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任

大概是很久沒回家的緣故,江月這一覺睡得特別踏實。醒來的時候,一股香味兒竄進鼻尖,她一下子就餓了。熱騰騰的面,澆上紅油辣子,格外的開胃。三下五除二解決完,又喝了好幾口熱湯,渾身暖暖的,江月擱下碗,禁不住喟嘆:“這日子怎麽能這麽好呢!”

一旁替陳氏繡花的雲娘笑了:“哥哥,中午還回來麽?”

“不好說……”江月搖頭。

今天紀大人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還不知會燒成什麽樣呢!

去母親房裏知會了一聲,又包了兩張餅揣兜裏,江月就去衙門應卯。

送哥哥到院門口,雲娘偏頭看了看裏屋,方小聲道:“哥哥,這幾天冷得厲害,娘睡得不安穩,能買些碳回來麽?”江家日子一直過得緊緊巴巴,到冬天只能靠竈灰取暖。

聽了妹妹這略帶祈求的話,江月心裏一酸,道:“是哥哥疏忽了。我今晚就買回來,再給娘備個腳爐子,好麽?”

“那再好不過!”雲娘點頭。

江月笑了笑,出門而去。

盤算着碳錢,還有買火盆和腳爐的銀子,江月再也笑不出來。她心裏頭沉甸甸的,到了大理寺也是蔫頭蔫腦,沒什麽精神。

“弟弟,你今日怎麽了?”孫大義好奇道。江月平日總是笑嘻嘻的,極少這樣子苦大仇深、愁眉不展。

江月苦着臉道:“昨天差補被扣,眼下又要花銀子……”

難得聽她抱怨,孫大義指了指裏頭,壓低聲道:“今天紀大人來了之後,就在裏頭過問最近的案子。待會兒輪到咱們,我将火铳交了,順道再提一提姓邱的克扣差補的事。”

“如此一來,那姓邱的鐵定會針對哥哥你了……”江月擔憂道。

孫大義無所謂道:“反正老子要走,不如拉他一道下來,狠狠出口惡氣!”

聞聽此言,江月還是颦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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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有點後悔撺掇孫大義了。要不是昨天邱路升太過仗勢欺人,她一時咽不下那口氣,怎麽可能出這馊主意?江月覺得自己這事辦的挺不地道的,所以,她打定主意,待會兒若是紀大人發怒,就将責任通通攬下來。

左等右等,直到晌午,他們四人才被喚進衙門後頭的議事廳。——這兒是左少卿單獨辦公之地。

四人入內,就見一頭戴烏紗、身穿團領緋袍之人端坐在案前。那人低着頭,視線落在手邊的卷宗上,根本沒有擡眼看進來的人——

紀大人這樣冷淡,孫大義他們卻不能失了禮數。四人齊齊上前,低頭見禮。

“卑職參見紀大人!”

話音落,等了小半晌,對面那人沒丁點動靜,江月心裏不免直嘀咕:“這人是故意給下馬威,還是……耳背啊?”

她正疑惑着,眼前那位紀大人終于有了動靜,而且,動靜還挺大的!

“砰——”

江月唬了一跳,只見衛府一案的卷宗被直接掼到他們腳邊,她一時滞住,又聽對面那位紀大人冷冷問道:“那條火铳呢?你們四個想獨吞?”

——這栽的罪名可就大了!

江月驚出一身冷汗,正欲出言辯解,可轉念一想,不對啊,新上任的紀大人怎會知道火铳的事?

眨巴眨巴眼再仔細品品,她琢磨出一些味來。

這聲音……有些耳熟!

想到這兒,江月大着膽子,微微擡眸快速掃了眼——

只一眼,她就心涼了!

只見浩然烏紗帽下,是張瘦削又棱角分明的臉,男人膚色微黑,一雙劍眉斜飛入鬓,此刻微微蹙着,而眸中流光冷漠又淩厲,剜在人身上,像把刀子!

這副形容,不正是十裏鎮客棧那位面冷心更狠的“哥哥”嗎?

江月迅速低垂下眸子,心中忍不住嗚呼哀嚎:“這趟真是走背運!”

原來,這位新上任的紀大人,正是他們在客棧遇到的年輕公子紀彥璋,更是江月口口聲聲篤定的“好人”!

彥璋斜斜打量過去,只見手底下這四人,一個呆滞住,兩個懵懵懂懂,而剩下那愛管閑事的,則是賊眉鼠眼偷偷打量過來……他的眉心不由蹙得更緊了。彥璋原本還在感慨這幾個無用之人是哪個衙門的,熟料通通是自己手下,他怎能不嘔?

孫大義一個怔愣,趕緊撿起卷宗,道:“紀大人,卑職正要禀報……”

“被本官揪到錯處,才說要禀報——真是欲蓋彌彰的好把戲!”彥璋冷哼。

孫大義急得團團轉:“大人,卑職真的是想現在回禀此事的!”

“為何不直接禀報邱路升?”彥璋淩厲問道。

孫大義正欲說話,一旁的江月連忙踢了踢他,又抱拳喚了一聲“紀大人”,開口解釋道:“大人,這是我的主意,邱大人他……”

彥璋冷冷看着,突然嗤笑一聲,很是不屑。

他緩緩道:“你們定然與邱路升有龌龊,所以想賣個人情給本官,順便告他一狀,要本官替你們出氣?”

他這話不錯,江月他們确實存了這樣的心思,可這樣當衆挑明……

江月正欲搖頭否認,彥璋接着道:“你們身為官差,隐瞞不報就該重責,不管是誰的主意、什麽原因,在本官看來都一樣。”修長的手指在案上不輕不重敲着,他似乎在思忖該如何殺雞儆猴……

新官上任三把火,恐怕這位紀大人的火就要從這兒燒起來了!

江月逮着機會,連忙道:“大人明鑒,卑職萬萬沒有要大人替卑職出氣的意思。卑職就是覺得火铳一事事關重大,而邱大人……”頓了頓,她咬咬牙,索性豁出去了,“邱大人他在衙門,是出了名的渾水摸魚、欺軟怕硬,所以,卑職才想等大人您上任查明此事……”這話不僅狠狠告了姓邱的一狀,還表了她自己的忠心,順便拐着彎拍眼前這位馬屁,真是一箭三雕!

熟料,又是一聲嗤笑!

江月硬着頭皮,信誓旦旦繼續道:“大人英明神武,卑職若有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還說不是告狀?”彥璋擰了擰眉,不耐煩地看着她,“本官只想聽實話。”

“大人,卑職句句都是實話!”見那人橫過來一眼,江月讪讪一笑,“不過,邱大人他昨日确實也克扣了卑職幾個的差補……”

彥璋撇撇嘴,冷笑道:“依本官看,你們這趟差事辦的确實糟糕。邱大人扣你們的差補,也算合情合理,沒什麽可說的……”他的手還在案上輕輕頓了頓,慢條斯理道:“不僅如此,本官還得接着罰你們的俸銀!”

聽了這話,江月從頭到腳徹底涼透了。這次不僅沒有讨回差補,還倒貼進去兩個月的月俸……

真是雪上加霜,要她的命!

外面有人貓着腰靜靜聽着,到這時,才無聲無息退下。

他們四人将火铳的事完整交代了,由評事記錄在案,确認無誤,紀大人才放他們離開。

回到班房,江月掏出涼的餅就着熱水吃了。每吃一口,她的眉頭蹙得越深,腦子裏想得全是銀子的事。

得——看看最近有什麽賊可抓的吧,再不行只能去賬房裏預支一個月的俸祿了。

想到這兒,江月終于振奮起一些精神。

可沒想到,她下午接二連三的走背運,真是邪了門了!

吃完餅,江月去看看還有沒有賊可以抓,熟料被告知登記在冊的已經通通抓光。——這是非常罕見的事。看來為了過年,大家也都蠻拼的!

此路不通,她便想去賬房預支一個月的俸銀。可那管賬的丁司務見她來,話裏話外皆是陰陽怪氣:“江差役,你今天剛被紀大人罰了兩個月俸銀,怎麽還好意思來這兒預支月俸?”他輕蔑的眼神、沖天的鼻孔無不在叫嚣“你是在搞笑麽”。如此一來,江月又碰了一鼻子灰。

那邊廂孫大義知曉她缺銀子,倒是說可以借她一些。可他自己也被紀大人罰了兩個月的月俸,江月怎忍心要他的?

思來想去,江月決定再去找找紀大人,讓他通融通融。

這個法子機會渺茫,可罰兩個月的俸祿,對江月而言,實在很重!她不得不拉下臉努力試一試。江月還在心裏安慰自己:“好歹曾叫過紀大人一聲哥哥,還幫他解過圍,不看僧面看佛面,總不會那麽不近人情吧?”

可到紀大人辦公之處一問,江月才知道,原來先前他們前腳剛走,紀大人後腳便獨自出衙門去了。至于去哪兒、辦何事,那個評事一問三不知,他更加不知道紀大人何時回來。

江月洩氣又沮喪。

将身上僅有的幾個銅板掏出來數了數,她的眉頭蹙得越發深了。想到娘的身子,江月只能去找宋書暫時幫忙。打定主意,她剛想偷偷溜出去,後面突然冒出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江差役,你這是去哪兒啊?”

又是姓邱的那個家夥!

江月連忙擠出個笑,回身道:“卑職見過邱大人。大人,卑職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案子要查。”她說完話,邱路升也不搭理她,只斜斜瞟向一旁——架子端地竟比紀大人還足!江月心知這人是來找茬的,她不得不陪笑道:“大人,卑職愚鈍,還請大人明示。”

邱路升這才重重哼了一聲,道:“江差役,你以為紀大人上任,自己就有了靠山?”

江月怔了怔,又聽他繼續陰陽怪氣道:“本官聽說,你在紀大人面前,苦水倒都倒不完啊,說本官渾水摸魚,又欺軟怕硬……呵,也不看看紀大人聽不聽你的!”

背後說人的壞話,如今當面被抖落出來,江月很是尴尬。

她面上白一陣紅一陣,正想打個圓場,忽然,心頭一凜,她暗忖:“邱路升這厮怎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難道……是紀大人告訴他的?紀大人他怎麽能這麽……無恥又卑鄙?!”如此一想,江月很是憤然,在心裏又默默鄙視了一番紀大人。

邱路升攏了攏手,輕蔑道:“這樣吧,本官辦公之處還未打掃,不知江差役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卑職方便!”江月一口應下,麻利地捋起袖子,二話不說将邱路升的屋子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

想到紀大人居然會打小報告,再想到遭邱路升奚落,江月憤慨不已,将手邊的桌椅板凳當成是那可惡的二人,狠狠抹了又抹,方覺得解了點氣。

打掃完出來,天色已黑,凜冽的北風越吹越大,到這時候,積聚了一整天的雪終于密密飄下來,落在人身上涼的厲害。

除了當值的人,整個衙門空空蕩蕩。

想到還沒有解決的銀子窘境,江月少不得還得忍氣吞聲跑去找一趟紀大人。罰兩個月的俸祿,是件大事。這事不解決,她擔心自己晚上睡不着覺。

熟料紀大人還沒回來!

江月疑道:“大人他還回衙門麽?”那評事點頭道:“大人案上的卷宗還沒看完,他說今日定要看完的,肯定會回來。”

聽了這話,江月稍稍安下心來。她索性在衙門口等,這樣紀大人一回來,就能第一個看見。

這麽一等,又是大半個時辰。

密密的雪花裏,一着緋色官袍之人執傘而來,身形依舊挺拔,只是面色……不大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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