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歸處(五)
夜裏很安靜,江月躺在那兒,甚至聽到了一陣蛐蛐聲。那些歡愉的蟲鳴,此時此刻撩撥着她沉沉的心弦,顯得格外猙獰。
江月翻了個身,正好有一小片月光從高高的小窗戶裏照下來,落在她的眼前。指尖繞着光暈的邊緣勾勒了一圈又一圈,倏地,鹹鹹的淚珠子不受控地掉下來,跐溜跐溜滾到雜草堆裏,留下一團團晶瑩透亮。
她很想紀大人呀,他就不想她麽?他應該也想她的呀,他說過的,可如今她都快死了,他還不來見她麽?
不,他肯定想了許多的法子,卻怎麽都見不着她,他在外面定然也是心急如焚的呀……
這麽胡思亂想着,江月擦了擦眼淚。可那些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怎麽都止不住。那些積蓄在心裏的委屈,到了這個時候,她再壓抑不了——本是小聲抽噎的,這會兒索性哭出了聲。
焦心的哭聲,萦繞在這樣的寂靜裏,顯得格外凄厲與煎熬,讓人汗毛直立。
旁邊有人碎碎不滿:“大半夜哭喪啊……”
話音剛落,就有人接話過去:“哎,別說了,隔壁那個真的要死了,後日午時處斬呢。”
“什麽罪啊?”有人好奇。
“不知道啊……”
這幾句窸窸窣窣讨論完,忽的,再沒有人說話,只剩一片死寂,不知何時起,有人跟着嘆氣,有人跟着抽噎,許是感嘆自己未知的命運。
外面的獄卒聽到裏面傳出去的惱人動靜,連忙扯着嗓子大聲喝止,還有兩個人沿着牢房一個一個過來巡視。待到江月這邊,一首當先的那個獄卒兇神惡煞,口中罵罵咧咧,極為難聽,用詞不堪入耳,大概是被真的被吵得心煩意亂。
江月氣急,背過身啐了一句:“我哭我的,你不愛聽就是了,這樣兇一個婦人算什麽英雄好漢?”
旁邊傳來其他囚犯的輕輕嗤笑聲。
衆目睽睽之下被如此頂撞回來,那個牢頭顯然怒極:“江氏,你……不知好歹!”他說着就要上前動粗——這是牢中常有的事。
另一獄卒見狀,低低勸道:“罷了,別和一個婦孺見識。”
“這種不服管教的,就該吃鞭子!”那人依舊憤憤,指着裏面那人大聲呼喝。
卻見江月此時緩緩轉過身,視線牢牢落在後面那人身上。
是紀大人的聲音,她不會聽錯的!
這會兒夜深了,牢中極暗,牆上只不過點了一盞油燈。暈黃的光落下來一小片,根本看不清那個獄卒的面容,她卻像是魔怔了一般,傻傻站起來,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人。盯着隐在陰影中的那道身影,有些話就要脫口而出了,卻又不得不深深忍下。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他不會這樣的……
紀大人這樣喬裝打扮進來,定然有旁的事!
江月站在那兒,呆呆的,她勸自己別哭,可見到他的那一瞬,眼眶裏的淚珠子掉得更快了。
陰影底下,他的身影料峭如昨,看不清俊朗的面容,唯獨那雙澄澈清冽的眸子很亮,亮的像是天幕中懸着的璀璨星子,亮的又宛如是夏夜裏忽閃忽現的動人流螢。
江月舍不得眨眼,只一動不動哧哧凝睇着那人。
忽的,他朝她緩緩眨了眨眼,一開一阖,輕輕的,宛如流螢振翅。
他們曾一起破過案,經歷過許多生死瞬間,又是抵死交纏、心意相通的夫妻,只這一瞬,江月便明白過來紀大人的用意。
為首的那個牢頭還在不住的罵罵咧咧,江月亦冷冷回道:“仗勢欺人的狗東西!”
罵得極為難聽,旁邊傳來嘶嘶的抽氣聲,顯然為她捏了把汗。
果然,那人暴跳如雷,“你……”這一回任誰勸都止不住,他惡狠狠開了鎖,命後邊跟着的人将江月拖出去……
暗夜裏,旁邊的那些女囚犯皆靜靜聽得,心髒突突直跳,都隐隐替江月擔憂。這會兒見動真格,真的要用大刑了,又吓得戰戰兢兢,暗暗感慨這個江氏真是一心尋死,怎麽會惹上這種事?這麽一頓鞭子下來,她能受得住多少麽?不過,這牢獄裏,一個反正要死的人,沒多少人在乎她受不受得住刑的事,說不定,還有其他的一些羞辱……她們這麽想着,越發替江月心酸。
江月的心亦怦怦亂跳。
黑暗中,那人慢慢走近,顯出身形來。暈黃的燈光下,挺拔又高大,讓人莫名心安。
熟悉的眉眼沉靜地望過來,江月亦仰頭回望過去,目光中滿是貪婪。
自從那日一別,他們好多天沒見了,她好想他……
男人清冽的眸子裏蘊着很輕很淺的笑意,她知道的,她看得出來!
江月也要破涕而笑了,彥璋又輕輕眨了眨眼。她旋即忍住笑,被他擁在懷裏,輕輕拖了出去。
緊緊挨着他身子,感受到他堅實的胸膛,江月只覺安心。
這場半夜行刑的戲碼演到這裏,足夠騙過旁邊的人,也算完了,彥璋緩緩松去一口氣。
今夜,他本不該來的,可是……他不舍得。一想到要送她離開,他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過來看她!
這世界仿若瞬間安靜下來,江月只癡癡望着身旁那人,要說的話,通通都在這雙含淚的眼裏。
彥璋也笑,他無聲說道:“月娘,我來接你了。”
他來接她了……真好。
不管用什麽法子,她只要和他在一起,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江月套上一件男人的衣服,又低着頭跟在彥璋身旁走出去。今日看守的獄卒不多,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先前那個牢頭,這會兒另外一個醉醺醺的,趴在桌上睡覺。從未做過這種事,江月怕得要命,寬大的袖擺低下,她緊緊抓着彥璋的手,滑膩膩的出了汗。彥璋察覺到她的懼意,亦緊緊反扣住。
她的手,那樣的軟,那樣的柔,讓他根本不舍得撒手……
彥璋垂眸,看着身旁的那人,心裏慢慢地泛起了疼,像是被刀子割一樣,好難受。
借着濃濃的夜色,外面停着輛不起眼的馬車,彥璋送她上去。
簾子落下來,兩人便抱在了一處。
抵在他胸口,伸手環住他的腰際,江月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
她低低問道:“大人,我們去哪兒?”
“送你去一個安全之處。”彥璋摟着她,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他抓緊時間仔細交代道,“月娘,因為顧慮到府裏,你的案子我不便出手,所以将你托付給了衛銘。他會安排你悄悄離京,你娘和雲娘也在那裏。”
“衛銘?”江月身子一僵,倏地慌忙擡起臉,滿是失措與柔弱,“離開京城?大人,你不随我一起走麽?還是……你打算休了我?”話音未落,那些煎熬的淚又滴下來。
江月剛才哭紅的眼睛這會子腫的厲害,彥璋心疼的要命,他輕輕柔柔地替她擦淚。男人的指腹有薄薄的繭子,溫暖又幹燥,讓她更加不舍。
彥璋緩緩解釋:“月娘,我這裏走不開,等京城這邊風平浪靜了,我就過來找你。”說這,緊緊握着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彥璋動情道:“月娘,我說過,這輩子只娶你一個人。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你也是我的夫人,是我結發妻子。”
那些淚掉得更快了,江月死死揪着他的袖擺,哭得面目猙獰:“大人,我舍不得你。”
“好月娘,我也舍不得你。”
他捧着她的臉,深深吻了下去。那樣的纏綿,那樣的溫柔,這是他放在心裏的人,他永不會讓她受苦。
可留給他們相處的時間好短,好短,馬車過了兩條巷子,靜靜停下來。
彥璋微微一怔,戀戀不舍地放開懷裏的人。
輕輕垂眸凝視着她,他道:“月娘,我只能送你到這裏。你記得,要安心等我,我定會來找你。”
“嗯……”江月哭得難看極了,說不出任何的話來,只不住點頭。
彥璋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咬咬牙狠下心,轉身利落跳下車。
“走吧。”他吩咐車夫。
馬車踢踢踏踏,江月慌忙掀開簾子,往後看去。
暗夜裏她的紀大人就站在那兒。一雙眸子好亮,靜靜注視着她離開。
她真的好不舍,好不舍。那些淚跟絕了堤的海似的,那些惦記、那些思念、那些未說出口的情愫在這一瞬通通爆發出來,将她團團裹住,将她死死包圍。她不知道這一走,幾時還能再見,她不想離開他……
大人……
馬車漸漸遠離,她再也見不到那個身影,再也望不到那雙如明燈一樣的眸子,心痛如絞,淚如雨下。
後日,午時,犯婦江氏處斬。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元宵節快樂,謝謝明明媽的地雷,麽麽噠~~
大家懂得,我寫劇情的能力很差,哎,勉強以情動人吧,哈哈……本文架的不能再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