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黎荀落似乎是沒有聽到的模樣,雙眼還在一眨不眨的盯着鐘攜看。

鐘攜的五官除了眼睛之外全都藏在了口罩和發絲後面看不真切,可她所有的情緒,已經全部都通過那雙眼睛毫無遮攔的表達出來了。

見黎荀落沒反應,她抿抿唇,腿一擡,用力把黎荀落震起一些,緊接着抱到自己懷裏,撐着她的身體,聲音略沉,“說話。”

“沒……”黎荀落如同蚊子哼哼一樣嗫喏的說了個字眼,随即就把自己從黎荀落的懷裏掙脫出去了。

過道上人來人往的,多有不方便。

自打同性婚姻法過了之後,世界對于性別之間是什麽樣關系的看法似乎瞬間就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總有那些消息落後的人,看着大街上相擁的人像是在看外星人。

于是黎荀落狼狽的低下了頭,側過臉說,“剛才想出去上廁所。”

鐘攜藏在口罩背後的唇角扯起了一抹弧度,笑意沒到達眼底,黎荀落沉默一下,還是率先別開了自己的手,慢悠悠的又扶着護欄挪回了病房。

“範小簡。”鐘攜的目光落到黎荀落一步一步慢慢挪動的步子上,雙眼直直的盯着她光着的腳,道,“去拿鞋。”

範小簡這才後知後覺的看見黎荀落的腳。

今天外面化雪,天氣不光更冷,就連進到了醫院後,很長一段路腳上都是泥濘的,住院部這裏人來人往,頂層雖然好一點,但地上也絕對幹淨不到可以不穿鞋随意走的程度。

黎荀落光着腳從有獨衛的單人病房出來,怎麽可能是為了上廁所?

範小簡縮着脖子,不敢深想,馬不停蹄的去旁邊找鞋子去了。

朱霜她們幾個畢竟女孩多,平時再大大咧咧的,可卻周到,黎荀落少說得住三天觀察,該用的東西頭一天晚上就已經全都準備齊全了。

房間裏除了範小簡收拾東西時偶爾發出的一點響動之外,就再沒了別的聲音。

黎荀落頭還有點暈,她倒是想撐着坐的筆直一點,然而沒一會兒身體就已經自發的靠到了後面,狀态看着比剛才也放松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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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有暖氣,鐘攜把口罩往下拉,露出了點嘴唇,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黎荀落,“長本事了?”

黎荀落一眨眼,慢半拍的看過去。

只見鐘攜唇角的冷笑要收不收,抱着臂坐在椅子上,冷聲說,“發着高燒還敢穿個小皮裙光大腿去喝酒?怎麽,剛離婚就想去尋找第二春?”

黎荀落嘴唇動了一下,什麽都沒說出來,卻瞬間紅了眼眶。

這個時候,就連責備的聲音,她都覺得是那麽的親切。

見她這模樣,鐘攜藏在臂彎處的手瞬間攥緊,狼狽的把視線偏移到了一邊去。

範小簡手一抖,沒拿穩讓手裏的拖鞋掉到了地上,瞪大眼睛跟個兔子似的看鐘攜,像是想說什麽勸勸她,半晌還是沒敢,秉着呼吸把拖鞋歸位,就蹑手蹑腳的去一邊繼續收拾東西去了。

過來換輸液瓶的護士打破了一室的沉默,分別前還和朋友有說有笑,夾雜着一點冷風和吵鬧聲進來。

門沒關上,鐘攜餘光看了一眼黎荀落身上單薄的住院服,不着痕跡的往旁邊側了側身,恰好擋住了風流。

護士動作流利的換完藥,跟黎荀落說道,“留置針插着,平時沒事兒還是小心別碰着手臂……”說完她擡起頭看了一眼黎荀落微紅的眼眶也鼻頭,皺着眉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人,語氣嚴肅了些,道,“病人傷到的主要是頭和胃,得靜養,情緒不能激動,這倆地兒都不能受刺激,家屬要打要罵都等病好了再說。”

說完,看了看黎荀落擡起頭抿着嘴那可憐巴巴的模樣,順手下意識的摸了一把。

鐘攜表情隐在口罩後頭看不清,只手在無人知道的地方又攥緊了一下。

不想被護士繼續念叨,也不想護士看出來她是誰,也因為亂七八糟的想法,鐘攜站起身去了陽臺吹風,護士沒在意,最後檢查了一遍,把黎荀落當小孩兒似的多囑咐了兩句,填完表格就離開了。

鐘攜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要進來的意思,範小簡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那邊,還是坐到了椅子上,撐在床邊兒,湊近黎荀落,小聲說,“落落姐,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明顯帶有讨好的表情讓黎荀落楞了一下,随後慢半拍的點點頭,聲音喑啞的說,“……記得。”

上一世雖然她和鐘攜已經沒有了什麽聯系,自己也從娛樂圈退了出來,但是和範小簡卻一直都有聯絡的,關系也不錯,平時有點事兒範小簡都會主動幫忙。

範小簡下意識的拍拍胸口,“可吓壞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姐聽說你摔着頭了又酒精中毒給吓成什麽樣子了……還好沒失憶這麽狗血……”範小簡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黎荀落腦袋上包的一小塊紗布,伸手想摸摸,可想到了什麽一樣,又不敢碰。

不過看着沒有血往外滲,應該是不算太嚴重。

黎荀落沖範小簡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面色雖然蒼白,但卻是發自實意的。

範小簡瞬間被無數的粉紅泡泡擊中心髒,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無法自拔的母愛光環裏。

有些人吧,平時看起來乖乖巧巧白白淨淨的,可就是這麽一笑起來,你就想把全世界都給她。

範小簡下意識看了一眼陽臺上撐着沒回頭的鐘攜,心想還好沒讓她看見。

又過了一會兒,鐘攜才從陽臺上回來,身上沾了點雪後清冷的氣息,一下子沖散了病房裏面沉悶的味道。

黎荀落下意識的深呼吸了兩下,鐘攜關門的手一頓,還是留了一條細縫,不至于讓房間溫度降得太厲害,又能透透氣。

黎荀落眼巴巴的看着鐘攜,鐘攜冷着臉沒理她,在一旁說,“這幾天小簡留給你。”

說完她把口罩一拉,推門就要走,黎荀落暈暈乎乎的抓了一把被子,小幅度坐起來一點,喊了一聲,“鐘攜,你等等!”

這個稱呼猝然喊出口,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鐘攜面無表情的轉過身,雙手揣在口袋裏,聲音像是被冰凍過似的,說一個字都要掉下來點雪渣,“說。”

黎荀落支支吾吾,她剛才也就是沖動這麽一喊,完全沒想到自己要說什麽,就是突然覺得,不想讓鐘攜就這麽快離開。

旋即她靈光一閃,抓着被子說,“——手術單是你簽的字嗎?我們已經離婚了,你簽字還有效用嗎……”需要我再補簽一下嗎?

最後半句沒來得及說出口,鐘攜已經打開門走了。

門關上之後又被巨大的沖擊力撞開,‘吱呀吱呀’的發出着老朽的呻.吟。

黎荀落愣了。

留在那屁股都還沒從凳子上完全離開的範小簡也愣了。

之後她把目光艱難的從大門上撕下來黏在黎荀落臉上,艱難啓唇,說,“落落姐,我剛才說的話你都沒聽嗎?”

“什麽……?”黎荀落有點茫然。

範小簡張口就想說鐘攜有多着急多害怕多擔心。

她們來之前,因為要趕戲的緣故,鐘攜已經幾天都沒合過眼好好休息過了,飲食也不規律,再這麽突然一受刺激,胃就受不了了,說燒的難受。也沒工夫去醫院,讓她抓了兩把雪,躲在路邊兒上往嘴裏塞了兩口,一點沒耽誤的就過來了……可看着黎荀落這幅茫然又蒼白的臉色,她話都已經說到嘴邊兒,又吞了回去。

最後她苦笑一聲,“民政局改了,雙旦休假,系統估摸着都沒錄入,你們暫時還是法律承認的伴侶關系,所以我姐現在簽字也還是有效用的……”

黎荀落剛才想問的壓根兒就不是這個,聞言也就是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

範小簡起身去打水,回來擰毛巾給黎荀落擦臉的時候,還是一時沒忍住,嘴快了腦子一步,說,“落落姐,你這麽當着我攜姐面兒說這個,我、我覺得有點不合适。”

黎荀落擡頭看她,瓷白的面上沒有丁點兒的紅暈。

範小簡一嘆氣,下意識甩了兩下手,把手裏的水珠子甩下去,低喃道,“你現在說這麽個話,這不等于剜她心嗎……”

毛巾蓋在臉上,天氣太冷還有熱煙向上升騰,黎荀落鼻腔忽然一陣酸辣上湧,怎麽都克制不住,眼睛順着眼角就往下流,多餘的沒能被毛巾吸收,範小簡眼尖,正巧瞧見了。

她又仔細想了想,雖然她跟了鐘攜都快小十年了,可畢竟這是她們兩口子的事兒,她說的太多也不合适,搖搖頭下去給黎荀落領早飯去了。

房間沒人之後,黎荀落才把擋在了臉上的毛巾拿開。

新鮮的空氣瞬間湧入鼻腔,她費力的呼吸,用毛巾不斷的擦拭着源源不斷的眼淚,眼眶鼻尖給揉的通紅,半晌才停了下來。

剛才說話時太沖動,她也沒想多。

可範小簡說她的話是在剜鐘攜的心,又何嘗沒想過,等她自己反應過來之後,這也是在剜自己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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