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胖聲稱最近忙着推進自己某個了不得的人生計劃, 把電動車送到,沒聊兩句,火速閃人了。
簡臨還在商業街的路邊, 人在電動車上,單腿撐地, 胳膊往車頭一搭, 懶懶地坐着。
華燈初上,車水馬龍, 繁華街區的煙火氣都成了背景樂, 為他發散飄蕩的思緒低聲伴奏。
如果沒有猜錯, 問二胖訂咖啡的,就是方駱北。
咖啡、超市物品采購、外送費,看似普通, 卻讓二胖賺了不少。
巧合?運氣好?
當然不是。
他進組的第一天,方駱北就知道那些外賣是誰送的,那麽多人加了點餐微信, 随便問問就能要到。
方駱北也加了微信,不但加了, 還點了咖啡, 給了他們超市訂單。
“拍戲會不會影響你送餐?”
這是方駱北當初親口揶揄的話。
可也是這個揶揄他的人,背後一聲不吭, 默默做了這些事。
還是逗他似的那一筆十萬一筆十萬的片酬。
接過粥之後當面批掉的假。
隔着粥店一段距離把車停在拐彎路口。
……
簡臨好像也沒有多想什麽,又好像想了很多,神思在夜色下清醒地收攏,落在某個可以被清晰感受的情緒上——
高興。
還挺高興的。
覺得高興, 簡臨就真的笑了一下,收回神直起身, 車鑰匙一擰,熄火下車,回了蘋果店。
蘋果店的銷售人員見他回來,以為是賣的手機有什麽問題,疑惑地看着他。
簡臨:“剛才的型號,再買一部吧。”
銷售人員愣了下,很快挂上職業微笑:“好的,稍等。”
這麽一趟下來,等回到粥鋪,已經臨近八點。
收到接頭暗號的章念念拎着袋子從粥店後門狂奔而出,穿行到馬路對面的巷子裏,喘着氣:“吓死我了,差點被你哥發現。”
簡臨坐在小電驢上,接過袋子,放到前車簍,問:“你弄這麽多東西,你哥沒懷疑?”
章念念勻着氣:“我偷偷弄的。你……啊——!”
看到簡臨遞過來的三個袋子,章念念直接叫了出來,邊叫邊跳。
蘋果機!還有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那套指甲油!
簡臨把袋子遞給她,笑說:“淡定。”
章念念淡定不了,當場把指甲油包裝袋拆開看了一眼,又确認了簡臨給她的确實是兩個蘋果機,不是別的牌子,也不是只有一部。
兩部!兩部!
她和簡來一人一個!
啊啊啊啊——!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二哥發了片酬一定會給他們帶禮物!
章念念把尖叫壓在喉嚨口,激動得面紅耳赤,伸手一個大擁抱。
簡臨把她從脖子上扒下來:“先想想手機藏哪兒吧。”簡來容得下小姑娘愛漂亮放學之餘塗塗指甲油,可容不下一個初中生上學用蘋果機,心思都不在學習上了。
章念念已經動起了腦筋:“只要你不跟大哥說,我保證能藏住。”說着扒起了包裝袋,第一時間藏匿“髒物”。
邊藏邊嘀咕:“你怎麽這麽好啊,給大哥換手機,還沒把我忘了,給我一套指甲油我就很開心了,結果還有超級驚喜!”
簡臨笑:“還真被你說中了,你本來是沒有手機的。”
章念念擡頭:“啊?那怎麽又有了?”
簡臨:“我心情太好。”
章念念立刻道:“那你能看在你今天心情‘太’好的份上,再給我買個平板嗎?”
簡臨送她兩個字:“做夢。”
章念念見他這就要走,唉了一聲:“這不是二胖的車嗎?”又問:“你晚上住哪兒?回劇組嗎?”
簡臨開上小電驢,擺擺手:“不用管我,你還是管好你的手機吧。”
章念念把手機塞進衣服裏,看着簡臨離開的背影,一面開開心心歡歡喜喜,一面又暗自嘀咕,怎麽心情這麽好啊。
有水滴在鼻尖上,章念念擡頭看了看天,沖離開的那道背影喊:“哥你帶傘了沒啊!要下雨了!”
簡臨心情的确好,好到從買手機到抵達小別墅這不長的一程,挂斷拉黑了好幾個騷擾電話,也沒生氣。
騷擾的這位簡臨認識,是個大光頭,自稱制片人,其實就是個小公司裏負責招演員的統籌,本事一般般,脾氣有點大,自稱人脈廣,經常幹點“相互介紹”的勾當,其實就是拉皮條。
光頭的皮條前段時間拉到了簡臨這邊,簡臨沒理他,直接拉黑。
之前拉黑了很久都沒有動靜,簡臨都已經把這人忘記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一個電話過來,被拉黑了就換手機,受刺激似的,一個電話接一個。
簡臨不接,繼續拉黑,對方用新號碼發短信,噴過來一連竄辱罵。
“媽個比的,老子本來都把你那破事兒忘了,你偏偏要到老子眼皮子下面晃是吧。”
“窮酸東西,有人看上你,一個月給你幾萬,讓我搭橋,你他媽還拉黑我?你個小雜種就配賣屁股。”
簡臨進小區前,把這些短信通通删除,號碼拉黑。
什麽都攔不住他今天心情好。
開到小別墅,門衛大叔意外,招呼他:“有段時間沒見到你了。”
簡臨笑:“我有事忙啊。”
門衛大叔示意雨大了:“怎麽也不穿個雨披。”擡擡下巴:“進去吧。”
簡臨從前車簍的袋子裏摸出一包雞腿,扔過去。
門衛大叔接住,大笑:“你當動物園看猴兒呢,每次都扔點吃的給我!?”
簡臨已經開了過去,扭頭:“愛吃不吃!”
門衛拿着手裏的真空包裝袋:“臭小子。”
熟悉的小區,熟悉的主幹道。
一路往裏,不再是冬日的寒氣,零星有一些春的氣息,合着雨中泥土的香氣。
簡臨想到他第一次來,看着門牌,一個個數過去,直到16。
他那時候滿心都是完成備注、送完回家,從未想過,自己會和住在這裏的某個人認識,乃至在不久後的未來發生更深的交集。
更沒有想過,這個更深的交集,令他得到了分外的關照——
“方駱北逗你的。”
“他喜歡你呗。”
“他看你順眼。”
“他不會換掉你。”
“他一定要你做這個主演,覺得你比其他人都合适,你這邊出了點問題,無論小問題還是大問題,他都願意等。”
“我在這裏等。”
所有的這些,都讓簡臨清楚地意識到,方駱北是真的看他順眼,真的在關照他,也是真的“喜歡”他。
而喜歡是一個令人惬意的詞眼。
被人喜歡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簡臨也很高興。
就像王導喜歡他他會高興,老群演們關照他他會高興一樣。
不用去探究為什麽,僅僅是這種善意的傳達,就足夠讓他心情愉悅。
何況方駱北還給了他主演的機會,給了他百萬片酬、劇組的外快,給了他未來可能會有的出頭的機會,以及……
他暫時還沒有摸透的多餘的那一點點微妙的感受。
這感受具體是什麽,簡臨在商業街的蘋果店門口思考了半天也沒頭緒,直到——
16棟、雨棚、暖光、門前,簡臨拎着外送袋再次站到了這裏。
相似的場景容易使人産生時空混亂的錯覺。
簡臨擡頭看了看面前的大門,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外送袋,胳膊上的雨水,手背上的劃傷,兀自笑了下。
巧了,就跟回到了初五那天一樣。
同樣的雨夜,同樣的送餐,手背都有劃痕。
不同的是,初五那天的簡臨滿腦子都是打架、送餐、雨怎麽這麽大,站在門口按鈴沒人開門,奇怪16棟今天怎麽沒人,甩着手上的水轉身擡眼,不遠處的小路上,方駱北撐着傘走近。
而今天……
簡臨擡手,正要按鈴,忽然有所感應,拎着餐轉身回頭。
不遠處,樓前小徑,一柄黑傘,由遠及近。
以為的不同瞬間變成了相似。
簡臨定在門前,一種時空錯亂的恍惚感猶然而生,仿佛瞬間回到初五那天的雨夜。
而看着不緊不慢向他走來的傘下人,簡臨不再茫然,不再愣神,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那種微妙的異樣的感受,伴随着耳膜上咚咚咚的心跳聲,以及腦海中飛速回閃的畫面——
他想下車,不想豪車停在店門口引人注目,還沒開口,方駱北把車停在離粥店偏遠的路口。
“我在這裏等。”
他看着車外,覺得貼了膜看不太清,車窗忽然落下,方駱北:“不是想看嗎。”
他捧上一鍋小米粥的主動示好,說沒有小菜了,下次請假回家拿。
方駱北坐在車裏:“假批了,上車。”
他拍不順感情戲,倚着牆找感覺,手機短信十萬十萬十萬地入賬,一擡頭,對上方駱北看過來的目光。
他站在周奶奶家的陽臺上,倚着牆找感覺,手裏翻着硬幣,方駱北走近:“我來。”接過硬幣示範,兩人面對面地貼着。
王導:“局部比整體,更能帶來感官上的刺激。”他伸手:“駱老師,你能認出這只手?”
方駱北看了一眼:“不能。”
他拍完樓道的一場戲回到場邊喝水補妝,突然有所察覺地轉頭,一眼對上場外角落裏的方駱北。
他在手機上打了“我們很熟嗎”遞過去,方駱北瞥了一眼,笑笑。
他在超市的貨架前,正琢磨送餐的老底別被人當面掀了,方駱北遞過來一個紅包:“給你的,你就拿着。”
初五雨夜的巷口,老徐火冒三丈:“你出來!躲着有用?”“駱北你幹什麽?擋着幹嘛?”
方駱北撐着傘在他身前,一步步往後退,傘沿很快沒過他的頭頂,擋住了雨。
他淋得濕透,錯愕地站在16棟門前,看着方駱北撐傘走近:“我的粥。”
夜色沉寂,雨勢漸大,簡臨的心口噗通噗通。
那柄傘如曾經發生過的、如此刻所見的,再次沒過了他的頭頂。
而方駱北在傘下的神情,遠比初五那日還要幽深,卻說了一模一樣的三個字:“我的粥。”
簡臨心口發緊。
他終于懂了,那些他琢磨不透的微妙的感受,到底是什麽。
是特殊。
是方駱北對他的遠與別人不同的特殊。
簡臨安靜地擡眸,在雨聲中,在這逼仄的只有他們兩人的空間裏,看進那雙平靜的幽深的眸光。
那一瞬間,簡臨終于看到了那些湧向他的隐晦的暗流。
與他之前理解的不同,那些暗流并不兇猛,只是一灣沒入海流的涓涓細水,輕緩,溫和。
而在這片溫和輕緩的暗流裏,方駱北的聲音如同蠱惑。
“進去嗎?”
簡臨不動聲色地後退,默默貼緊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