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歸處(二)
江月被押入刑部的女牢。
牢中幽幽暗暗,透着成年積聚下來的黴味,還有一股子惡心的腐臭,更多的,是木讷聽從發落的人。
出入慣這些地方,知曉其中的手段,江月倒是一丁點都不害怕。她一路惶惶不安,只是在擔心娘親與妹妹——娘的身子本來就不好,妹妹從未經歷過什麽苦楚,怎麽受得住這樣的煎熬?
沿途被押過來,她有意識地一間一間往裏探尋,皆沒有看到陳氏與雲娘的身影,江月心下稍安。
那道聖旨裏除了爹爹的事,還有一個罪名,似乎是欺君,應該是指她女扮男裝入衙門當差的事,所以,大概她的罪責更重一些……
如此思量,江月略微定了定神,随着牢頭往裏走。
女牢不比其他,大多是都是幾個、十幾個婦孺幼童擠在一處,江月本以為自己也是如此,沒想到竟是一人一處,牢房裏面收拾得也還算馬馬虎虎幹淨。
刑部這些衙役沒有理由對她另眼相待的……走進去靜靜看着這一切,再想到背後安排的那個人,江月不由蹙眉。
須臾,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江月心念一動,偏頭望過去,卻看到一襲青色官袍,衣袂翻飛,宛如一起一伏的浪頭,又如水中輕輕搖擺的船,讓人心生厭惡!
她登時扭頭,不願多看一眼。
這個時候江月只想看到一個人。那人醒來,定然會趕來瞧她,如他來不了,那就是出了大事……
會是什麽大事呢?
無非就是被判了死罪,永不能翻身!
江月心裏并不難過,如果是這樣的重罪,她不願牽連紀府任何一個人,尤其是彥璋。
衛銘行到跟前,給一邊的差役遞了個眼色,那人開鎖又退下去。待沒有旁人在,衛銘才讪讪走進去,對着那個疏離又決絕的背影,動了動嘴角,終澀澀喚了聲“月娘”。
江月臉皺得越發難看,她厭惡地颦眉,只覺得惡心透頂。
這人就算扮的再小心、再可憐,她也不會忘記他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那份羞辱,那種肌膚裸.露在外的戰栗,那種無處可躲的絕望,那種被他壓在身下的痛苦!
見江月不搭理自己,衛銘也不氣也不惱,他轉到她跟前低低問道:“月娘,你在等鳳英麽?”
被說中心事,纖長的眼睫顫了顫,一雙秋瞳俱是思念。
衛銘苦笑:“月娘,他不會來的……”
江月蹙眉,冷冷轉過身,不願聽他挑撥。
“鳳英真的不會來了。”衛銘又繞到她跟前,“月娘,你可知道,今日是誰送你入獄的麽?”
他的口吻格外沉重,不似調戲之言,江月心頭一凜,冷冷擡眼觑他。
迎着那道審問的目光,衛銘緩緩道:“今日将你送入獄中的,正是紀石杭。”
江月身子晃了晃,臉色瞬間慘白,兩道娟秀的眉颦着,“你說什麽?”她不可置信道。
“今日将你送入獄中的,正是紀石杭。”衛銘重複了一遍,再三保證沒有騙她,又低低道,“月娘,鳳英他真的不會來了,說不定……他也知情呢。”
——
彥璋這一日終沒有能夠去衙門。
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被擡回屋子的軟榻上,揉着酸脹的後頸,他心下什麽都清楚了。那些都是江月哄他的把戲,先是笑意盈盈,再說什麽大人我不會有事的話,只是要他分心罷了……想到她強顏歡笑的模樣,彥璋實在心痛難忍,再一想到她此時此刻只怕已經在刑部受苦,他更加不敢耽擱,當即翻坐起來。
他得先去刑部看看江月,再将江月父親的事情查清楚,他得救她回來呀……
熟料剛走出明間,彥璋不得不頓住步子。
院子裏,只有紀石杭負手立在那兒,這會兒目光沉沉地望過來,“彥璋,你要去哪兒?”他故意如此問道,聲音一如既往的威嚴,算是警示。
彥璋有一瞬怔愣,旋即明白其中的意思,父親不許他去見月娘呢!許多的事緩緩交織在一起,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這一剎,他的心便涼了一半,再望向面前的人,目光也冷了許多。兩道劍眉蹙起,彥璋冷冷問道:“爹,到底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他的口吻不善,紀石杭心裏不悅,反問道:“彥璋,你知道什麽?”
彥璋停頓片刻,緩緩說道:“爹,十六年前月娘他爹的事,你早就知情,所以才不許我娶她為妻,是不是?”
“不錯。”紀石杭點頭。——當時他那麽反對,急起來恨不得用家法打彥璋一頓,打得他松口。可彥璋只是跪在他跟前,說今生今世非娶她不可,又無怨無悔。三子倔起來的模樣,實在是又傻又呆又癡,簡直是作孽!紀石杭看在眼裏,就心軟了。可那個時候心一軟,卻差點給阖府遭來殺身之禍,他很後怕!這一次,他說什麽都不會再心軟、再任由彥璋胡鬧下去!
他頓了頓,嘆道:“為父當時極力反對這門親事,就是擔心現在這種境況,怕你兩難。”
“兩難?”彥璋意味不明的嗤笑。
紀石杭愈發不悅,卻依舊壓着怒意道:“彥璋,聖上知道你心裏苦,特地讓劉公公交代你多歇一陣子……”
他的話未說完,那邊廂又是一聲嗤笑。
“爹,今日聖上下旨一事,你也早就知情,是不是?這府裏,恐怕大哥二哥也知道,你們獨獨瞞着我?還是說……”彥璋頓了頓,無奈苦笑,“爹,是不是你在聖上面前主動禀報江三夏的事,讓聖上下旨将月娘抓了去?”
紀石杭徹底怔住。他站在那兒,好容易才反應過來,當下氣不可遏,指着彥璋大罵。
這裏動靜極大,不消片刻,周氏并其餘兩子都趕過來相勸。
可彥璋只是紅着眼,執着地問:“爹,是不是?”
“你……”紀石杭的一雙眼瞪得宛如銅鈴,實在怒不可支,卻又強不過彥璋,最後,只留下“不孝子”三字就拂袖離開,又命他們将這個不孝子關起來。
彥璋怔怔看着這荒唐的一幕,心裏反而沒有太多的難過,他只是覺得對不住江月,如果不是嫁給他,或許就沒有這麽多的事……所以,他一定要救她出來!
一旁的長兄拍了拍他的肩,無奈嘆氣:“三弟,父親此舉也是無奈,這幾日,朝堂上早有人暗地裏要借三弟妹的事苦整咱們府裏,父親索性釜底抽薪,不給旁人話柄……”
紀石杭與彥明、彥珺年前分別從玉門關和太原歸京之後,就再沒有機會返回大軍。紀石杭呈了好幾回折子,但聖上都沒有準,看樣子是要一齊卸去紀府兵權的意思。其實,上回彥璋在臨安出事,紀石杭就有這種感覺,只不過這一次感覺更強烈,亦更為不安。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亘古不變的道理……
紀石杭憂心忡忡之際,又聽到朝中風聲似乎在說十六年前江三夏的事。
十六年前,玉門關布防圖丢竊,他的結義兄弟江三夏正是死在他手裏的。念及江家家中只有幾個婦孺,紀石杭并未再深究下去,只是對皇帝稱賊子已死,如今卻被有心之人翻出來……再加上江月今年嫁進紀府,那其中的事真的就說不清了……
紀石杭心下一橫,一不做二不休……如此來回幾番艱難博弈,這才又重新保得紀府太平無事。
犧牲掉一個外人,紀石杭雖然不忍,卻也覺得還好。他唯獨對不起彥璋,只盼着彥璋能夠明白他的苦心。
彥璋哪兒會不懂其中的事,可他怎麽甘心?
用江月一人換阖府安寧,他怎麽受得了?
彥璋心疼又焦灼,這會兒只想出府去看看江月,偏偏紀石杭命人将院子看住,哪兒都不準他去!
這空蕩的屋子裏,哪兒都是江月留下的痕跡。
軟被裏有她殘存的溫度,她送他出府之後,總是愛睡個回籠覺;梳妝臺上有她今日要簪的首飾,其中一柄白玉珠釵,是他特地送給她的,亦是他頭一回送女子東西,江月喜歡的很,總是簪在鬓間,白玉珠串綴下來,剛好掃過她的耳畔,襯得他常常含住親吻的那個地方愈發白皙誘人,他也喜歡,偏偏江月今日沒來得及簪……
黯然環視着一切,好像一個晃神,他的月娘又站在那兒,笑意盈盈。
彥璋難受的要命。
一想到月娘離開的時候,心裏定然不舍極了,可他卻昏在那裏……真是該死!
只要這麽一想,他心裏就痛不可遏,慌亂又抓狂,宛如一頭迷路的豹子。
視線最終落在懸在牆上的那柄長劍上。
這柄劍還是當年父親要他去考進士時,彥璋心有不甘特地尋人鍛造的。品質不算上乘,卻也能夠削鐵如泥。
彥璋上前,将它取下來,持着劍柄,緩緩将劍抽出來,鋒芒如寒……他好久都沒用過了。
他只是想去見她一面而已,他不能傷害府中任何一個,獨獨只能以自己為要挾……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有許多不成熟的地方,感謝你們的包容與一直以來的支持,某元很感激!
後續無聊的戲份我不想再加,只希望能夠盡力将結局交代清楚,再次感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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