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黎承望最終一毛錢都沒能從黎荀落這要到,這也是頭一次她在黎荀落這裏這麽吃癟。

除了憋屈又覺得委屈,還覺得很丢人,各種情緒一下子湧上,鬧了一通沒結果,只得罵罵咧咧的悻悻然走了。

黎承望這熊孩子,典型的是被家裏慣壞了,脾氣一上來什麽都敢罵,全然不過腦子,也完全不管黎荀落的媽也是他自己媽,說的相當的難聽也刺耳,尤其是那種混蛋一樣的模樣,看着人就想上去抽他兩巴掌。

範小簡沒想到自己能看到的是這麽一幕,當下覺得有點吃驚,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那個沒什麽動作,三言兩語就把黎承望那個纏人精給打發走的人居然真的是黎荀落。

在她的印象當中,黎荀落對于這個弟弟雖然氣,可大多數也還是有求必應的。

家人之間确實也是沒什麽隔夜仇,只要黎承望不亂來,說點軟話再撒個嬌,黎荀落基本就軟化下來了,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耳根子也軟的不行。

想到這裏,範小簡又有點難受——黎承望這麽個混蛋在邊兒上,黎荀落都能忍受這麽多年,怎麽就能和她姐離了呢?這不應該啊。

不想起這事兒也沒什麽,想起來了範小簡就覺得自己簡直是有點意難平。

她看了一眼已經看向窗外的黎荀落,算着時間從門口擠出去,三兩步追上了前面罵罵咧咧走路都恨不得跺着腳走的黎承望。

“黎承望!等一下!”範小簡看着他已經拐彎了這才喊了一聲,跑到了他跟前。

黎承望順勢停下步子,下巴仰起,以一種十分不屑的居高臨下的角度用眼角看她。

見他這鬼樣子,範小簡心裏暗罵了一聲“卧槽”。

随後她臉上擠了個笑,特別寬容特別溫柔的從口袋裏拿出了自己的錢包。

黎承望唇角扯出了一抹不屑的笑,手臂稍微動了動,卻還在口袋裏沒抽出來,一副‘爺就不拿,爺等着你過來求我’的模樣。

範小簡拇指食指對着搓了搓,在錢包裏翻來覆去的,最後抽出兩張紅票子,語重心長的說,“給,這二百塊錢打車去用,路上給你那些朋友們買點水喝,別累着了,哎呀這還有五十塊零錢,給給給一起給你。”

黎承望:“……”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錢在手裏攥了好一會兒都還是沒扔出去,看樣子确實是月末太緊張,身上估計是一分錢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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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走之前,還是漲紅了臉,指着範小簡說,“你給我等着的!”

“人打發走了?”

範小簡剛一開門,就聽見還在床上躺着的黎荀落說了這麽一句有點輕飄飄的話。

她關門的手一頓,心虛的轉過頭,耷拉着腦袋,應了一聲,“嗯,送走了,落落姐,你別生氣……”

“沒生氣。”黎荀落掃她一眼,穿着拖鞋下了床,說道,“給了他多少?我回頭補給你。”

“別別別。”範小簡趕忙擺手,“我拿兒能拿你的錢啊,要給也是我姐給我發,我回頭找她報銷的。”

報銷的話那就不能要二百五了,怎麽着能報個二五一吧?

聽她這麽說,黎荀落打算拿手機的手一頓,仔仔細細的想了想之後,又放下了,說道,“嗯,那你去找她,找她給你報銷。”

她話說的很認真,認真到像是一邊做了什麽重大的決定之後,才有的這種鄭重。

範小簡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黎荀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自那天昏倒住院了之後,短短的這幾天,黎荀落的變化真的……太大了。

黎荀落說完之後,也不再繼續看她,在屋裏活動了兩圈之後說,“下午去辦出院手續吧,我已經沒事了。”

液體已經停了一天了,身體也并沒有什麽不良反應。

大夫剛才過來查了一次房,說如果沒什麽事兒的話,就可以騰位置了,畢竟後面排着隊做手術需要住院的還有一大票人,過年時間醫院并沒有清閑下來,反而更加的緊張,尤其是腸胃科。

範小簡聞言也沒勸着說再多住幾天,心裏知道黎荀落骨子裏就不喜歡醫院,馬上就答應了,還沒在屋裏站一會兒,馬不停蹄的就又下去辦出院手續,聽話的很。

某種程度上來說,範小簡也算是一只特別忠誠的小忠犬類型的人了,跟着鐘攜這麽多年,完全熟悉鐘攜的一切,卻也沒想過跳槽,而是死心塌地的想跟着鐘攜幹一輩子,連帶着對她都特別好。

想到這裏,黎荀落唇角揚起了一瞬,在看到了櫃子邊的果籃時,弧度又慢慢的消失了。

她剛才和黎承望說的那些話,也是半真半假的有些誇大罷了。

她在她父母心中并沒有什麽重量——或者是有的,但卻絕對沒有黎承望重。

即便是黎承望真的去告了狀,可能最後的結局,也就是黎承望被念叨幾句,而最後,反受其亂的人還是她自己。

她母親會再一次的日夜不停地給她通電話,告訴她,她是姐姐,要照顧弟弟,弟弟還小,弟弟不懂事,她已經畢業了,凡事要遷就他。

而對她住院洗胃,頭部還受傷的事情,要麽絕口不提,要麽提起也是責怪她生事。

只是這些東西,黎承望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有一個嚴厲的父親和一個愛他的母親,只知道自己有一個大學畢了業,還很能賺錢的姐姐,而這個姐姐耳根子很軟,也很好騙而已。

他大學還沒畢業,并不知道很多事情其實在成年人的世界裏面,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黎承望思想簡單,被寵成了一個如同三歲小孩一樣,只知道單向思維的低情商兒童,沒有共情感,也不會設身處地的為別人着想,只知道自己的感受如何,一味地索取。

所以他只會天真的以為,‘他看着姐姐被擡上救護車沒有出聲’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會因為這個而被父母責怪,卻不會再從這件事情上去延伸更多的東西。

可是他不知道,黎荀落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黎荀落閉了閉眼睛,呼出了一口濁氣。

她家就是一筆爛賬,如果能冷下來,最好還是冷下來。

出院手續辦理的很快,黎荀落拿過單子看了一眼之後,說道,“你回吧,我自己開……”

她這才又想起來,自己這輩子還沒考駕照,開車上路違法。

而且她還并沒有車。

話到嘴邊她一停頓,還沒來得及改口,範小簡就趕緊撲上來抱住了她的胳膊,說,“別啊落落姐,你讓我送你吧,我送你吧?求你了你讓我送你吧?”

黎荀落狐疑的一挑眉,“你有事兒?”

“……我能有什麽事兒啊!”範小簡拎着袋子朝下面開始沖刺,一邊沖刺一邊回頭喊,“落落姐你不着急,我放完東西就上來接你!”

黎荀落:“……”

鐘攜在車上。

一共也就是個四座的小車,主駕駛上老實巴交的司機正在無聊的看着手機,範小簡在副駕駛已經戴上了眼罩裝死,呼吸特別的急促,一看就是假的。

無論如何,前面是絕對不能擠的下三個成年人的。

而後座……

黎荀落閉了閉眼,拉開車門,彎腰上了車。

鐘攜頭也沒回,像是身邊坐的人完全是她不認識的一樣,只在黎荀落坐穩之後,對着司機冷淡的說道,“開車。”

車輛緩慢的開始行駛,黎荀落覺得安靜的有點難受,正打算偷偷看看鐘攜時,卻見她淡淡的開口說,“安全帶系上。”

“啊,好。”黎荀落一愣,反身迅速扣好安全帶。

車上在短暫的對話之後,重新陷入了沉默。

黎荀落忽然覺得有點難受,她扭過頭看了看鐘攜這段時間有些瘦削的眉眼和尖尖的下巴,低低道,“姐姐,你瘦了。”

車進了短隧道,四周黑了下去,這一瞬間,空氣都好像凝結住了一樣。

範小簡下意識的就連呼吸都屏住了,豎着耳朵聚精會神的聽着後面的響動,可半晌都再也沒有什麽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後面升降板給升了起來,徹底阻斷了一切可能會有的聲音來源。

倆人結婚已經七年了。

七年整,一次都沒紅過臉。

很少能有兩個女人生活在一起整整七年都沒有任何一絲的摩擦——譬如衛生,譬如習慣,譬如任何一些可能常人平時根本想不到,但卻永遠都存在在生活當中的,那些無孔不入的雞毛蒜皮的小事。

甚至就連離婚,她們都是很平靜的一起走近了民政局,再一起很平靜的出來。

那之後已經過了挺長時間了,黎荀落記得自己大概是撕心裂肺的哭過幾次,可印象當中,鐘攜卻一直很平靜,平靜到甚至像是帶了一層假面具一樣,還能很溫和的和她說話,讓範小簡過去照顧她。

這次住院是第一次鐘攜沒忍住開口罵她。

這也是第一次,在一個簡簡單單的‘姐姐’二字喊出口時,從隧道的暗處駛出的那一刻,她看見了鐘攜一瞬間徹底紅了的眼。

她的脆弱就這麽猝不及防,于天光之下曝露在了黎荀落面前,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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