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畢禾的棒棒糖

老式公交車晃晃悠悠地在同樣老式的站臺旁停下,後門哐當一聲打開,畢禾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跳下車。

落地時炸起一片塵土,把蹲在路邊吸煙的幾個男人吓了一跳。

“嚯,禾子回來了?”中間挑染着紅發的男人叼着煙跟畢禾打了個招呼,一揚手朝他甩來一樣東西。

畢禾伸手借了,将棒棒糖塞進衣服口袋裏。

“你倆也是夠奇葩。”旁邊的年輕男人道,“一個不抽煙只吃棒棒糖,一個還真天天給棒棒糖,幼不幼稚。”

畢禾沒理他,對着扔給自己棒棒糖的紅發男人咧嘴一笑:“謝了寬哥。”

男人叼着煙點點頭,又聽畢禾問道:“我姐呢?”

叫做寬哥的男人沒說話,擡手指了指網吧的方向。

畢禾點點頭,朝他手指的地方走去。

“喂,禾子!”有人在背後叫他,“晚上有個場子,去不去?”

畢禾頓了頓,也沒回頭,背對着他們揮了揮手:“有事,不去了。”

幾個男人看着他走遠,有人“呸”地吐了吐口水,低聲罵道:“端什麽端着。”

話音還未落,被寬哥警告地看了一眼,便低頭不說話了。

畢禾走近熟悉的網吧,網管正趴在吧臺裏打盹,畢禾從他面前走過他也沒醒。

一路走到最裏面,電腦前的年輕女人正戴着耳機大殺特殺,屏幕上的妖嬈女槍扭着腰跑得各種開心。

這裏不禁煙,煙霧缭繞熏得畢禾頭暈,他咳嗽一聲,叫女人的名字:“蕊姐。”

女人殺得起勁,沒聽見。

畢禾輕輕拍了他一把,仍然沒反應。

于是畢禾幹脆拉開旁邊空着的座位的椅子坐下,撐着頭無聊地看女人繼續玩游戲。

直到一局結束,女人心滿意足地摘下耳機,一回頭見一張熟悉的臉正對着自己發呆,吓得“嚯喲”一聲往後仰了一大截。

“你幹啥呢在這兒吓人。”她拍着胸口瞪了畢禾一眼。

畢禾原本看得無聊發起呆來,見女人打完了一局,咧嘴對她笑了笑:“來找你啊,蕊姐。”

蕊姐看他一眼,也不玩游戲了,退了界面關電腦下機,動作一氣呵成。

“走,喝酒去。”她站起身,一把勾着畢禾的脖子把他架起來。

“不喝,大中午的。”畢禾皺着眉從她手臂裏鑽出來。

女生沒說話,走到吧臺前“啪”的一聲将身份證拍上去,吓得打瞌睡的網管差點跳起來。

“下機下機,偷什麽懶呢。”

網管一見是他就松了口氣,接過手機道:“姐你別吓我成嗎,還以為老板來了。”

“我是老板就炒了你,成天偷懶。”蕊姐接過身份證和退的零錢,瞪着眼吓唬他。

網管嘿嘿一笑,一眼看到她背後的畢禾:“你倆又去哪兒呢?”

“你管得着嘛?”蕊姐揮揮手,拖着畢禾走了。

“我真不想喝酒。”畢禾被他拖到街邊,生無可戀地道。

“不喝就不喝,做什麽這副表情,我又沒非禮你。”蕊姐看他一眼,“那滑冰去,走走走。”

于是畢禾被她一路拖着,兩人踉踉跄跄地去了溜冰場。

所謂溜冰場其實就是筒子樓附近的一塊小空地,早些年附近拆遷,拆了兩三年也沒啥新的動靜。寬哥見此動了心思,拖上頭大哥的關系暫時占了這塊空地,搞了個旱冰場。

來這兒的人畢禾大多都眼熟。

兩人穿了旱冰鞋進了場內,畢禾咻咻咻地滑了一整個圈,一回頭見到蕊姐還在入口附近,戰戰兢兢地扶着扶手。

旱冰場老板的女朋友卻不會溜冰,似乎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畢禾咧嘴一笑,惡從膽邊生,幾步溜到她面前牽起她的手就往前滑。

“啊啊啊啊啊啊畢禾你要死啊!”蕊姐尖叫一聲,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畢禾哈哈大笑,也不過分惡作劇,帶着她在角落停下,看着女人道“蕊姐,你技術太差了。”

蕊姐瞪他一眼:“翅膀長硬了你。”

她特別喜歡瞪人,但臉生得一點也不兇,每次眼睛一瞪朝人看去,沒什麽威懾力,倒像在撒嬌。

這是好看的女生特有的氣質。

蕊姐年齡不大,畢禾也大不了太多歲,臉生得清秀好看,幾乎是筒子樓附近最好看的女人了。為人做事卻很老成,跟在寬哥身邊是這條街上數一數二的大姐大。

她最喜歡畢禾,誇過畢禾長得好看。畢禾剛來這邊的時候,除了麻杆,也只有蕊姐會在他沒飯吃的時候賞一碗泡面。

紅燒牛肉味的,畢禾覺得很難吃,但每次都會吃得幹淨。

“麻杆說你最近沒住家裏。”兩人出了旱冰場,也不知道去哪裏,幹脆蹲在路邊發呆。蕊姐掏出一根煙來自己抽,“你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有點事。”畢禾答道,也沒多說。

蕊姐又道:“麻杆要走了,你咋辦呢?哎,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還省房租。”

“得了吧,不想被寬哥打死。”畢禾笑道,“我有地方去,你別操心了。”

蕊姐沒說話,咕嚕了一把他的頭發。

畢禾低着頭提醒道:“我這染發膏一次性的,你看看你手黑了沒有?”

蕊姐一愣,當真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見自己手心幹幹淨淨的,又拍了畢禾一巴掌。

畢禾咧着嘴笑,蕊姐看着他道:“原來頭發多好看,折騰它幹啥?”

“好玩啊。”畢禾笑嘻嘻道,突然想起什麽事來,“蕊姐,寬哥他們晚上有場子?”

蕊姐原本眉眼唇角都還帶着笑,聽他這樣問,那一點笑隐隐消散了一些,淡淡“嗯”了一聲。

畢禾看了看四周,低聲問她:“你要去?”

“去啊。”蕊姐看他一眼,“在家也是無聊,去玩玩。”

畢禾沉默了一會兒,臉上吊兒郎當的笑意也漸漸收了,聲音更低了一些,湊到蕊姐面前認真道:“姐,你告訴我,你碰了嗎?”

蕊姐擡眼看了看他,極緩極緩地搖了搖頭。

她成天混在流氓堆裏,滿嘴跑火車,但從來不對畢禾撒謊。畢禾松了口氣,輕聲道:“那就好。”

蕊姐看了看他也不再說話,兩個人并肩蹲着看了會兒灰蒙蒙的天空。不一會兒她又聽畢禾道:“姐,答應我的事你要記得啊。”

蕊姐愣了愣,低下頭靜了一會兒,又擡起頭“啪”地一巴掌拍到畢禾頭上。

“肯定記得啊,我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過?小兔崽子。”

畢禾又是一笑,站起身道:“我得走了。”

“你去哪兒?”蕊姐擡頭問。

“秘密啊。”畢禾笑嘻嘻道,“改天回來叫你。”

“我生日你到底來不來啊?”蕊姐擡高嗓門問。

“來啊!”畢禾已經跑出去幾步遠了,聞言停下腳步轉身對她大力揮了揮手,“回見!”

蕊姐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快滾吧!”

畢禾于是開心地滾了。

滾出一條街的距離,繞着路避開筒子樓旁的公交站,和那天一樣多走了一站路去站臺等公交。

這條路太偏僻了,畢禾在這兒站了十來分鐘都沒見什麽人路過。

他的手插在上衣口袋裏,摸到了什麽**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是剛才寬哥給的棒棒糖。

畢禾盯着看了一會兒,一擡手扔進了垃圾桶。

他剛開始因為蕊姐的原因,對寬哥也不怎麽設坊,他給棒棒糖他就吃,後來察覺到那群人不對勁,便再也沒吃過。

蕊姐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畢禾的母親之外最好的女人,他天天都盼着兩個人分手,而那兩個人天天都不見分手。

畢禾很氣餒,但他自己尚且可以得過且過,管別人的事就很吃力了。

畢禾讀書的時候愛看武俠小說,也幻想過自己鬥笠長劍加身,天涯路上一路走一路行俠仗義,是個牛逼哄哄的大俠。

但實際上誰也當不成大俠,畢禾想着旱冰場邊上蕊姐若有若無的笑容,覺得腦殼疼。

他擡頭看了看天空,低聲道:“如果你們還看着……請保佑她吧。”

沒有人回答他。

畢禾憂郁地仰望了一會兒天空,覺得自己像個詩人了。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在他面前停下,他低下頭,兩步跳了上去。

動作太大了些,被司機大叔瞪了一眼。

畢禾咧嘴一笑投了幣。

門關上,車又晃晃悠悠地開了出去。

一路往前奔馳而過,将一條街之後的筒子樓甩得更遠了。

直到畢禾走了很久,蕊姐也還蹲在路邊發呆。

畢禾把頭發染成黑色,讓她覺得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剛遇見他的時候。

那麽瘦的一個男孩子,像她那早死的弟弟。

雖然後來畢禾成天頂着一頭燦爛的黃毛到處晃,但蕊姐總忘不了那個大雨天他蹲在牆角擡起頭、劉海濕答答糊一臉的樣子。

雖然發色不一樣了,但她覺得這麽多年,在他們這群人中,只有畢禾一點也沒有變過。

她發着呆,包裏山寨手機大聲唱起歌來,她掏出來看了一眼,原本淡淡的神色變得有些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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