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中午紀田田給時然帶了營養餐,他很沒有胃口,但還是勉強吃了一些。
紀田田看出他心情低落,跟他說了會話就讓他午睡了。
大夢一場是很累的。時然回到了小時候,他追在媽媽後面跑,很快媽媽就走遠了,不見了,他被爸爸抱回家,爸爸很少管他,好像只當他是透明人。他被高年級同學欺負,他又被賀鈞牽回家,好像第一次感受到被重視,他整日整日地叫喚賀鈞哥哥,賀鈞明明煩死他了也還是要喂他吃小魚吃青菜,後來天地黑暗,賀鈞呼喚他的聲音似乎近在咫尺,可他不敢出聲,漸漸地,賀鈞的聲音越來越遠,沒有畫面,沒有聲音,什麽都沒了。
陷入夢靥了。
腦袋沉重,四肢無力,他緩了一會才掀開被子坐起來,垂着頭背對門,坐在床邊輕輕晃動着腿。
賀鈞趕到403號房的時候身上還帶着沒收斂的暴戾氣息,從紀老爺子那知道時然在養病,又看完了傳來的資料,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先去找了孟亦和林楚,一是不知道該怎麽向他的寶貝贖罪,二是他必須做點什麽來冷靜自己。
孟亦和林楚固然可恨,可他也知道,他最應該懲罰的人是自己。
盡管他還是沒有想好怎麽面對時然,但他還是來了。
艾倫為把空間留給時然,自己坐在門外的長椅上玩手游,餘光瞥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近,他驚訝得停了動作。
賀鈞和他對視着,眼中已無初見時的敵意。
“你,你,你怎麽來了……”艾倫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
賀鈞沒應,轉頭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艾倫想攔着他,卻又想到了總是一個人孤單躺在病床上的時然,回國不就是為了這個男人嗎,怎麽現在又想一個人躲起來了呢,再樂觀再堅強的人,這種時刻也是希望重要的人能陪在身邊的吧。
想通之後,艾倫對他笑了笑,“hug.”
賀鈞點點頭,手放在門把上,頓了許久才終于開門進去。
時然聽到有人進來,強打着精神回頭,“艾倫?田田姐?”
賀鈞看到他纏着繃帶的頭和眼睛,心疼得不知如何開口,哪怕早已知道他的病情,心髒仍然緊緊一抽。
時然見來人不出聲,突然有些害怕了,“你是誰?你想做什麽?”
賀鈞已經走近他,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懷裏,生怕用力了就會弄疼他。
時然腦子突然一片空白,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盈滿鼻腔,呆呆地任他抱了一會,時然閉了閉眼,還是用力推開了他,“賀鈞?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然然,是我。”賀鈞看着他充滿戒備的樣子,心裏陣陣抽痛,“我全都知道了,全部。你為什麽要去國外,為什麽不敢下水,為什麽容易疲勞,身上的傷,眼睛的傷,誰要害你,我全都查了。”
時然邊聽邊退到床頭,賀鈞怕他撞疼,立刻用手護着他的頭,“然然,以後不會有人傷害你了。”
時然撥開他的手,嘴角扯出苦笑,“賀鈞,你在可憐我嗎?”
“我不是,我――”賀鈞很笨,面對這樣的時然是很無措的。
“你是,你習慣了對弱者好,你對小時候的我就是這樣的,你對孟亦是這樣,對現在的我也是這樣,全都是可憐而已。”
時然抿了抿嘴,語氣越漸冷漠:“可是我不要你的可憐,一點都不想要。我,我不會再喜歡你了,也不會再纏着你,我就當從沒認識過你,你別來看我,也別管我,行不行。”
想來時然還不知道孟亦的事,是自己之前的态度讓他傷心了,賀鈞現在恨不得讓時然拿着刀往自己身上紮。
他握着時然單薄的肩膀,嘴唇貼上他的臉,随後是耳邊,一貫強勢霸道的語氣帶了幾分哀求,“不行。然然,你不喜歡我可以,可是我喜歡你,你讓我留下來照顧你好不好。然然,不要推開我,我纏着你,我給你做魚,讓我陪着你。”
時然感覺到自己眼眶濕潤,又慶幸有紗布遮擋。賀鈞快要親到他耳朵上了,他說的話太誘人,時然險些要招架不住了。
他咬了咬下唇,雙腳掩在被子下,十個腳趾頭緊繃着,“不要,我不要。我不想看見你――”時然這才想起自己看不見了,只好苦澀地改口:“我不想你出現在我身邊,你要是再來,我只能換個地方躲着了。你快走吧,別再來了,求求你了。”
說完時然把自己縮進了被子裏。
賀鈞心疼地看着被子下小小的一團,他想把人抱出來,又怕他掙紮弄到身上的傷,只好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頭,啞聲道:“好,我走,然然,別悶着自己。”
房門開了又關,留一室靜寂,商略黃昏苦。
賀鈞在門外靜靜等待,眼中神色晦澀不明。他遇到了史無前例的難題,時然不給他贖罪的機會。
以前最愛粘着他的人,現在求他不要靠近。
小時候的然然軟乎乎的,不用上課的時候總是跟在他身後轉。
“賀鈞哥哥,這是什麽?”
“賀鈞哥哥,給你吃。”
“賀鈞哥哥,我困了,抱抱。”
盡管他叫他小煩人精,盡管他總是強權主義式的限制他吃零食玩游戲,盡管他常常冷着臉對他,可這些都沒能讓時然因此讨厭他,逃避他。
這次他是真的讓時然傷心了,已經是很嚴重了,才能讓這麽乖的人對他說出這些話來。
他不配被時然喜歡。
可他放不下時然,他沒有辦法聽話的走遠。
直到紀田田來給時然送飯了,他還是毫無解題思路。
紀田田看到靠在牆邊的賀鈞,先是一愣,随後輕嘆了口氣,把食盒遞給艾倫讓他進去喂飯。
她把賀鈞帶到走廊盡頭的窗臺處,兩人才開始談。
“他不想見你,你知道了吧。”紀田田毫不留情。
賀鈞皺着眉點頭。
“你能找到這裏我也不意外,只是你這麽着急的找他是做給誰看呢,我把他當親弟弟,你又把他當什麽?你知不知道小然身上有多少傷,你知不知道他,他差一點就沒命了……如果還要和別人糾纏不清,就離他遠點。”紀田田只知道時然喜歡他很辛苦,并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些什麽。
“我愛他。”賀鈞篤定道,“以後不會再有這些事了,多謝你照顧然然。”
紀田田沉默了一陣,探究着他的态度,終于思索再三,才決定告訴他:“那,然然有沒有說,他和家裏斷了關系,他沒告訴時林生這個事,本來也要瞞着你,沒想到你自己找過來了。小然他,不打算治療了,我們勸不動他,他……”
“醫生怎麽說。”賀鈞眉頭皺得更緊。
“醫生說動手術還是有恢複的可能,但不大。而且艾倫了解的美國頂尖醫院,費用高昂,所以小然才不想折騰。我知道的,他就是怕麻煩我們,我和莊勁怎麽說他都不同意,但他的眼睛不能再拖了。”紀田田忍着眼淚看着窗外的樹梢。
“我知道了。”
賀鈞低着頭,沒再說下去。紀田田走後,他才狠狠地往牆上砸了一下拳頭。
時然為什麽這個時候要和家裏斷開聯系,為什麽拒絕治療,又為什麽要瞞着他急着把他推開,賀鈞都明白了。
他的然然怎麽能這麽善良。
一個人想要全部放棄的時候,是很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