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悲從中來

穿過距離筒子樓最近的街口,再沿着破爛的矮牆往前走将近兩公裏路,能看到一條幾乎被政府遺忘的江。

這時太陽已經有了漸漸落下的趨勢,畢禾還是走出了一額頭的汗,劉海軟軟地貼在額頭上,實在有些難受。

他在褲兜裏翻了翻,摸出小半包衛生紙來,站在原地将額頭臉上的汗擦了,才甩甩腦袋進了江邊的大排檔裏。

正是開始吃飯的時間,畢禾一進去就覺得又熱又吵,男人喝酒笑罵的聲音吵得他太陽穴突突地疼。

“小禾!”蕊姐一眼就見到了門口的畢禾,騰地站起來朝他揮手,和她一桌的一群男人聞聲都轉過頭來,叼着煙齊刷刷地盯着他。

遠離市中心的路邊大排檔根本沒有禁煙不禁煙一說,煙霧混着店裏的油煙味鑽進眼鼻,畢禾覺得喉嚨癢,咳了兩聲才朝那桌人走去。

“把煙都給我滅了。”蕊姐挨着瞪了圓桌旁光着膀子的男人一圈,“吃飯抽什麽煙。”

“這禾子來了就是不一樣。”她對面的花臂男人半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慢吞吞了吐了一個煙圈。

升騰的煙霧才剛從嘴中出來一半,就感受到一道視線,确實蕊姐旁邊坐着的寬哥,男人面色微變,将手中煙滅了。

一桌子原本正騰雲駕霧的男人也都不抽煙了,秦寬拉着蕊姐往裏空着的凳子上挪了挪,空出靠外的位子示意畢禾過去。

畢禾走到蕊姐旁,将手中精美的禮品袋遞到她手中:“姐,生日快樂。”

“還是我禾最乖。”蕊姐笑得眼睛彎彎的,低頭拆了禮物,看到裏面精致的口紅時愣了愣,旋即又笑了,拿在手中對着桌上衆人示意道,“看見沒看見沒?你們這些糙老爺們兒學着點。”

秦寬側頭看清蕊姐手中的禮物,漫不經心地看了畢禾一眼。

畢禾愣了愣,覺得對方眼中有不明的情緒閃過,他卻拿不準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桌上來吃飯喝酒的大半都是平日跟着秦寬混的小弟們,個個口無遮攔,對着蕊姐倒也恭恭敬敬,還說了許多生日好話。

這群人聚在一起主要活動就是喝酒。蕊姐自稱千杯不倒,其實臉已經喝得紅撲撲的了,而她旁邊的秦寬一直在喝,卻始終面色如常。

畢禾努力混在裏面假裝自己不存在,天已經完全黑了,大排檔挂着的燈泡照得畢禾眼花。他吃了口涼菜,無聊地打了個呵欠。

“幹啥呢,喝酒啊禾子。”對面的花臂男人咧了咧嘴朝他看過來,面上似笑非笑的。

畢禾二話不說端起面前剛倒滿的酒杯,仰頭一口悶了。悶完将杯子倒過來晃了晃,笑嘻嘻地看着花臂。

“好!”花臂誇張地鼓了鼓掌。

這聲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旁邊蕊姐看一眼畢禾就“嚯喲”了一聲:“小夥子你幹什麽了?”

腦海中的黃毛畢禾拽過黑發畢禾抓住自己的手,将對方360度扔了出去:“姐,你生日,我敬你一杯。”

他起身拿了瓶啤酒倒進杯子裏,端到蕊姐面前:“你別喝了,我敬你。”

說完又是一口悶了,自己也沒有察覺到地皺了皺眉。

“行了行了。”蕊姐拉他的衣服讓他坐下,“又不會喝酒敬什麽敬。”

畢禾對他咧嘴一笑。

“嫂子,你別攔他。”花臂旁邊有個頭發紮着沖天炮的男人,興許是看畢禾喝酒有趣,慫恿道,“男人哪有不會喝酒的,只有不想喝!”

“沒錯,禾子再來一杯。”花臂起身要給畢禾倒酒,“今兒這麽好的日子,別掃大家的興。”

其他人也起哄起來,畢禾視線轉了一圈,笑了笑,伸手要端起酒杯。

“還知道今兒是什麽日子啊?”蕊姐淡淡地看對面幾個男人一眼,“知道嗎?真知道啊?”

“就喝一杯,嫂子。”花臂道,“不喝多不給壽星面子。”

蕊姐看他一眼,正要說話,旁邊秦寬卻道:“禾子別喝了,醉了沒人管你。”

“聽寬哥的。”畢禾笑眯眯地放下酒杯,對花臂投去“寬哥的話我不得不聽”的眼神。

花臂不甘心地看了這邊一眼,倒也沒再勸酒了。蕊姐面上恢複了笑意,招呼其他人吃菜。

一群人又熱火朝天地談天喝酒,竟像是将畢禾忘在了一邊。

填飽了肚子,畢禾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竟然已經過了晚上八點。桌上一群人卻還喝得開心,不像是要散的樣子。

正糾結着找什麽借口先溜,桌上不遠處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摟着蕊姐的秦寬低頭看了眼手機,安靜了幾秒才不動聲色地拍了拍蕊姐的肩。

蕊姐轉頭看過去,對方卻沒理她,站起身對喝酒的一群男人道:“有場子,走了。”

畢禾動作一頓,其他人聞言也作勢要站起來,卻見蕊姐眉頭一皺,叫道:“阿寬。”

秦寬撈起椅背上的黑色t恤往身上的背心外套,騰出手拍了拍蕊姐的頭:“回來切蛋糕。”

蕊姐想說什麽,卻張了張口沒有說出來。

“姐,那我們走了啊。”其他人紛紛站起來,跟着秦寬往外走。

畢禾看了看秦寬,又看了看低頭坐在座位裏的蕊姐。

秦寬走到門口,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紅色的放在老板的桌子上。

“秦寬!”

畢禾被蕊姐的聲音吓得一抖。

“今天我生日。”蕊姐擡起頭,又大聲重複了一遍,“今天老娘過生日!”

秦寬在門口停了會兒,卻沒有回頭,撩開簾子走了。

“啪”地一聲脆響,是蕊姐擡手摔了酒杯。

大排檔零零散散的食客都看了過來,畢禾連忙站起身,跟走過來的老板道了歉,然後彎腰将手放在蕊姐肩上,輕輕喚了一聲:“蕊姐。”

蕊姐擡起頭看他,畢禾發現她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反正也吃完了,回去吧。”畢禾道。

蕊姐面上神色沉沉的,點了點頭,和畢禾一起出了大排檔。

出去後卻沒有走遠,兩人在江邊站了一會兒,夜風吹得畢禾喝了酒混沌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一些。

“小禾。”

蕊姐輕輕地喚了一聲,畢禾轉頭去看她,卻見她直直看着江面。破爛偏遠的郊外沒有所謂璀璨霓虹,她的側臉在隐隐綽綽的光線裏,看得不太清晰。

“謝謝你的禮物。”她道,“我太喜歡了。”

“你喜歡就好。”她沒有回頭,畢禾還是彎着眼睛笑了笑,“明年送你最好的。”

蕊姐攏着耳發的手頓了頓,輕聲笑道:“好啊。”

陪蕊姐在江邊站了一會兒,畢禾盡職地當了一回護花使者,将她送到了家樓下。

蕊姐和秦寬住在一起,房子比畢禾住的好一些,但也僅僅只是一些了。不知道誰家倒的潲水流向了路面,畢禾跟着蕊姐旋轉跳躍了一路才走到她家樓下。

“行了,回去吧。”蕊姐道,“該幹嘛幹嘛去,難受的話喝點醒酒湯。”

“我好着呢。”畢禾笑嘻嘻道,“快上去吧,美麗的妹子不适合大晚上待在外面。”

“少在那兒油嘴滑舌。”蕊姐白他一眼,“我上去了,你走吧。”

目送着蕊姐上了樓,畢禾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晃悠悠地走了。

剛走兩步,路過堆着廢棄雜貨的角落停下了腳步。

他回頭看了看蕊姐上樓的方向,想笑嘻嘻地指着這堆雜物對對方喊一聲“姐快看啊當年我就在這兒攔住了你的去路!”

喝呀!人群中跳出一個高中生!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但最後他只是收回手,轉頭一步三晃地走了。

走出去許久畢禾才覺得自己是真醉了,頭沉沉地往下墜,差點拐到馬路中間去。

空空的大卡車呼嘯而過。

“不要命了。”畢禾吐槽了一句卡車司機,覺得頭實在暈得走不動路,幹脆在路邊蹲了下來,也不怕漆都快掉光的路燈突然斷了掉下來砸他個腦袋開花。

小英她媽踩着自行車咻地從面前飛過,後面坐着抱着書包打瞌睡的小英。

“羅大姐!你的女兒掉了!”畢禾喊了一嗓子。

小英她媽載着小英呼嘯而去。

畢禾維持着轉頭的姿勢睡了半分鐘,兜裏手機震天動地響起來,麻杆來了電話。

也沒說什麽重要的話,就告訴畢禾他第二天就要走了,以及提醒他記得去龍哥面前晃悠晃悠,賺點錢花。

後半部分畢禾嗯嗯啊啊地應付了,剩下的時間借着酒勁和麻杆依依惜別。

他發酒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有個女生從他面前走過,猶猶豫豫地想上前,最後還是一臉害怕地走了。

畢禾想到自己兜裏只剩了幾張薄薄零錢,悲從中來。

正無聲地亂飛着鼻涕眼淚,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只手按上他的肩膀。

随後是一道熟悉的男聲。

“小禾?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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