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子服孝, 以月代年,雖說楊廣連月都不想守,卻也少不得也裝了幾天孝子。當然更多地則是開始去适應他期盼已久的帝王生活。

楊廣弑父的那日晚上, 賀若弼奉命去捉拿楊勇, 高颎等人, 這人原本依附楊廣, 臨到頭了開始想萬一楊廣失敗了,總得要為自己留條後路, 于是抓了高颎,悄悄放走了楊勇。楊勇和楊玉兒在躲着宮裏侍衛追蹤的過程中不慎走散,以至于過氣太子殿下不得不東躲西藏,順着麻繩爬到禦膳房旁邊的枯井中躲了幾日,晚上則就近去拿點東西吃。

夜深的時候, 廢太子正在井底狼吞虎咽地啃着包子,感嘆苦命, 忽聽得上頭動靜,吓得拿了幾片大枯葉子就往自己身上蓋,好像這樣別人就真瞧不見他一樣。“嘭”的一聲不知什麽東西掉在了旁邊地上,楊勇張望了一眼, 是一身全套的守衛衣服, 還有一條宮人纏在腰上的服喪白布,他心中悲喜交加,輕聲敲着井探問:“玉兒,是你嗎?”

上頭除了窸窸窣窣的風聲外, 再無其他動靜。

此時宮中所有女子皆是一式的素衣, 不施粉黛,不戴珠飾, 走到哪裏皆不顯眼。尿遁永遠是最便捷的方式,瓊花回了停靈的前殿大廳,安靜跪坐回了靈堂前的火盆旁,低頭繼續燒着紙。倒不是說她腦抽,連楊勇都想幫一幫。實在是想到他像只過街老鼠一樣東躲西藏,藏了幾天還是躲不過被人像捏死螞蟻一樣殺掉的命運,覺得實在是可憐。就這樣吧,盡人事,給他拼一次的機會,正好她也想看看,救一個原著中會死的人,是不是真的就那麽困難,不成也沒什麽好內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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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勇的運氣挺絕,原本楊堅出殡那日所有人都十分忙碌,出宮的檢查也很松懈,正常情況下躲在出殡的人群中出宮并不困難。誰料他撞上了迫不及待就要遷宮的蕭美娘,由于緊張,多瞅了這位蛇蠍美人幾眼。蕭氏又不是不認識他,莞爾一笑,揮手便讓人捆了去了天牢。等外界知道他被抓的時候,這位前太子已經被新帝去天牢親自目送着上了西天。楊廣就沒有想過像養個貓兒狗兒一樣養着這個廢物這回事,直接了當,斬草除根。

宇文娥英和李敏來宮中吊唁外公,居住了幾日,這日楊麗華送他們夫婦出宮,也約了瓊花一起散心。此時非常時期,兩位長公主同辇,正常流程出宮,卻還是被盤問了一番。楊麗華緊張地握着瓊花的手,輕聲道:“有些事情你現在許是不懂,日後我再慢慢解釋。阿爹曾經留下遺诏要改立太子,如今阿勇雖說沒了,可遺诏也沒找到。他們急得很,玉兒這幾日藏在我宮裏,總不是個事兒,如今她只有回了登州,才能安全。”

原來楊玉兒那日逃脫之後闖入了楊麗華宮裏,告知她楊堅臨終改立太子一事。楊麗華又偷偷逼問了宣華夫人,宣華年輕藏不住事,被吓了幾句,哭着描述了楊廣顫着手親手弑父的經過。楊麗華雖說猜到大概,但真的聽到細節之處,也難免難過,自不忍心看着楊玉兒為此事殒命,便想着要把她送出去。

瓊花掀開了車簾,看見宇文成都親自帶人在一個個檢查随行的宮女,太監,侍衛,安慰着回了楊麗華一句,“沒事的。”

果然馬車下很快為她們讓出了一條道路。

到了長安街市,李敏和宇文娥英夫婦二人自和楊麗華道別回家,大長公主賜了一衆東西,也一并讓人送了過去。一個“小黃門”将手中的東西遞給了旁邊的宮女,便從人群中溜走了。

“玉兒有話與你說,你去找她。”楊麗華本不想讓瓊花卷入這件事,皇權交替,父子兄弟相争,只要尚還姓楊,與她們姐妹便并無關系。但是楊玉兒說瓊花應該知道,畢竟先帝賜婚一事已昭告天下,不可更改,若宇文成都于仁壽宮之變涉及頗深,她總該知道。

“好,皇姐且先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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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玉兒迅速在街邊極不顯眼的小巷之中脫了罩着的內侍外衣,放下長發,“先帝留下诏書要改立太子,那日便駕崩了,其中細節詢問宣華夫人便可知道一二;還有之前你崖上遇刺,實是新帝要謀取太子之位,故意所為,瓊花你要長些心思,不能因為是至親兄長,就事事都信任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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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玉兒這個智慧果敢的人設,就當得起這種大男主戲的女主。雖說在這件事上,其實楊廣已經差不多快放下屠刀了,因為真相被發現才臨時起意。可是又不能說人家沒有上帝視角,卻堅持真理有什麽錯的地方。瓊花想了想,問道:“那你準備怎麽辦?”

“回登州,我想皇帝新近登基,尚忌憚父王,只要我不透露此事,便不會連累到他。”

“将先帝遺诏留下,相信陛下會既往不咎。”宇文成都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巷子口。

瓊花納悶着,出宮的時候沒抓,現在跑過來是什麽鬼?

“最讓我想不到的,是你竟然真的會幫着楊廣做了那不孝不悌的事。”楊玉兒搖頭,眼中含淚,失望地看着宇文成都。

“他向來都是追随皇兄的,沒什麽想不到的。”瓊花比較清醒。楊廣能讓宇文成都這樣死心塌地,甚至多番做出違背本心的事,肯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如今的朝廷幾乎被世家壟斷,所舉賢士也都出身豪門,長此以往必成大亂。若有朝一日,為君者能不拘出身高低,無論家中貴賤,以考試測其才學,量其武藝,必能廣攬天下英傑。”平定江南之際,臉上還帶着血跡的晉王殿下意氣風發地執劍在沙地上劃出蜿蜒曲線,指點江山的聲音猶如在耳,“還有,江南富饒,可惜道路艱險綿長,水路又不通,如能集民力鑿成一條運河,以通南北物資,定能造福後世。”

宇文成都雙眼微垂,默默回想起追随晉王的初衷。

“遺诏一直在高颎大人身上,若是找不到,便是被賀若弼拿了去。你不信,便把我帶去給你的陛下處置吧?”楊玉兒全然不怕。

宇文成都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也沒有抓她。

“快走!”瓊花反應過來他不會抓人的,便将楊玉兒往後推。

楊玉兒跑出去之前,還趁機快速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院前右邊第三棵樹下。”

瓊花看着宇文成都,沒話說。

宇文成都瞧了瓊花此時淡漠疏離的眼神一眼,覺得心中苦澀,一時竟對将這些事情都告訴她的楊玉兒有了幾分埋怨之心,念頭一起,他自個兒便先驚了。轉念卻又想着,與其讓瓊花一知半解地去質問楊廣,倒不如讓她了解清楚所有疑問,“殿下有什麽要問的,臣知無不言。只是,請在陛下面前,當作什麽都不知道。”

“那年擅闖東宮的是你。”聽他話中意思,是讓她在楊廣面前繼續裝傻充楞。瓊花知道得還算多,就是一直沒說而已。此時自然順理成章地将所有上帝視角的事情問個遍了,“當時是故意讓大皇兄瞧見的,目的是要安插人手進東宮,當然也許還讓你做了其他什麽事。最近我想了許多,玉姐姐适才簡單一順,什麽都明白了。懸崖上,本就是二皇兄為了奪太子之位故意設計的。也許我不該問,一開始,你就參與了這件事嗎?”

瓊花記得,他是曾經想要救自己的。

“臣那時和公主一起,半路才遇到晉王的。”

“我原該謝謝你沒有聽話殺我。”瓊花沒忍住冷語嘲諷了一句。然後眼也不擡地繼續道,“父皇想要換立太子,甚至會治罪皇兄,他驚恐萬分,決定先下手為強。宮中兵權在你父子之手,自然穩贏,一切沒有懸念。”

宇文成都自己就是非常聽父親話的人,他的認知裏就沒有和父親對抗這種概念,更別提弑父這種存在了。那日父親跟他說陛下要另立太子,宇文家上下性命也皆危在旦夕,而太子殿下也是信誓旦旦地道,陛下退位之後會得以安享天年,含饴弄孫。可真正等到楊廣從屋裏出來,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宮裏舉喪之際,他問過,為什麽。太子眼中含淚,笑他天真。

如今這種情況,他确實難辭其咎。無從解釋,只得低頭默認。

“我父皇凄凄涼涼地暴斃仁壽宮;大皇兄已毫無還手之力,也沒有保住性命。之前若非我運氣好,也早就命歸黃泉。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難免做出些陰損之事,我懂;皇兄有他的雄才大略,有誓要弘展的豐功偉績,我也懂。可你告訴我,作為他的妹妹,作為父皇的女兒,我該要如何去想?”這話至少有一半确是代入之後的真情流露,另一半就是情勢下的臺詞。

“殿下。”宇文成都心中震恸,可面對瓊花這句句聽起來并不像是指責的軟刀子,實在是無話可說。

瓊花拿出她來這裏的第一日撿到的匕首,塞到他手中,“你不慎落下的東西,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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