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光程素媛對他好,賀霆也極疼他。
自家兒子早慧成熟,不會逗人開心也不愛笑,時然呢,小臉白嫩,你對他好些,他就沖你腼腆的笑,還會害羞的要抱抱。
對比之下,賀家夫婦心甘情願的對時然偏心到南極圈。
賀霆看着時然長大了,欣慰又感慨,曾經他帶着堪堪少年的賀鈞在生意場上在酒桌上大殺四方,回家後還能逗一逗留宿的時然,把酒釀圓子一樣的小娃娃舉高高,窩心至極。
賀鈞還未下班,三人坐在客廳聊天,程素媛不問他成就如何如何,只關心他過的舒不舒服,開不開心,時然只說一切都好,講的都是在美國的趣事。
到了下班點程素媛就開始去廚房備菜,留下賀霆和他聊些旅途中如何和老婆吵架又如何把老婆哄好的秘密。
賀鈞進了家門第一眼就看到了笑得倒在沙發上的小煩人精。
“……”
時然一下收了笑,立刻坐好,“你回來啦。”
“嗯。”賀鈞随手把鑰匙往玄關放,走到小吧臺給自己倒了杯水。
“臭小子,也不知道叫人,沒看見屋裏三個大活人嗎。”賀霆瞪着親兒子。
“爸,”賀鈞叫完又轉頭對着廚房,“媽,”最後才看了看正襟危坐的某人,“小煩人精。”
時然揪了揪抱枕上的流蘇,耷拉着腦袋。
“……”賀霆看見他就心煩,趕快朝他揮了揮手,“你去廚房幫忙!”
賀鈞也沒幫上什麽忙,因為主廚程素媛強權專制,壓根沒讓他碰過鍋鏟,但最後他還是做了盤魚。
程素媛嫌魚腥,沒上手,在一旁監工:“你今天怎麽這麽執着于做這條魚,他吃你家飼料了啊。”
賀鈞正專注去魚鱗,“我愛吃。”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誰生的?”程素媛盯着他,“你吃過的魚還沒我吃過河豚多。”
賀鈞聞言停下手中的刀,抿了抿嘴,才開金口,“他愛吃。”
程素媛一臉了然的表情,然後拍了拍他的肩,“快弄快弄,別讓然然等久了。”
“……”賀鈞老早就覺得自己不是親生的了!
賀鈞的糖醋魚弄好了,放在一邊等着他媽端出去,自己施施然的洗了手便出去等吃。
程素媛好笑的看他一眼,從善如流地布菜去了。
時然坐在賀鈞旁邊,面前是心愛的魚,四人舉杯相碰,氣氛與昨日的晚餐全然不同。
賀鈞跟賀霆說些公司近況,程素媛就給時然夾菜,綻開慈母的笑容看着他:“糖醋魚是賀鈞做的,好吃吧?”
時然睜大了眼睛,喉嚨一嗆,卡刺了。
“唔……”時然試着吞咽,可兩根小刺存在感太強,他連話都不想說。
賀鈞立刻偏頭看他,捏着他的下巴往喉嚨裏看,什麽也看不到。
“然然吞到魚刺了?”程素媛緊張的看着他。
時然皺着小臉的點頭。
“怪我怪我,我沒想吓你的。”她有些懊惱。
時然看着她搖搖頭,示意她沒關系。
“那現在咋辦,喝醋行嗎?”她拿不定主意。
賀霆直搖頭,“那法子不行,必須要取出來。”
賀鈞左看右看沒看出什麽,去拿了車鑰匙又過來拉他,“去醫院。”
這個醫生專門幫小朋友取誤吞的東西,第一次見到這麽大只的小朋友過來,幫他取了那兩根小刺,還忍不住照着燈給他看了看牙齒。
“你喉嚨挺小,牙齒不錯。”
“……”時然只好說了聲謝謝。
賀鈞帶着他準備往外走,就聽到一旁的媽媽在教育小孩。
“你這麽大了怎麽還什麽東西都往嘴裏塞,也不怕毒死。”媽媽很兇。
小朋友突然轉頭看了看時然,低聲對他媽媽說:“那個哥哥那麽大了也要來啊,你怎麽能這麽說我。”
時然莫名躺槍,趕快低着頭和賀鈞出去。
一路上賀鈞臉色不太好,時然坐在副駕上一動不動扮雕像,直到路線漸漸偏離回賀家的路時他終于忍不住了,“賀鈞……我們還要去哪啊?”
“紅玉坊。”
“那,我們不回你家吃了嗎?”時然有些可惜,才剛開飯沒多久,糖醋魚他只嘗了一口。
“回去都冷了,吃什麽吃。”賀鈞吸了一口氣,又問,“那條魚就這麽難吃?!你至于這麽嫌棄我做的東西嗎。”
時然突然明白了,他笑起來,伸手去摸摸他的小臂,“不是呀,我喜歡的,你做的我都喜歡。我只是太驚訝了,我都不知道你會做菜了。”
賀鈞看了一眼他的手,又迅速移開視線,“坐好。”
時然收回手,但還是側頭認真的看他。
賀鈞不想說他只會做魚,“下次再讓我媽給你做,今天先去紅玉坊。”
晚餐時間的紅玉坊客盈滿座,外面還排着兩百多號,時然看了看賀鈞,以前這人就最不愛排隊。
他剛想說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賀鈞長腿已經邁入店裏,見他還愣着,又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示意跟上。
時然心裏疑惑不止,賀鈞跟服務員交談了兩句,他們就被帶到了這個小包間。
照例點了金錢肚,服務員給他們沏好茶便離開,時然邊喝茶邊偷偷看他,這怎麽就能直接進來了呢。
賀鈞一手玩着茶杯一手随意的搭在椅子上,懶懶的擡眼看他,“想問什麽就問。”
時然咽咽口水,小聲猜測:“你是不是,跟那個服務員姐姐有什麽關系?”
“……”空氣瞬間凝固。
賀鈞差點被他氣死,“我有貴賓卡。”
時然恍然大悟般點點頭,語氣很是感嘆,“現在紅玉坊都可以辦這樣的卡啦,果然跟以前有許多不一樣了。”
想了想,他又問:“可是服務員怎麽都認得你?現在都時興刷臉了嗎?”
賀鈞看他頗有坐實小煩人精稱號的趨勢,只想立刻止住話題,“可能因為我有錢。”
時然:“……”
恰好服務員上齊了菜品,最後上的一道是時然以前來吃的時候還沒有的新品,廚師将與客人面對面,根據客人對酸甜苦辣鹹的喜好當場調制。
但令時然目瞪口呆的不是廚師超神的操作,是廚師對賀鈞口味的了解,仿佛已成私人廚師,如同……已經來過許多遍。
時然第一筷夾的就是那道新菜,入口才知方才廚師問他喜歡何種口味時賀鈞說的‘和我一樣’是什麽意思,不過嘗了兩口,這道菜迅速在他心中直逼金錢肚的霸主地位。
他吃得心滿意足,偶爾給賀鈞夾的菜被對方吃下去也覺幸福。
茶過半飽,賀鈞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起來。
時然見他猶豫了一下才接起,坐在對面又看不清來電人,心裏被小貓撓過似的,好奇。
那兩人的對話很簡短,賀鈞都只是“嗯”,時然心裏猜想着是哪個倒黴下屬,只是賀鈞挂斷前的最後一句話讓他頓住了筷子――我現在過去接你。
時然和他對視了一會,看他把手機放進口袋,才問:“你,不吃了嗎?”
賀鈞點頭,剛想說什麽,看到他暗下去的眼神又突然開不了口。
時然放下筷子,妥協似的看着他,“那你快去吧,我一個人慢慢吃也可以吃完的。”
賀鈞終于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腦袋,“是孟亦,他腿疼得厲害,讓我帶他去醫院看看。”
時然捉住他的手腕,力道是大的,嘴上卻催促道:“那你快去吧。”
賀鈞沒掙脫,也沒讓他放開,他幾不可聞的嘆了聲氣,低聲說,“時然,要不……你在這裏等我,我辦完,就過來接你。”
感受到掌心下的腦袋點了點,他才推門離去。
時然慢悠悠地把剩下的金錢肚吃完,他是想問的,孟亦的腿是怎麽受傷的,明明林楚才是他以前玩得最近的朋友,為什麽處處照顧他的人就成了賀鈞。
回來這麽久也沒個人跟他說說,若是有人能主動告訴他這些事還好,他是不願去問的,一是有失禮貌,二是戳人傷口。就像他自己也藏着掩着身上的疤,也許孟亦也不想讓人知道的,只不過腿疾無法掩飾罷了。
這麽一想,時然又有些同情他,兄弟朋友一起長大,此後打球游泳縱馬這些玩樂之事他卻只能看着。
他又想到賀鈞,如果賀鈞受傷了,他不敢想象,也絕不允許。那個人那麽驕傲,在哪裏都意氣風發運籌帷幄,千萬要順風順水過一生。
時然一個人在包間裏胡思亂想了半個小時,天色漸晚,外頭還有人在排號,他吃飽了,不想占着位置,又覺得賀鈞應該沒那麽快回來,索性出去對面也排個隊買杯奶茶。
他喝完了一大杯,差點把小肚子都撐圓,只好一路逗逗小狗撩撩小孩陪他消食。
八點半剛過,時然回到紅玉坊外面供人等候的地方坐着,手機只有百分之二十的電他也要玩消消樂。
玩了一會,紀田田又給他打了電話,兩人跟商讨國家大事似的一直說到他手機自動關機,時然還有些意猶未盡,他也知道賀鈞說了來接他就一定會來,有沒有手機聯系應該沒有影響,如此他開了小桌上的五子棋,自己和自己玩起來。
這邊的賀鈞卻有些心煩,孟亦讓醫生擺弄了半天,查不出緣由,但他就是說疼,醫生不得已給他覆了些藥膏,腿上剛包好,孟亦又拉着他說要做個全身檢查,一弄兩三個小時過去,賀鈞對着他越來越不耐煩,偏偏有火不能發,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變成這樣忘恩負義的人。
孟亦正在等醫生抽血,看他倚在門邊皺着眉頭看表的樣子,心裏說不清是快意還是難過,唯語氣平靜,“賀鈞,還有幾項沒做,你有急事嗎?”
賀鈞看他一眼,徑直拿着手機出了病房。孟亦算準了他有急事也不會走。
他打了時然的電話,卻一直顯示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六年前的恐懼感重新出現,他的右手控制不住的發抖。
再撥幾次,結果相同,他又聯系不到時然了。
他不敢再等,急急打電話告知林楚過來,返回病房時孟亦被他陰沉的臉色吓了一跳,匆忙交代會有人來接又立刻轉身離開。
賀鈞一路狂飙趕到紅玉坊時,就看到那個讓他擔心得發瘋的人正坐在小木桌前無聊的撐着臉發呆。
時然餘光瞥見一抹高大的身影朝他走來,他轉過頭,頃刻間眼神亮了起來,笑容裏帶着無法忽視的喜悅,“賀鈞!”
賀鈞把還在微微顫抖的手插進口袋,看到他一副天真無憂慮的樣子,什麽火氣都消散了,只是面部還僵硬着,“你手機呢。”
“沒電了,”時然有些不好意思,又對他解釋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萬一呢,”賀鈞問他,“萬一,我要陪他一整晚呢。”
時然愣了一下,他沒想過這種情況,但還是認真的給了答案,“第二天你也會來接我的。”
“那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一直在這裏等。”賀鈞靠他很近了。
“我會的,一個晚上,兩天,一周,”時然得仰頭看他了,黑玉的瞳孔像要把人吸進去,“多久都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