晃尾巴,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轉過身子,一躍就躍上了巨石頂部,眼不見心不煩,和飛飛做伴去了。

展昭被他盯着,只好張嘴被塞了滿口,一面囫囵嚼着,一面伸手接過他手裏的罐頭,小心道:“我已經吃得夠多了,這些明天早上再吃吧?”

白玉堂哼了一聲,卻也沒有反對,任由展昭将東西拿走放好,這才道:“現在是什麽情況?為什麽你會比我先醒?”

展昭是凡人,白玉堂則是仙身,若論受到的震蕩傷害怎麽着也該是展昭更大,恢複起來也更慢,可事實上居然是展昭先醒,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裏了,只有我們四個。”他一面說着,一面撥動着漸漸暗下去的火堆,又折了幾根細柴扔進去,盯着火堆,遲疑着道:“那個怪物……”

白玉堂想起昏迷之前最後聽見的那一聲驚呼,接口道:“那是窮奇,與梼杌并列,都是鎮守魔界的惡獸。”一面說着,一面回想起窮奇從青蛟腹中破體而出那血腥畫面,忽然道:“貓兒,你說……窮奇應該也是來了大荒的,對吧?”

展昭想了想,點點頭,神色也嚴肅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與龍瑞勾結合謀,趁機潛伏進它體內,又撞入法陣,會不會都是算計好的?目的就是來到大荒,因為大荒鎖閉已久,幾乎無人知曉,它必須靠那老烏龜才能到此。而來到大荒……”白玉堂聲音低了下去,忽地靈光一閃,豁然擡頭,恰對上展昭灼灼目光。

“仙界!”

二人異口同聲,一起給出了這個答案。

對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恍然與凝重,定了定神,白玉堂接道:“他們的目的和我們一樣,都要去仙界,只是我們是為了送龍髓玉,而他們……他們想做什麽呢,以邪魔之身入仙界,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徹底?”

“等我們到了仙界,大約就會知道了。”展昭輕輕出了一口氣,沉吟片刻,道:“我們先歇息一晚,明日就出發。”

“去哪兒?”

“去找龜前輩所說的,冥水絕境,通天之井。”

“往哪兒找?”白玉堂看了看頭頂的星光,壓抑住翻白眼的沖動,“東南西北?你知道那冥水在哪兒啊?”

展昭想了想,好像是這麽個道理,于是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別想那麽多了,先休息,明兒再說。”頓了頓,擡頭看向巨石上的兩只小動物,一點也不客氣地吩咐:“你倆守夜。”

白玉堂一時不知自己該做何表情,展昭看他犯傻,不由得笑了出來,站起來走到巨石邊重新坐下,背靠巨石,雙腿伸出,恰在白玉堂身後,拍了拍自己大腿,“湊合睡吧。”

白玉堂一見着架勢就知道他是想讓自己枕着,臉上不由得有些熱,卻是低低啐了一口,罵道:“呆貓,真壓一晚上,腿不想要了?”說着便起了身,走過去也在巨石邊坐了下來,一面緊了緊身上衣服,一面朝他靠緊了些,嘟哝道:“沒那麽嬌氣,就這麽着吧。”

展昭看着他的模樣,臉上笑意更甚,也不再說什麽,也将自己往他身側靠了靠。經過了妖界的那一場苦戰之後,兩人就這麽緊緊依偎,溫暖着彼此,緩緩進入了夢鄉。

在他們頭頂的巨石上,珠珠和飛飛低頭看着已經睡下的兩人,對望一眼,緩緩地站了起來。

珠珠的右爪在巨石上一按,一道白光就從她肉乎乎的爪子下亮起,形成一道屏障,将兩人連同巨石及火堆一起罩了起來,光芒流轉一圈,就消失不見。

飛飛展翅飛起,略一盤旋,雙翅間一道紅色光幕落下,罩在白光之外,同樣又很快消失,更有一粒紅潤的光點落進火堆裏,火堆略亮了亮,随即又恢複了正常。

一切做完,她倆各自轉身,朝不同的方向掠去,轉眼就看不見了。

靜夜無聲,沒有人看見在他們附近,地面上那些白天還恹恹的植物突然有了動靜,原本只是零零散散貼地而生的它們,漸漸地舒展枝葉,升高、膨脹,從中生出無數藤蔓,一時間就連夜空也被遮蔽,無聲而緩慢地朝火堆旁的兩人伸去。

兩人尚自睡着,根本沒有察覺死神已悄然來臨。就在那些藤蔓靠近他們五米的位置時,忽然白光亮起,一道白色屏障無聲矗立,觸及的藤蔓立即化作粉末。

那些藤蔓似有所感,立刻後退,可就在下一刻,白色屏障內又亮起一圈紅光,熾熱的光芒瞬間散開席卷周遭,方才尚未退走的藤蔓瞬間焦黑碎裂,化為塵土,紛紛揚揚地落到了地上。

須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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