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退與不退
安晉坐在商場的女裝店裏,即使面上神情已經是明顯的不耐煩,英俊的面孔還是吸引了許多女顧客的目光。
“怎麽樣?”試衣間的門簾拉開,走出嬌小俏麗的年輕女生,她有一張很出衆的漂亮臉蛋,黑發利落地束在腦後,穿着嶄新的連衣短裙往安晉面前一站,一雙大眼裏滿是明亮的愛意。
她面前的安晉卻只是擡頭看了一眼,雖然收起了在她出來之前的不耐神色,也依然顯得有些敷衍冷漠:“挺好的。”
女生原本滿臉的笑意漸漸消散了,眼裏的光黯淡下來。她在這家店試了不下十條裙子,每一次安晉都只是敷衍地說一句“挺好的”,連違心的誇獎都算不上,而這樣的情景并不是二人之間的第一次。
她張了張口,似乎有些失望而憤懑,随後意興闌珊道:“那就這條吧。”
她選好衣服,安晉掏卡結了賬,收銀員将紙袋遞進她手中,羨慕道:“您男朋友真帥。”
女生失落地笑了笑,再回頭時安晉已經走到了門口,她只能看見對方高大的背影。
“安晉!”兩人走出去一截路,女生突然在背後叫住前方的男人。
安晉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女生聲音清脆,面上卻已是很明顯的怒意:“我欠你錢了嗎?還是陪我逛街很受罪?你準備每次都板着臉用省略號應付我?”
“你可以選擇讓別人陪你。”安晉無所謂道。
女生怒不可遏:“安伯伯說了讓你陪我的,你敢這樣和我說話?!”
安晉漫不經心地擡起眼睑看了女生一眼,突地笑了笑,帶着毫不掩飾的諷刺。
他一句話也懶得說的模樣,氣得女生猛地提了一口氣,大眼瞪了他許久,突地一揚手猛地将裝着新裙子的購物袋往他身上砸去。
“你等着!”
說完便生氣地轉身走了,高跟鞋踩得噼裏啪啦的響。
安晉皺着眉拍了拍衣服被砸到的地方,一點也不在意憤怒離去的對方,打了個呵欠從反方向走了。
跑車開出去二十分鐘後,家裏果然來了電話,安晉只當沒聽見。
手機鈴聲響了兩輪便停了下來,但并沒有讓他清淨太久,綠燈一亮剛開過路過便又響了起來,卻是換了一支不同的鈴聲。
安晉依然任由它響着,加速超了前面的一輛車,在鈴聲就要結束時才按了接聽。
那邊傳來安母虛弱的聲音:“你怎麽又惹葉杏不高興了?她到你爸那兒去告狀了。”
“她突然發脾氣,我也沒什麽辦法。”安晉面上依然沒什麽表情,語氣倒是柔和了一些,“我說過應付不來這種大小姐。”
“不過就是陪她逛逛街喝喝茶。”安母道,“小女孩還不好哄嗎?你哪怕是做做樣子,別惹得你爸不高興。他說了,就滿意葉家這姑娘。”
“那他去結婚好了。”安晉冷笑道。
安母的聲音裏帶了些無奈和怒意:“怎麽這樣說話呢?兒啊,你到底哪裏不滿意了?”
“媽。”安晉突然道,聲音平靜,“我不是不滿意,是不願意。”
那邊安靜了一會兒,才聽安母嘆氣道:“葉杏不好嗎?家裏條件合适,人自己漂亮又機靈,關鍵是對你多上心,知道你過幾天生日,一早就來問我準備什麽禮物……”
安晉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那是她的事。”
安母像是突然不知說什麽好,也失去了勸說他的興致,只低聲道:“你現在大了,有話語權了,我也沒什麽不放心的。老大沒了,家裏現在就你一個,但安家還沒完全交到你手裏,始終還是得聽你爸的話……”
“要不是大哥沒了,他還想不起我。”安晉冷冷一笑,“我在開車,不多說了,您好好休息。”
安母知道說不動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小心開車。”
通話就這樣在忙音中結束了,安晉将車開進停車場,人卻坐着沒動。
遠遠地有車開車燈駛過來,從安晉的車前路過,帶着好奇而羨慕的眼光打量了一眼價值不菲的跑車。
安晉坐了一會兒才伸手去了副駕駛座,那裏躺着一張牛皮紙的文件袋,有些薄,拿在手裏沒什麽分量。
他将口袋打開,裏面幾頁印着文字信息的a4紙。他沒有立刻就翻閱,只是抽出第一張,看着上面的電話號碼。
與畢禾給他的號碼只差了一個數字,但就是因為這個數字,他之前才從來都打不通畢禾的電話。
也許是畢禾念錯了,也許是安晉自己聽岔了,他沒有往深處想,只是拿起手機按下那串正确的號碼,久久地沒有撥出去。
他左手是畢禾的電話,右手是手下交來的畢禾這幾年的資料,他此刻似乎離如今的畢禾很近了,不管是動哪只手,好像都能消滅掉這些年與畢禾的分離,以及前兩次見到對方時他并沒有細想的微妙的陌生感。
但他哪只手都沒有動,最後只是将右手的資料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
又坐了許久,左手手指從撥出鍵上離開,調出短信界面緩緩地打了一行字。
“小禾,你送我的生日禮物,這些年我一直帶在身上。”
畢禾收到陌生短信的時候,吓得差點把手機從樓頂天臺摔下去。
他盯着界面看了半分鐘才反應過來發信人大概是安晉,皺了皺眉,手指在删除鍵上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按了下去。
他盤腿坐在天臺邊沿,望着天空惆悵不已。
說了讓你別心軟,看吧看吧,這都多少年了,後患還是如此無窮。
黑發畢禾很無辜,又被黃毛禾揪着領子晃了一通。
他的确送過安晉一個禮物,花掉了将近一個月的零用錢,是一塊在當時的學生群裏價格還挺不菲的運動手表。
那時畢禾原本是不知道安晉生日的,他被這個突然闖入自己世界的外校“朋友”纏得煩不勝煩,難得雙休的周末只想在家看書,并不太願意去參加充滿了陌生人的生日聚會。
但就在他婉拒了對方邀請的當晚,男生不知去哪裏偷偷喝酒,醉了給他電話,請他一定要來。
那通電話打到畢禾家裏的座機上,接電話的就是安教授,短短的通話過程中就坐在沙發裏看報紙,吓得畢禾也不敢多說,又的确聽着聽筒那邊的聲音沒忍住心軟,只好答應了。
畢禾是個認真的人,想着從前安晉也為自己解決過一些麻煩——雖然大多數還是對方間接帶來的,于是也十分誠心地仔細挑選了一份禮物。
多年後的黃毛畢禾沒想到安晉竟然還保存着早已過時的手表,覺得自己手腕都突然重了起來。
這人怎麽能這麽念舊呢。
畢禾啧啧稱奇。
正發着呆,鐵跡斑斑的天臺門嘎吱嘎吱地開了,三樓住着的陳大爺提着掃把上來,見到畢禾吓了得“嚯喲”一聲。
“做啥?下來!”
“我的媽,大爺你吓死我了。”畢禾跳到平地上,“來收拾啦?”
大爺操起掃把朝他打過來:“你才是大白天吓人,小兔崽子,怎麽沒摔死你?”
畢禾扭着腰躲大爺的掃把攻擊,表演了一把反複橫跳才跑到鐵門邊:“我就是坐那兒吹吹風,您忙吧,我下去了。”
“眼鏡在找你!叫好幾聲了!”大爺在背後喊道。
“知道啦。”畢禾揮揮手,順着堆滿雜物的狹窄樓梯間跑了。
晃到自己家門口,房東葉哥果然在門口等着,随手拿了隔壁的折疊凳坐着抽煙,酒瓶底的眼鏡遮得臉都快看不見了。
“葉哥,抽着呢?”畢禾晃過去,房東見到他就站了起來,煙還夾在手裏,慢騰騰地燃着。
畢禾打開門,兩人一起進屋。
麻杆已經走了,屋裏床還是兩張,東西卻只剩了一半,麻杆唯一留下給畢禾當回憶的就是一地橫七豎八的啤酒瓶。
畢禾可以說是很氣了,擡腳将啤酒瓶都踢到角落堆在一起,心裏盤算着一會兒就打電話罵麻杆一頓。
“你最近做什麽呢?”葉哥往麻杆空下的床上坐了,一屁股下去就嘎吱嘎吱地響,“真要般了?”
畢禾別的地方不好好坐,角尖一踮坐上窗臺,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你這住了好幾年了。”葉哥玩笑道,“突然都搬了我還不習慣,你這合同都還沒到期呢。”
畢禾又點了點頭,其實當初有着蕊姐的一層關系,葉哥原本也同情他年齡小無依無靠,房子是直接租的沒簽什麽合同,他一住這麽多年,大家都相熟了,并沒有什麽規矩。
“這邊什麽時候拆?”畢禾突然問,這種老街區,每年總要傳幾次政府要拆遷的消息,但每年都沒見真的定下來。
果然葉哥搖了搖頭:“沒消息,早着呢。”
說着又道:“你真确定搬走不租了?找着啥工作了?這事兒蕊姐兒知道嗎?”
畢禾沒回答,他心裏其實也糾結,但糾結了許久還是點點頭。
葉哥于是道:“行吧,确定什麽時候搬了告訴我一聲,鑰匙到時候還我就行。”
說完又和畢禾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一會兒,起身走了。
畢禾沒起身送,他看着破舊門開了又關,往後靠了靠,生鏽的鐵窗發出輕微的聲音。
他是突然決定離開筒子樓的。
前幾天發了回燒,也不知是清醒還是糊塗地想了些事,醒來突然打算将租了幾年的這間小屋子退了。
一是麻杆走後,兩個人平攤的房租要落在畢禾一個人身上,畢禾沒什麽正經工作,賺一張花一張,看着突然變多的房租實在吃不消;二是他現在在薛峤家蹭住,這邊房子空着還要交房租,多不劃算。
重要的是,安晉很快就會查過來了。
見識過對方少年時刷存在感的方式,畢禾想到這裏實在是頭疼不已。
他也沒有去想自己不可能在薛峤家住一輩子,只是思來想去,不如将筒子樓的房子退了,就算安晉找來,能打聽到的也是一個已經離開的畢禾。
他越想越覺得可行。
但此時在窗臺坐了許久,他又突然反悔了。
薛峤家是好,但不是他的。
畢禾頭靠着窗框嘆了許久的氣,掏出手機撥通了房東的電話:“葉哥,我想了想還是不退了。下個月的房租能寬限幾天嗎?我找了活就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