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換場要去的景和剛剛的小區樓道景不同, 不是只有個“皮”“骨頭”,而是“五髒六腑”俱全的“真”酒吧。
整個酒吧景從外面看去,有街有路有門庭, 進門之後,也是個完全仿照真實酒吧搭建的內景, 連吧臺下的水池、吧臺後架子上陳列的瓶裝酒都是完全真實的。
現場工作人員忙碌, 把設備、道具往酒吧裏搬,簡臨暫時不用換妝換衣服, 轉場過來後, 和陳陽一起在酒吧裏轉了一圈。
陳陽背着包、拎着袋子跟在簡臨屁股後面, 看着這酒吧內景,怎麽看怎麽覺得驚奇:“好真啊,就跟在棚裏建了個真的酒吧一樣。”
看到吧臺後酒櫃裏的各種酒和酒器, 陳陽:“哇塞!這是拍戲嗎?這都能直接坐這兒喝兩杯了!”
陳陽大大咧咧往吧臺前的高腳椅上一坐,裝模作樣地對着沒人的空吧臺,手指敲敲臺面:“給我來杯長島冰茶, 哦不,血腥瑪麗吧。”
簡臨倚着吧臺, 看他裝逼。
陳陽腰一扭, 高腳椅上轉過身,面朝簡臨, 又開始吹了:“知道什麽叫‘長島冰茶’什麽叫‘血腥瑪麗’嗎?聽都沒聽過吧?”
陳陽正式開啓裝逼大業:“長島冰茶,就是顏色看着有點像冰紅茶,其實烈得很,度數至少四五十往上, 再加點雪碧冰塊給你調一調,調完一喝, 像你這種,兩杯就得趴了。”
陳陽:“還有血腥瑪麗,看着跟番茄汁一樣,裏面都是伏特加,半杯你就晃了!”
簡臨聽着,目光突然落向陳陽身後:“陳叔?”
陳陽頭發都炸了,脖子瞬間一梗,第一反應他老子帶着繩子來逮他了,想想不對,扭頭往身後看,有個屁的陳叔,這兒就是個景,又不是真的酒吧。
“哎!”陳陽瞪着眼睛從高腳椅上跳下來。
簡臨轉身,陳陽跟上他,咋咋呼呼:“你就是嫉妒我去過酒吧,知道的比你多!”
簡臨單手插兜不快不慢地往前晃,四處看看:“嗯,嫉妒你。”
陳陽:“我在酒吧喝過酒,你沒有!”
簡臨:“嗯,沒有。”
陳陽:“我還唱過歌,點過酒,泡過妞!”
簡臨:“嗯,你爸馬上就要來了,還有你家祖傳的繩子。”
陳陽:“……”
兩人一個咋呼一個沉靜,說鬧着從吧臺走過。
他們離開後,大廳一扇開着的窗戶後面,站在外面的方駱北和王導收回視線。
王導想想簡臨那副能把助理氣得跳腳的沉穩就想笑,覺得他比小時候還要有趣。
本來他正和方駱北敘舊,看着這一幕,臨時換了個話題,主動聊起了這個忘年交小朋友。
沒有籠統的評價,而是某件至今令王導印象深刻的事。
王導:“我剛認識簡臨的時候,他在我那個組拍戲。他牽馬,馬上坐的也是個小演員,跟他差不多大。他那個身高,剛好那個小演員一伸腳,就能踩到他肩膀。可能是惡作劇,那個小演員就一直要踩他,特別是開拍之前那會兒,要站位置,動不了,還不能躲。”
王導說這些的時候,腦海裏冒出來的就是簡臨十幾歲時候在劇組的樣子——
孩子模樣,大夏天曬得有些黑,家仆裝束,一雙占着泥巴的布鞋,牽着缰繩,站在馬旁。
那時候他年紀還小,個子不高、模樣也不算出挑,在群演裏算好看的,但遠不及那馬上坐着的“小少爺”。
“小少爺”是個童星,男孩兒,十幾歲這個年紀格外好動,等着拍的時候坐在馬上根本閑不住,一會兒拉拉缰繩,一會兒把衣服上挂的玉佩和穗子抓起來甩。
他可能是想找人說話,可周圍沒人,只有屁股下的馬,還有牽馬的小群演,小群演中規中矩地站着,比他矮很多,他伸手夠不着,就伸腿,用腳去碰:“喂!”
演仆人的男孩兒轉身……
方駱北默不作聲地聽着,跟着王導的描述,可以想象出當年的小簡臨轉身擡眸的神情。
想必是有點毛了,但還是很安靜,沒說什麽,只用那雙清亮的眸光将人看着。
就像初五雨夜的16棟門前。
方駱北的神思被王導的話拉回,王導:“時不時被踩兩下,肯定要生氣,然後你猜怎麽着。”
王導哈哈一笑:“那個小童星後來拍戲的時候,馬撩蹄子了,臉朝地摔下來,門牙都嗑松了,哭了有半個小時。等再拍那場,包括後來再拍騎馬的戲,哪兒還敢亂動,老實得不得了。”
方駱北猜到了一些,牽動唇角:“他動了馬?”
王導哼笑:“可不就是麽。劇組拍戲用的馬,都是專門訓過的,會聽口令。”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簡臨在劇組無聊,會自己學點東西,當年那個古裝劇劇組管馬的人挺喜歡他的,就教了他一點,他還真的一學就會。”
“你想象得出來嗎,十幾歲的孩子,一個群演,一個童星,又不能打架,被欺負了怎麽辦,可不就得暗搓搓的使壞嗎。”
方駱北笑,果然是只小狼。
王導聊完這個,結束話題,很快聊起別的:“你呢,前段時間聽趙旭東說,你還是老樣子。胃口怎麽樣,還是不行嗎,吃不下東西?”
王導也像上下掃視簡臨一樣來回看了遍方駱北,“啧”道:“不過我怎麽看着,覺得你狀态還不錯呢?”
方駱北:“嗯,是還行。”
王導:“吃什麽靈丹妙藥了。”
方駱北不知是玩笑還是想略過這個話題,不緊不慢道:“喝粥喝的。”
酒吧這個景的戲,當天要拍好幾場:林曦撞見羅譽被人潑酒,躲到走廊牆後,羅譽帶着身上的酒氣從走廊穿過,林曦端着托盤走出來,兩人擦肩,羅譽剛好看到了林曦脖子上的傷口。
開始走戲前,兩個演員已經換掉了之前的造型。
簡臨穿的是林曦在酒吧工作的統一制服:皮鞋、黑褲子、白襯衫,黑色無袖馬甲,左胸口前別一個黑底金字的胸針牌,胸針牌上印着名字:林曦。
他這個造型一出來,陳陽笑傻了:“別說,還真就是這樣的,再打個領結,更像了。”
簡臨找他是來拿吃的填肚子的,不是來讓他欣賞點評造型的。
陳陽把剝好了放在保鮮袋裏的砂糖桔遞給他:“多吃點,努力工作,等你晉升領班了,我來捧你的場。”
簡臨吃着桔子:“你能點幾瓶酒?”
陳陽一愣:“哎呦?你竟然懂啊?”
簡臨幾口吃完,袋子遞回去:“醒醒吧,這家酒吧包廂最低消費八千三,最便宜的酒一瓶三百六,一杯普通雞尾九十八,你連吧臺都消費不起。這個場你捧不起。”
陳陽:“……”
感受到了來自金錢的傷害,以及面前這位主演的惡意。
陳陽:“我消費不起怎麽了?你也就是個服務員。”努力給自己争面子:“我消費不起,我男神消費得起!”
正說着,方駱北從外面的大廳走進來,一露面便是三個全新的造型亮點:
帶暗紋的白襯衫打底,外面套一件灰色毛衣,鼻梁上架着副金屬框眼鏡。
他沒往裏走,在擺着一堆設備的地方,站着聽羅洪說什麽,間或擡手,拇指中指打開,指尖在鏡框下輕輕一托。
從簡臨和陳陽的角度看去,剛好能看到方駱北打開的整只手的手背:手型寬大,手指長,骨節分明。
用陳陽的話:我男神光一只手就能做荷爾蒙典範!
這典範落在簡臨眼裏,卻和他腦海裏另一副畫面重疊到了一起——
握着棕色木制傘柄的手。
“駱老師,請教一下,你會記得住這只手?能一眼認出來?”
“不能。”
簡臨:我能。
“……”
簡臨轉開目光:我只是眼力太好。
沒多久,王導叫去講戲。
一見穿着酒吧服務員制服的簡臨,再看看暗紋襯衫、灰色毛衣的方駱北,王導上來就是一句:“看到了吧,貧窮和富有,社會地位的差距,財富的巨大鴻溝。”
王導:“窮小子和有錢人。”
方駱北:“有錢人等會兒就是一臉酒。”
王導:“別擔心,争取兩條過,還能省點酒。”
簡臨聽出來了,王導和方駱北很熟。
他下意識看過去,離得近,能看到金屬框眼鏡後的鼻托壓在挺直的山根兩側,或許是下意識的動作,方駱北又擡手托了托眼鏡,掌心向內、手背向外。
轉瞬看了這麽一眼,簡臨收回目光。
王導開始講戲了,方駱北托完眼鏡,視線在簡臨臉上掃過。
王導剛好看到,問他:“怎麽了?”
方駱北:“你繼續。”
王導講戲:“這一整場,劇情是連貫的,被潑酒、撞見躲在牆後、走過來、走出來、擦肩,還有最後的看到傷口。”
王導:“怎麽演,問題不大,等會兒走戲,我們可以把這段劇情連貫地走一遍。”
王導:“我主要是想給你們分析一下,羅譽看到林曦傷口的這個細節。”
簡臨神情專注。
王導:“人,對于單獨的部分,是會有更深刻的印象的,比如傷口,或者眼睛、脖子、嘴唇或者手之類的。”
王導:“如果遇到一個人,每次都是他的某個部位,或者說是特殊的印記,就很容易産生感官上的刺激。”
王導:“而羅譽對林曦的特別關注,或者說,林曦在無形中給羅譽的感官上的刺激,就是從傷口開始的。”
王導:“延續往後,就會變成對這個人的關注。”
王導:“明白了嗎?這個傷口,獨特的印記,或者說是某個部分,遠比一個完整的東西,直接的東西,更能帶來感官上的刺激。”
王導:“你們先消化這部分,理解了,後面的劇情和感情戲的轉變,就更容易領悟了。”
簡臨已經理解了王導的這些分析,很快意識到,他能認出方駱北的手,真的只是眼力好,并不是某種單獨部位引發的刺激。
他的确在初五雨夜那天特別留意到方駱北握着傘柄的手,但很快他就見到了傘下的方駱北本人,并沒有像羅譽兩次偶遇林曦看到他的傷口一樣,重複刺激似的再見一次那只手。
他只是眼力好,記憶好,所以記住了。
這麽一想,簡臨又覺得自己想太多。
大概是被羅洪、王導之前的分析給帶進去了,為什麽要用羅譽林曦的劇情和現實比照?
簡臨:不想了,專心拍戲。
這之後,王導去看另外一組的情況,羅洪負責這場的拍攝。
簡臨端着酒盤,羅洪教他:“這個高度,低一點,對,你不可能盤子托這麽高走路,不方便,對吧。”
羅洪:“等你撞見羅譽被潑酒了,從走廊拐彎處退回牆後,改成兩只手端着盤子,就要在這個高度。”
方駱北站在不遠處。
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簡臨端着盤子的右手。
而這只手,轉場坐在電瓶車上的時候,手的主人還特意伸過來,給他看着,問他:能一眼認出來?
再早一點,是酒店超市貨架前,他把包着一塊錢硬幣的紅包遞過去,那只手伸過來,接住。
再往前,雨夜小巷,那只手握着根棍子,手背繃緊,骨節刀刃似的,鋒利地迎着雨水。
再往前,春節,16棟大門,門後伸進來一只手,拎着只黃色外送袋。
再往前,幾個月前——
雨天,巷角的咖啡店,身後一聲淺淺的“不好意思,借過”,側身,那只手抓住金屬門把,輕輕一推。
“能一眼認出來?”
“某個部分,遠比完整,更能帶來感官上的刺激。”
方駱北不動聲色,收回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在作話提醒一下:04章,簡臨試鏡,雨巷裏的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