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平安夜後的兩天, 譚弘新片的試鏡大會終于拉開帷幕。
蘇陌踏進等候大廳的時候，那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姜疆跟在他身後，小聲地一一介紹。
不愧是譚導，蘇陌一邊聽着, 心裏不由地贊嘆道。這裏幾乎聚集了所有年輕一輩的演員，幾家大公司力捧的新人, 童星出身的年輕戲骨, 甚至好幾家劇團的後輩都聚集在了這裏。
誇張點來說，如果今天有顆□□落在這裏, 能毀掉華語影壇大半個未來。
“蘇陌。”王望川從人群裏走出來，蘇陌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後跟着的少年人。那個少年氣質凝練，戴着一副無框眼鏡, 亦步亦趨地跟在王望川身後。
“王老師。”蘇陌也向他問好。
今天試鏡的角色只有一個，就是少年林清。王望川要敢演絕對是裝嫩了, 那麽他來的目的只有可能是為了他身後這個男孩。
劇團的後輩嗎？蘇陌猜測道。
事實果然如蘇陌猜想得一樣。王望川立刻介紹了他身後的這名少年，“我徒弟，趙一。”
“蘇老師您好。”趙一一絲不茍地伸出手，以敬稱稱呼蘇陌。
“你好, 叫我蘇陌就可以了。”蘇陌說，“王老師這是給我帶了一個強勁地對手啊！”蘇陌又帶笑看着王望川。
“看來你對這次的試鏡很有信心。”王望川道。
“我非常期待跟譚導的合作。”蘇陌說。
姜疆站在蘇陌身後，他明顯感受到了蘇陌身上湧現的戰意, 而王望川也毫不示弱。
兩人還沒說完，試鏡大廳的大門開了，元峥從裏面走了出來。他的經紀人喬杉連忙迎上：“怎麽樣？”
元峥搖搖頭, 臉色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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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這樣？”喬杉的眉頭糾結成一團，他壓低了聲音飛快道，“我不是給你請了老師了？怎麽可能？”
“請老師有用還要試鏡會幹嘛？”元峥剛被淘汰，這會兒心情正遭，這次為了備戰試鏡會，喬杉給他私下找了表演系的教授親自指導，還補看了一堆譚弘執導的影片，看得元峥想吐。
這樣高強度特訓幾乎榨幹了他的所有精力，但也令他的演技突飛猛進。然而即使進行了超高強度的針對訓練，真正在臺上展現的時候，還是差了點火候。
元峥回想起剛才的情景。
試鏡室裏的人不多，評委只有導演和編劇兩人，還有幾個助理各司其職，和一個攝影師負責拍下所有的試鏡片段。
譚導明明見過他，但是那表情就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樣和善而疏遠，他認認真真地看完了元峥的表演，然後平淡地告訴他：抱歉，你不合适。
不合适，譚導是那麽說的，但是他旁邊的編劇林生可就是另一幅表情了。
那張禁欲系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你那是表演嗎？明明是車禍現場！
元峥不能更受打擊了，他壓抑着怒火跟兩人道謝，卻還要面對經紀人的碎碎念。出來的時候他看見蘇陌已經到了，元峥瞥了他一眼——蘇陌那種氣定神閑的架勢，此刻看起來怎麽都像是對他的挑釁。
“走了。”喬杉拉了他一下，阻止元峥去挑釁蘇陌，“已經被刷了還不夠丢人的嗎？”喬杉壓低聲音道，他眼神晦暗地看了眼姜疆的方向，帶着元峥逃離等候大廳。
随着元峥的離開，周圍又響起一片竊竊私語。今天早上已經試了不下二十個年輕演員了，其中有不少在旁觀者眼裏形象和演技都很過關，但是他們無一不得到了拒絕的回答。
——連考慮一下都不用，全都現場拒絕了！
譚導到底要找什麽樣的人？本來信心十足的小生們都在隐隐擔心。更有人已經開始猜測，譚導早就內定了演員，今天的試鏡不過是過場，不然怎麽可能拒絕得那麽幹脆？
氣氛變得有些焦躁，又有人被助理叫了進去，大家忘了元峥，又關心起了這一位的後果。
都被拒絕了也是好事，至少證明了他們還有機會！也有人如此想道。
不久之後，試鏡廳的大門又被打開，衆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了過去，卻看見了一張喜笑顏開的臉。
“怎麽樣？”經濟人湊上去問自家藝人。
“譚導說他會考慮一下。”那個男孩興奮地道，他是今天第一個拿到這個結果的人！雖然只是會考慮，但也足以證明他比前二十多個直接被拒的要好上許多！
“太好了，我們還有機會。”經紀人也如釋重負，他們至少還有機會。
“這是A娛樂的新秀，童星出身，演戲上很有靈氣。”姜疆在蘇陌耳邊說道，“不要緊張，譚導只是說了會考慮他，你還有機會。”
蘇陌坐在離試鏡室大門不遠的地方，男孩臉上的表情被他一覽無遺：“姜哥，今天面試的人有多少？”
“唔……大概四十個左右。”姜疆回憶了一下說。
“已經超過一半被拒絕了。”蘇陌說，他的聲音很穩，一點沒有流露出姜疆所擔心的緊張來，“譚導如果不想空手而歸的話，他必須留下一些備用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姜疆不可思議地看着蘇陌。他的手上都已經急得冒汗了，蘇陌卻還有心思分析現場狀況，這份沉穩果然不是一般的新人演員可以有的。
就算是中生代中，也很少有這樣的心智。
“林清這個角色很複雜。他年輕，有深刻的童年陰影，同時又很聰明，行事作風古怪又刁鑽。他會好心地收養流浪的小貓，也會殘忍的刺瞎女主的雙眼，如果在表演中只顧着演出他惡的一面，那這樣的人設就沒有意義了，角色的複雜性也難以為繼。”蘇陌低聲分析道。
“譚導要求演員年齡在二十三歲以下，但是實際角色的複雜性已經遠遠超過了這個年齡的閱歷！”姜疆立刻領會了蘇陌的意思。
“對，現在的年輕演員以科班出身的居多，大概難以理解平民窟長大的孩子的現狀。”蘇陌說。
“那你……”姜疆大概知道蘇陌的過去，雖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他的經歷也沒有像林清那樣坎坷過。甚至蘇陌在這些人裏年齡偏下，閱歷上也占了弱勢。
蘇陌閉上眼睛，沒有再回答姜疆的話，他需要一點休息。
“王望川的徒弟進去了。”一刻鐘後，姜疆又跟蘇陌說。
姜疆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裏的氣氛中，剛才第一個考慮的人之後，又有幾個得到了會被考慮的答案。光從履歷上看，這些人并不比被直接拒絕的某些人更好，那正驗證了蘇陌的猜想：不是因為更好，而是選擇越來越少了。
試鏡大廳裏，譚導又看了一眼名單，被劃掉的名字越來越多。
這些名字裏的确有幾個演技很好，但都達不到他想要的那種境界。這些年輕人都是科班出生的佼佼者，有些是童星出道，演戲的經驗比之很多中生代也只多不少。但是以他苛刻的眼光看過去，還是有太多技巧的痕跡。
“兩位老師好，我是趙一。”王望川的徒弟趙一走上表演臺，向譚弘和林生鞠躬問好。
林生臉上沒什麽表情，擡了擡手就算回答了。譚弘還是一如既往地和善，笑着回應了他，然後讓他開始。
試鏡的片段是林清抓到了女主角，要把她的眼睛刺瞎。
趙一将将眼鏡拿下來放在一邊，和一名女助理一起，将這場戲演完。
“你覺得怎麽樣？”譚弘小聲問一旁的林生。
林生很認真地看着趙一的表演，“演技純熟，幾個層次的感情表達也很到位。比前面待定的幾位都要出色。”
“嗯，我也這麽認為。”譚弘說，“雖然還缺點悟性，但是正式表演之前再講一講戲，應該能表現得更好。”
“還有人嗎？”林生問，他在這裏坐了大半天，渾身都僵硬了，這比寫一整天劇本還要難熬。
“還有幾個，”譚弘浏覽了一遍最後的幾個名字，道，“那天見過的蘇陌也來了。”
“蘇陌？”林生皺起眉，“我不太喜歡他。”
……
趙一出來的時候神清氣爽。
“八九不離十了。”他戴上眼鏡，跟王望川說。
看見趙一出來後的神情，姜疆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這位看起來就不是盲目樂觀的主，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譚導對他應該非常滿意。
”姜哥，冷靜點。”蘇陌安慰他。
姜疆臉上一僵，強制自己恢複平靜——居然要一個小孩兒來提醒自己，這麽多年真是白混了。可是姜疆心裏着急啊！蘇陌為了等譚導的這部電影推了多少劇本？如果這一場戰役打不下來，他接下來很有可能面臨無戲可演的狀況。
“你就一點兒不着急？”姜疆忍不住問了一句，蘇陌的定力也忒好了，這會兒居然還笑得出來！
“下一個就是我了，有什麽好着急的？”蘇陌笑。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姜疆被他一打岔，也圓不清楚了，幹脆死馬當活馬醫，等吧！等蘇陌試鏡完了就都知道了。
“下一位，蘇陌。”助理盡責地從裏面出來，報出了蘇陌的名字。
“加油。”姜疆鄭重地拍着他的肩膀，說道。
“交給我。”蘇陌給了他一個自信的笑容。
試鏡廳的面積不大，人也不多，林生不知道去了哪裏，只有譚弘坐在評審席上。
蘇陌自我介紹完畢，譚弘看了眼表，已經快十分鐘了，林生還沒有回來。剛才一個候選人表演結束後，林生借口去方便已經離開了試鏡廳。譚弘本以為他只是去抽根煙透個氣兒，沒想到到現在還不回來。
“譚導，要開始嗎？”一旁負責統籌的助理問道，蘇陌已經在臺子上站了一會兒了，譚弘卻一點開始的信號都沒發出，林生也沒有回來。
“等一等。”譚弘說，“我去看看林生，抱歉。”最後兩個字譚弘是對蘇陌說的，說完，他也離開了座位，走了出去。
統籌同情地看了一眼蘇陌，試鏡還沒開始，評審席上的人卻走光了，真不知道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尴尬的了。這個蘇陌的涵養功夫真不錯，居然還笑得出來。統籌想道，然後她就不小心對上了蘇陌的眼睛。
偷看對方被發現，統籌姑娘的臉上立刻紅了一片，她連忙要低下頭去，脖子卻舍不得動作。
蘇陌在笑，他跟她眼神對上的時候，露出了一個溫暖而禮貌的笑容。
天呢，這樣天使一樣的笑容有誰能忽視？導演和編劇都太不上道了，居然把這麽可愛的男孩子扔在這裏不管不顧！
“蘇陌，過來坐一會兒吧。”統籌大着膽子走近蘇陌，指着不遠處一張給工作人員的椅子說道。
“好，謝謝你。”蘇陌又禮貌地一笑，把周圍一衆小助理迷得七葷八素。
“蘇陌，喝點水。”又一個助理大着膽子跑過來，給蘇陌遞了瓶礦泉水。
蘇陌全都溫和的接受了，周圍的助理們膽子更大了，甚至有人摸出了筆記本，上前跟蘇陌要簽名。
當譚導好不容易把他的編劇大人請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幾個助理姑娘全都圍在了蘇陌身邊，個個都開心地花枝亂顫。
“哼。”林生見此情景，冷哼了一聲，往座位上走去。
譚導無奈，只好故意清了清嗓子，“蘇陌準備好了就開始吧。”
評審席上的導演和編劇終于歸位，各個助理們也各就各位，跟蘇陌搭戲的臺詞助理把試鏡臺本給他，也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蘇陌迅速浏覽了一遍，把劇本放到一邊，他走上前一步，把自己的襯衫扣到最上面的一粒扣子上。“你覺得你比我們高貴嗎？”他用英文念着臺詞，聲音壓抑，眼神裏透露着恨意，“不，你一點也不比我們高貴，你這頭愚蠢的白豬！”
他彎下腰，手輕輕拂上臺詞助理的臉頰，神情莫測。
“切特寫，切臉部特寫！”譚導向攝像催促。
大屏幕上立刻投影出了蘇陌的神情，似憐愛又似憎恨，他一遍遍描摹着她的下巴和眼睛，眼底的恨意越來越濃烈。
“你看，你長得多麽漂亮。”他嘆息。
“但是，我知道這裏是髒的。”他用食指重重地戳在助理的左胸上，“這裏面是髒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你是個垃圾！想想那些被你毀掉的人，他們做了什麽？他們為什麽不能像普通的孩子一樣享受學校？為什麽他們必須容忍你們的霸淩？只是因為他們的膚色跟你們不同嗎？”
他一把掌扇在助理臉上，助理非常配合地側過臉去，眼神中流露出了恐懼。
“你看，它們是如此漂亮。”蘇陌又捉住她的下巴把臉扭過來，深情地凝視着她的眼眸，“這雙眼睛是如此地漂亮，但是它曾目睹了暴行而無動于衷！”
臺上的蘇陌放開她，暴躁地來回走動。
譚導屏氣凝神地等着他接下來的表演，幾乎連一根毫毛都不敢抖動，深怕把臺上的兩人從戲中的氛圍抽離出來。
這就是他要的！
尤其是蘇陌剛開始扣衣扣的動作，這代表着自我保護，是一種保守的信號。
林清受暴力所害，但他并非施暴愛好者，他把女主角抓來是出于心裏的恨意，但是他的本性卻如此善良。
所以他甚至會用愛戀的眼神欣賞面前的女人，甚至會心軟。他扣起衣扣給了自己最後一重保護，因為這樣的暴行不止傷害了對方，更會傷害到他自己。
但是只要一想到眼前的女人也曾參與校園暴力，曾經把一個或者幾個像他一樣的孩子弄得絕望痛苦，甚至留下了一輩子的後遺症，他就無比想殺了眼前的人。就好像他在夢裏把曾經欺負過他的人一遍遍殺害！
當善良和暴虐同時出現在他的身上，當童年恐怖回憶又湧上心頭，當他懷揣着無比的恨意把這個女人騙到這裏來。他的身體仿佛被這幾種感覺沖撞撕扯着，痛苦不堪。
蘇陌拿起致盲的藥水，一步步走近助理。助理驚恐地瞪着他，無意識地向後縮去。
一個真正好的演員，不只會用演技表現人物的情感層次，更是能找出自己記憶中能感同身受的一部分，把它放大加深，達到與角色的共情。
而其中最殘酷的，莫過于演員必須把最脆弱的感情袒露出來，呈現在觀衆面前。
“卡！”一鏡完成，譚導喊道。
助理大口喘着氣，她剛才是真的感覺到了害怕，她甚至真切地感受到了殺意。譚導的聲音像最後的救命稻草，終于把她拉回現實，她無意識地摸了把臉，臉上居然有淚。
蘇陌也同樣被“卡”聲帶回現實，他的眼睛恍惚間失去了焦距，又慢慢聚攏。
“非常棒，太精采了！”譚導起身，由衷地鼓掌。
蘇陌站在臺上看着他，還沒完全出戲，眼神有些迷茫。
“演得很好。”譚弘又說，“我想問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你經歷過校園霸淩嗎？或者一些類似的狀況。”
譚導的聲音很平穩，帶着一絲絲暖意，蘇陌終于看清了現實，他們正在試鏡大廳裏，他剛剛完成了《生死博弈》中林清的試鏡片段。
“沒有。”蘇陌說，他看向不遠處的地板，“我回憶了一下剛剛到南豐的那段時間，當時第一次到大城市，覺得有些格格不入，心裏很難受。”
譚導點頭，果然是這樣。蘇陌并沒有林清那樣極端的經歷，但是他很懂得從自己過去的經歷中調出适合的那一部分，可能只是一瞬間的感覺，但是他把它加深、放大，再加上自己對人物的理解及想象，最後塑造出了那一場戲劇表演。
“嗯，林，你怎麽看？”譚弘把問題抛向了林生。
林生臉上淡淡的，看不出滿意還是不滿意，他把蘇陌從上到下掃了一圈，最後說道：“希望你別毀了這個角色。”
“好好說話。”譚導低聲勸道，換來林生一個白眼。
他無法，只好親自走下評審席跟蘇陌握手，“蘇陌，歡迎加入《生死博弈》的團隊。”
……
姜疆在外面等得頭上冒煙，腳下長刺，蘇陌比任何一個之前進去過的人都要待得更久。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個好信號，但是這一點也沒有減輕等待的焦灼。
除了姜疆，趙一也在門口不遠處徘徊。
剛才譚導和林編劇對他的演出都給予了肯定，他心裏清楚，之後剩下的幾個都是湊數的，只有蘇陌能視為競争對手，所以蘇陌的表現至關重要。
最後的勝利者，将在他和蘇陌之間決出。趙一全神貫注地盯着試鏡大廳的門，等待宣判。
終于，試鏡大廳的門開了，所有人都跟鹌鹑似的，伸長了腦袋往裏看。
蘇陌走了出來，臉上有濃重的疲憊。
姜疆的心立刻蕩了下來，他上前安慰道：“沒事，你還年輕，有得是機會。”
蘇陌奇怪地看了姜疆一眼，不過他現在是真的笑不動了，連開口說話都懶得，剛才那場戲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精力。
緊接着，譚弘走了出來。人群變得更加擁擠，大家都削尖了腦袋往中間擠。
“首先，謝謝大家參與本次試鏡。”譚導站定後，開了口。
趙一就站在他身邊，觀剛才蘇陌的表情，他被選上的幾率不大，難道譚導也覺得之後沒什麽好苗子了，所以準備現在宣布結果？
“剛才，蘇陌為我們呈現了一出非常精彩的表演，我認為他對角色有着深刻的理解，并且演技精湛。所以我和編劇林生決定，由蘇陌出演林清一角。”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麽麽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