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兩人一馬回到将軍府,步年翻身下馬,将缰繩遞給迎出來的小厮,一回頭見蓮艾還在馬上。
“還不下來?”他先前表現出的溫情,轉瞬便消失無蹤。
蓮艾第一次騎馬,這馬體型又高大,他實在不知道怎麽下腳。
步年身邊的人,就是女子也少有這樣連馬都下不來的,看他一個男子這樣為難,除了嘆氣也不知道該做何表情。
蓮艾正躊躇之際,就見步年張開雙臂,滿臉無奈道:“跳下來。”
他一咬牙,抱着點心盒一躍而下。
步年抓着他的腰一個旋身,将他輕輕放到了地上。
随後步年徑直往前走,蓮艾便跟在身後。
繞過影壁,進到正廳,步年一撩下擺在桌邊坐下,自有奴仆盛上浸了各種香草的清水讓他淨手。
蓮艾自覺将點心擺好,便退到了一邊。
步年拈起一塊雪白糕點,見他杵在旁邊,擡了擡下巴:“坐下一起吃。”
蓮艾乖乖坐下,同樣洗了洗手,挑了塊小些的糕點慢慢吃起來。
“方才那是芙蕖郡主,康定郡王的掌上明珠,你以後見到她只管轉身就走,不要與她正面接觸。”步年舔去唇上碎屑,神色間一片冷漠,“你越睬她,她咬得你越緊。”
蓮艾憶起他方才反常的舉止,遲疑道:“将軍剛剛是不是……為了做給郡主看?”
步年又拿起一塊糕,悠悠道:“怎麽?不樂意了?”他将軟糯的糕點掰開,露出香甜的豆沙餡,然後将其中一半給了蓮艾,“現在京城人人當我情傷難愈,自甘堕落,沉迷上了你這個男色,我何不順水推舟,索性就認下了。”
蓮艾接過糕點,瞬間覺得有些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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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不樂意。”他搖了搖頭道。
對方想拿他當擋箭牌也好,真的拿他擋箭也好,都是他無力反抗的,又哪裏會不樂意?步年能夠據實以告,他就該心存感激了。
步年看着他:“你難道就甘心一輩子做玩物嗎?”
蓮艾不明所以地回看他,這個問題難道又是一個試探嗎?
步年突然打掉他手裏沒吃完的糕點,沉聲道:“不愛吃就不要吃了。”說罷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蓮艾任他拉着,一路穿過廳堂閣樓,到了府後的箭道內。
此處箭道足有三百來尺,五尺一窗,敞亮通透,是步年日常跑馬射箭的地方。
箭道一端陳設各類弓弩器具,另一端豎着稻草做的靶子。
步年在架子前琢磨片刻,取下一把小巧的弓弩丢給蓮艾。
“以你的臂力是拉不開弓的,試試弩吧,雖說裝填比較浪費時間,但比弓箭威力更大,應該也更适合你。”
蓮艾雙手抱着那弩,有些無措。他一生從未碰過真正的武器,那會兒在谷底,他以為步年給他的藏劍簪便是極致,想不到今日還讓他摸了回只得耳聞,從未見過的弓弩。
“我不會……”然而聽說是一回事,真正摸到又是另一回事,這哪兒是頭哪兒是尾他都分不清,如何用它?
步年從一旁箭袋裏取出一支短箭,手把手教蓮艾裝上。
“這是臂……這是牙……此為縣刀,扣之則箭出。”步年半環着蓮艾,把着他的手扣下了第一箭。
蓮艾的手在箭矢離弩的瞬間不由自主抖了抖,那箭便失了準頭,只射中了最外沿。
步年放開他:“你還需好好練習。”說着往他下盤輕輕踢了一腳。
本以為以蓮艾弱質,這一腳必定要将他踢趴下,沒想到蓮艾只是膝蓋彎了彎,竟然沒倒。
步年咦了聲:“你下盤倒挺穩。”
蓮艾雙臂隐隐發顫,但将軍不讓他放下弓弩,他也不敢自作主張放下。
“呃……青樓裏,也是要練童子功的。”身體柔韌性,腰力,乃至大腿間的力量,都要練到,缺一不可。
“腿也要練?”步年抱臂靠在一旁。
蓮艾吃力地點點頭:“要……要夾緊。”
至于夾哪裏,不用明說步年也能明白。
他臉一抽,輕咳道:“你臂力不行,再來一百箭!”
從那日起,蓮艾便多了一樣日課,卻不再同以前那樣練習床中術,而是每日一百連弩,晚上還要受步年考校。
蓮艾一雙手臂酸軟不堪,連拿筷子都抖得不行,夾了三次菜,掉了兩回。
粉紫看他這樣,只好拿勺子給他,才算沒讓他糟蹋了滿桌飯菜。
“将軍為何突然讓我練習騎射?難道是想讓我參軍嗎?可我是賤籍,參不了軍的……”蓮艾對步年這個突然的決定也是滿頭霧水,完全看不透對方想法。
步年問他難道真的甘心一輩子做個男寵嗎,實話當然是不甘心的,沒有人想要一輩子做別人的玩物。女子尚能母憑子貴,他們這樣的男子,除了年老色衰後被主人厭棄,沒有別的出路。
粉紫一下笑出聲:“參什麽軍啊,将軍這是看重你,想讓你有一技傍身,公子不要瞎想。”她陷入回憶,懷念道,“将軍十四随父出征,十六還朝,一路打馬禦街前,多少女郎投花擲果?那芙蕖郡主便是這樣看上将軍的,此後一再糾纏,實在讓人頭疼。将軍如此看重你,那是好事,他看不上的人是半個眼神都奉欠的,你也見識過了。”
他那不是看重我,只是想拿我當幌子罷了。
蓮艾內心嘆息,表面不顯:“那左翎雪呢?”
将軍身為京城權貴,為何會與一個江湖女子結緣?難不成天下第一美人當年也來京城擲果了?
粉紫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左翎雪,語氣一下微妙起來:“左翎雪啊,左小姐是與将軍在邊關認識的。”她站在桌旁邊為蓮艾布菜邊道,“八年前我朝與邊關花月人交戰,他們連奪我們三座城池,對城中百姓大肆殺戮,無惡不作。此事傳回京城,滿朝震怒,天子便派了老将軍掌帥出征,老将軍又任少将軍為先鋒。那時民間有許多義士,自發前往邊關,或共同抗敵,或救助百姓,左小姐便在其中。”
蓮艾聽到這裏十分感慨:“那左小姐也很厲害啊。”當年那場戰争他作為大祁子民,還身處京城,當然不會不知道。那陣樓裏來往客人,無論是商賈還是文人,平民或者高官,談論最多的便是邊關的局勢。
步将軍虎父無犬子,少将軍勇猛無敵,連奪三座城池,打得花月人屁滾尿流,一時父子倆都被民間尊為“戰神”,甚至将他們的畫像貼在家門左右,以保家宅平安。
步家父子凱旋,城中父老盡出。他那時還小,跟着一衆妓子簇擁到窗前,也不知是在等誰。
到那少年将軍騎着白馬緩緩而過,姑娘們便都像瘋了一般往下抛香帕花朵,口中嚷着對方的名字,似乎希望他能擡頭看上一眼。
蓮艾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人物,只覺得對方威風凜凜,一派英雄氣概,比樓裏來過的任何一位客人都要不凡。
粉紫嘆息一聲:“那時她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姑娘家,随着自家師長一同趕赴前線,照料百姓,籌集糧草,出錢又出力,實在是很了不得的女娃。可惜她與将軍無緣……”
一個是少年将軍,一個是絕代紅顏,再沒有比這更相配的了。
這樣深厚的情誼,最後卻沒能開花結果,怪不得将軍那樣失意……
晚間蓮艾正在箭道練習,步年回來了。
“一百箭滿了嗎?”步年走到他身後問。
蓮艾舉着弓弩,額上布滿薄汗:“沒滿,剛剛七十箭。”他穿着一身輕便的短衫,比往常更顯利落。
“繼續練。”步年嚴厲道,“我在你這個歲數,已可開二石之弓,你再看看你,才七十箭手就抖成這樣。”
蓮艾咬了咬唇,一箭射出,卻因手太抖而歪到了天邊,連靶邊都沒碰到。他脫力一般放下雙手,一屁股坐到地上,已是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了。
“術業有專攻……将軍自小練武,我如何能比?”他喘息着道。
步年一言不發,忽然将一物抛到他懷裏。
蓮艾吓了一跳,只覺得沉甸甸,冰涼涼的,低頭去看,發現竟是步年的那塊平安鎖。
他不明所以地擡頭看向對方:“将軍何意?”
步年勾唇一笑:“戴上。”
蓮艾吃不準他要做什麽,但聽話總是沒錯的,便乖乖将平安鎖戴好。
步年背着手在他面前來回走了兩步,似乎在做某種評估,片刻後他說:“不錯,這樣才更像一些。”
蓮艾有些懂了,将軍這是要讓他一直扮演“擋箭牌”,為了取信于人,甚至不惜把平安鎖都給了他。
他低頭摸了摸胸前的銀色平安鎖道:“将軍放心,奴定會好好保管此物。”
先前摔碎的紅寶石已經被步年修好,三根流蘇挂在鎖下,瞧着十分讨喜。
步年總角後便不再戴鎖,後來與左翎雪相識相知,便将此物送與對方作為定情信物,轉了一圈如今到了蓮艾手中,倒覺得他戴了還挺合适。
“再摔壞了,抽你鞭子。”
蓮艾将平安鎖貼身放好,被冰冷的金屬質感激的抖了抖身子。
“不會的。”他抿抿唇道,“奴會小心的。”
步年的閑時也不多,來簡單的看過他,說了事,轉身便要走,忽然想起還有件重要的事沒說,腳步一剎,倒退着又回到蓮艾身前。
“過幾日我要出門一趟,你也跟着。”
蓮艾的驚詫都寫在臉上:“我也去?是……出門游玩?”
除了玩樂之事,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事能讓步年帶上他的。
“差不多了。”步年表情冷漠中透着一絲厭惡,“替天子尋藥。”
“尋藥?”
步年唇邊諷意更濃:“傳說能讓男人金槍不倒、夜禦數女的神藥。本就是不正經的差事,我不正經的去辦,也沒人會說什麽。我帶上你,也好坐實玩物喪志,不堪大任的名聲。”
近來秀女大選,天子不知受了誰的讒言,為了能更好享用這群年輕鮮嫩的肉體,竟要步年去青州探訪冀元道人,從他手中求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