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葉
千花當慣了大小姐,并不知道粗活也是需要經驗的,當崔錄事第一眼看到狐之琬那雙因拿筆才生出繭子的雙手時,便立即向千花提出建議:“小娘子,他沒有趕過馬車,為防萬一,還是叫車夫趕車吧。”
這可是要命的事。
千花狐疑地望着“狐之琰”:“你趕過車麽?”前世狐之琰極少提到他的過去,所以千花并不了解他都做過些什麽。
狐之琬怕她嫌棄自己:“我不會,但小娘子若是給我些時間,我能很快就學會。”
千花想了想,覺得還是自己的小命重要——要是為了報複他,玩丢了自己的命,那可就太得不償失了,遂放棄了要他趕車的想法。
反正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收拾他。
回到孟府,崔錄事對管事福伯說明了來意,福伯還在看狐之琬,發愁将他安排在哪裏,千花便搶着說道:“放在我院子裏吧,找些體力活給他做,髒些累些也不要緊。”
福伯瞅了瞅狐之琬的小身板,感覺有點兒摒不牢,可女郎既然提出來了,他也只能依着她的吩咐去做。
“既然來了孟府做奴仆,以前的名姓就不便用了,我會給你起個名號……”
福伯提起了,千花才知道下人們到了孟府是要重新起名的,便對福伯說道:“人是我帶回來,便由我來起吧。”
福伯自然不會違逆她,便應了。
千花想着要給他一個低賤的名字,叫他永遠也傲不起來。這時她看見腳邊有一片落葉——春天本是萬物生長的季節,落葉并不多見,于是她一拍手:“有了,就叫落葉吧!”
聽起來就很慘的樣子。
“這……”福伯犯難了:“小姐,這名字不太吉利……”
就算只是一個奴仆,讨點彩頭的名字總歸要好些。
千花想一想,覺得挺有道理——萬一名字太衰,影響到孟府也不好,于是又想了想,道:“那就一葉吧。”還是一片落葉的意思,但聽起來要好多了。
福伯雖覺得這名字還是不夠吉利,好在沒有太差,便勉為其難地應下了。
“謝謝女郎賜名。”狐之琬這才放下心來,賜予他名字,便是不會趕他走了。他适時改了口,從外人稱呼的“小娘子”改成了“女郎”。
千花心道他果然虛僞,以他的傲性,心裏只怕将她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面子上卻還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樣,真叫人惡心。
但凡新入府的官奴婢,都須得先經歷一段時間的教導,千花這才知道,想要看一葉的洋相,還得等一段時間。
家裏怎麽會有這麽多規矩,她懊惱地想,都跟福伯說了叫他倒夜香也行,她以為倒夜香就不用那麽久了,可福伯說孟府裏頭就算只是個倒夜香的也不能丢人。
教導下人的地方,自然不是高貴的女郎該去的地方,按照福伯的說法,千花至少要一個月以後才能再見到一葉。
然後千花就眼睜睜地看着一葉被帶走了。
夜裏孟綸與孟随回到家裏,福伯提起新來的官奴婢将會放在千花的小院裏,小姐親自取了名字。原本并未将他放在心上的兩人,頓時覺得有些微妙,命福伯将一葉帶去見他們。
照他們原先的想法,随意丢在某個莊子裏打雜便是,也不礙什麽事;放在千花身邊可就大大不同了。
面對一位一品官及一位七品官,一葉面上只有恭敬,并無拘謹與懼色。
“他人倒是挺聰明的,教他的規矩一學就會,學得比誰都快。”雖說僅相處了不多的時辰,福伯對他卻滿意得很。
孟随翻完一葉的身份文書,擡眸細細打量着他。
眼前這個官奴婢相貌端正,儀表堂堂,并無勞苦過的痕跡。被籍沒之前也是位養尊處優的公子,文書上并沒有詳細寫明他籍沒之前個人聲名如何,對于罪人的家屬,沒有人會在意這個。
這個原名狐之琬的少年來自外地,父親在外地做官,年前犯了事被斬首,家中還有一位母親與弟弟,皆被發配去了邊遠之地,只他因為琴藝好,才得以入了太常寺。
音聲人與官奴婢雖說都是賤籍,但音聲人尚可婚同百姓,官奴婢連與百姓通婚的資格也沒有;且若為音聲人,得到賞賜的機會也多些,本朝許多音聲人在不必上番的半年裏,都住着大宅深院,其中有些人甚至連朝中官員也不放在眼裏,欺民霸市。官奴婢比起音聲人也有好處,那就是獲得赦免的機會比音聲人大些。
但無論官奴婢還是音聲人,獲得赦免的機會其實都小得可憐,最近一次赦免賤籍,還是兩百多年前改朝換代之時,所以基本沒有音聲人願意去當官奴婢。
在見到他之前,孟随以為是自家妹妹可憐他,一定要帶他回來,他自己是不情願的;然而看他面色,似乎甘之如饴的樣子。
“我問你一句話,你須得老實回答,否則我會教你明白什麽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孟随冷冷地盯視着他:“你接近我阿妹,有什麽企圖?”
“小的并無企圖。”一葉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小的在太常寺受人欺負,女郎救了我,所以才甘願為女郎做奴仆,以報女郎之恩。”
盡管女郎救了他以後,有時候行事叫人覺得奇怪。
這麽單純?孟随是不太信的。如果是位小姑娘,他還會信一信,小姑娘養在閨閣之中,性子單純些很常見;少年就不一樣了,尤其像他這種原先家境不錯、突逢變故的人,說不得藏了什麽肮髒心思。
“我不信。”他冷笑道:“我阿妹單純容易上當,我可不。你若老實交代,尚得善終;若不老實,別怪我不客氣。我有的是法子叫你說實話。”
“公子明鑒,除了想要報答女郎,小的确實有點自己的小心思。”面對這種質疑,若對方不肯信,自己無論怎樣辯解都是無用的,一葉雖不記得以前的事了,腦子卻還是很清楚的。他略有些羞愧地道出“小心思”:“在太常寺時常受人欺負,小的打不過他們,想着女郎心善,家教那樣好,府中必定管理有度,至少不必每日挨受拳腳。”
“公子,我叫人檢查過,他身上确實有許多淤紫傷痕,一看就是時常挨打的。”這時福伯補充道。福伯年歲大,見的人也多,通常只看一個人的眼神就能斷定這個人的脾性如何,眼前的少年人很聰明,但也單純得緊。“他進京前大概是受了什麽打擊,過去的事情全不記得了,大夫說他腦中有淤血,頭部大概曾受過重傷。”
福伯在府中多年,對孟氏父子忠心得很,他的話,孟随是不懷疑的。
但他仍舊不太放心。
福伯說他失憶了,那現在無論問什麽都是沒用的了,沒必要多浪費時間。
“叫人帶他去暗房。”孟随吩咐道:“福伯,我不是不信你,但你也知道我與阿爹最怕千花有事,她身邊的人必不能有絲毫閃失。”
“我省得,這就去安排。”福伯應道。
孟随所說的“暗房”,是大多數達官貴人家裏私設的牢獄。得勢的世族不僅有權私審犯了事的家奴,捉到了入內盜竊的賊匪,也有同樣的權利,因而在他們府上,“暗房”很是常見。
既是私牢,總歸會有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福伯還挺喜歡這個少年的,低聲囑咐他:“老爺和公子同女郎一般心善,你只要照實說,他們絕不會為難你。”
“多謝福伯提點。”一葉感激地說道:“我當真不敢存別的心思。”
其實對于一葉此人,福伯也問過崔錄事,崔錄事對他有些意見,但福伯認為崔錄事畢竟年輕,在看人之前心裏已存了偏見,看得并不準。
暗房設在孟府一個偏僻的院子裏,同許多別的人家一樣修在地下,這樣做是為了避免捉到歹人時,他們因嚴刑拷打而發出的慘呼驚到後院裏的女人們。
平日看守暗房的人就在地上的房間裏,有兩個,俱都很結實,一看就知不好惹。看見福伯和少年,他們很熟練地取出了兩副鐐铐,分別套在少年的手腳上。
“這孩子年紀還小,別太為難他。”福伯囑咐道。在暗房做事的人多少有點心狠手辣,若不打個招呼,只怕就算公子認定他無辜,出來後也非傷即殘。“公子只是要問他幾句話,你們手腳輕點。”
福伯在孟府的地位僅次于老爺和公子,便是平素最是嚣張的暗房的人,對他也存着七分敬畏。那兩人應下,打開暗房的門,叫一葉進去。
若是福伯不打招呼,他們通常會一腳将人踹進去。從這裏進入暗房,要走許多層階梯,要是被他們踹得滾下去,說不得還沒開始審問就先折了一條胳膊或者腿。
門被打開的那一瞬間,從裏頭湧出一股叫人作嘔的味道,除了地下室常有的潮濕的黴味,還摻着血腥的味道。一葉順着暗房的門往裏面看,只看到晦暗不明的火光,陰森森的有些吓人。
他定了定神,擡腳步上臺階。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話痨======
二更來啦,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