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合
又是一年冬,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大雪連着下了七天,好不容易停了下來,村子裏靜的害怕。仿佛被大雪埋住的不只是道路,還有靈魂。馬蹄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為這份靜谧又添了幾分恐懼。
這個村子四面都是山,山上全是匪。後來南山的張三爺給全收拾了,四山匪變成了一家匪。好好整頓了一番,打砸搶就變得有體制了些。往常只要村子裏乖乖交糧,土匪是不動人的。可是今年不一樣啊。夏天旱了一夏,糧食本來就少,冬天這一凍,連個樹皮都扒拉不下來,村裏人就沒得吃,怎麽養山上人。
馬踩着雪,漫步在村子大道上,時不時打個響鼻,驚得屋裏人一哆嗦。鐵柱耐不住性子,抄起齊三打獵用的杆子破槍,就往外邊沖,是騾子是馬都要拿出來溜溜,是生是死拉出去幹一場。鐵柱帶個大帽子,出了門先四面跳一圈喊三嗓子震場。
“嘿,你爺爺的,要糧沒有要命一條。”
劉大腦袋盯着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只想笑。招呼大家下馬,緩步上前。
“這位兄弟,這是幹啥。上來就動刀動槍的。”
鐵柱聽着一愣,合着不是來要糧的。趕緊收了槍。沖屋子裏扯嗓子。
“大夥出來吧嘿。不是來要糧的。”
一群人三三兩廊從屋裏出來,盯着眼前這幾個人。穿着皮襖。身子站的筆直,挺年輕的幾個小夥。看着确實不像土匪。村長瞅着其中一個像是管事兒的。走過去問。
“你們誰啊,這大冬天的來這幹啥。”
劉大腦袋看着這個老人迷茫的眼神,好笑的不行,忍不住逗他。
“大爺您不認識我啦,我是劉大腦袋啊。張三爺是我們大當家的,我們啊,是來收糧的!”
劉大腦袋笑呵呵的拉着村長的手,親切的說着話,要不是那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旁人一定以為,劉大腦袋是村長的什麽遠方親戚。劉大腦袋是挺親切,聽完這話的衆人心裏一哆嗦,鐵柱趕緊撈起槍指着劉大腦袋。
劉大腦袋不為所動,依舊笑呵呵的說。
“大夥這是幹啥,我們師爺說了,知道今年旱災,大家都要過年嘛,是吧,我們呢,也不多要,就夠山上的兄弟過得去這個冬天,就成。行吧!”
村長想把手抽回來,別看劉大腦袋那親切勁兒,這手上的勁兒可大了,捏的村長後背直冒汗。村長只好哆哆嗦嗦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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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兄弟,我聽着,你們也是通情達理的人,你們也知道,今年旱災,村裏真的沒有多少存糧啊,大夥也是一天三頓并一頓的過活,真的是……啊!”
村長話還沒說完,就聽着咔咔咔幾聲響,村長的手指就被劉大腦袋掰過了背,直接斷了。
“大爺您看您,我們都說了,夠山上兄弟過冬就成,您怎麽就,不知好歹呢。”
“彭!”
鐵柱不只是因為害怕還是什麽,哆哆嗦嗦的開了槍。槍子擦着劉大腦袋的褲腳進了雪裏。周圍死一樣的靜,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水滴在地上的聲音。
“六哥,這小子尿褲子了。”
喽喽聽着聲,尋到了鐵柱面前,只見下邊的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了一片,這人褲腿還濕噠噠的往外流湯。劉大腦袋下邊的崽子盯着那片化雪都忍不住笑的歡,卻被大腦袋一人一個巴掌敲消停了。
“笑個屁,老子這條腿差點讓這慫貨給廢了。”只見劉大腦袋說着就給槍上了膛,直直的怵在鐵柱腦袋上。那狠歹歹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槍怼進鐵柱腦袋裏去。
“老六,放下槍。”
村裏人聞聲尋去,不禁激動起來。紫然身穿一身白狐大衣,邁着沉穩的步子走過來,只是不知是天太冷還是剛剛吓出了汗現在風吹得涼。衆人總覺得,紫然的靠近,讓周圍的空氣冷了好幾度。原先激動地心情冷了下來。
紫然盯着這群人,不懂他們在笑什麽,也不想懂,只是在這中努力尋找那個人。卻怎麽也找不到。剛剛進村就直接回去原來的屋子找艾草,可是那間屋子已經破舊到,像是根本不曾有人住過一樣。
“我有事兒問他。”
劉大腦袋呆愣的盯着眼前這個女人,三年前,二當家的巡山帶回來這個女人,本來以為也就是讓山上崽子們開葷的玩物,沒想到一語驚四座,三爺一高興,讓她拜在二當家手下,成了自家兄弟。這些年,這丫頭一點點的做大,做到如今師爺的位置,和幾個當家的平起平坐。三年前,靠着這個女人的主意,三爺收了四山的崽子,徹底做了老大。還搞了個什麽征糧原則。說白了就是護着這個村子。三爺也由着這丫頭的。但是平時都文文靜靜的紫然,今天給劉大腦袋的感覺,是這丫頭想殺人。這丫頭,不是這個村子出去的麽。
鐵柱被紫然盯的發毛,他怎麽也想不到,當年那個活潑靈動的小丫頭現在變成了個單是靠着眼神就能淩遲自己的土匪頭子。若是當年自己娶她過了門……鐵柱這麽想着,就不自覺的看向紫然的某處,那景觀,不得不說,三年不見,成熟了很多啊。
“艾草呢。”
紫然冷清的聲音把鐵柱拉回現實,也讓全村的人臉色難看了三分,艾草,這個名字,在這個村子已經消失了兩年之久。若不是紫然現在提起,村裏人大概已經忘記了村裏曾經還有那樣一個善良靈動的女子。
“艾草,艾草……”
鐵柱眼神飄忽不定,不知道該怎麽說,死了?怎麽死的?無助迷茫就找村長,鐵柱帶着哭腔望着村長喊。
“村長啊,艾草,艾草呢!”
村長嫌棄死了這個窮光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球踢到自己這裏,只能笑呵呵的沖着紫然解釋。
“小然啊,這麽多年不見,想不到你上了山,入了三爺的夥。也沒說下來看看,這三年可發生了不少事兒啊。艾草那丫頭……”村長提着艾草竟帶起了哭腔“艾草那丫頭,讓人給糟蹋了,受不住,投井了。”
“誰!”
“不知道,你何伯早起打水的時候怎麽也撈不上來桶,後來大夥撈上來的,就是艾草。衣服淩亂不堪,所以大家都猜,是有人……”
“媽媽,艾姐姐不是被村長伯伯判的添井麽?”
“哎呦我的小祖宗瞎說啥呢。”
遠處村民群裏冒出來的聲音吸引了紫然的注意力,同時也沒錯過村長那瞬間僵青了的臉。
“小孩過來,給姐姐講講,你艾姐姐到底怎麽死的。你要是說的好,姐姐讓這個哥哥免了你家的糧。”
“然師爺,咱這一窩崽子等着吃呢。”劉大腦袋聽說要免糧不幹了,可是對上紫然那凄厲的眼神,再說不出來什麽。“行行行,你是師爺,反正收不上糧,三爺怪你不怪我。”
村裏的婦女們聽着劉大腦袋這麽說,一下子懂了紫然在土匪窩裏的地位,這丫頭一句話能免了自家的糧,她想聽的無非就是艾草那點子事兒呗。艾草那點事兒,試問村裏這幫人,誰不是心知肚明。
“然丫頭。我跟你講啊。”一個穿着花哨衣服的婦人搶先開了口“艾丫頭死的慘唉,當初讓你嫁給鐵柱,你跑了。艾丫頭看不住你,村長就讓艾丫頭替你嫁給鐵柱啦。”這婦人說的起興,看不到紫然的臉色越來越僵,村長的臉色越來越黑。
“嘿,要說艾草這丫頭也是倒黴,上個男人不知所蹤,現在又嫁了鐵柱這麽個窩囊廢。”另一個婦人看着有人開了頭,也就搶着往下說,說上幾句,紫然萬一給免了糧呢。
“上個男人是怎麽回事兒。”紫然從來沒聽艾草說過,她結過婚。
“艾草這丫頭啊,也是個外來人,當時村裏有個傻子撿到了她,後來村長就張羅着讓艾草嫁給了那個傻子,要說這幫老爺們也不是個人,仗着人家丈夫是個傻子,就天天去偷腥。艾草命苦,逃了多少次,最後都讓村長帶着人抓回來。然後朝傻子要錢。這幫老男人,真不是個東西。”女人說着就開始打自家丈夫“你個沒良心的,肯定也沒少去偷過。”
男人被打的不行,一嗓子吼出來。
“這村裏的爺們誰沒跟艾草有點事兒啊!再說我們又不白弄!都給了東西的!要不她一個女人家,這麽多年怎麽活!”
男人話一出來,村裏人徹底躁動起來,婦人可以忍受自家男人出去偷腥,但是不能忍受自家男人拿東西去養別的女人。一時間,打罵聲,哭聲,響作一團。劉大腦袋看着亂成一團的村民,心煩的不行,男人打架拼拳腳,女人打架拼嗓子。劉大腦袋掏出槍,想讓村民安靜下來,這邊還沒開槍,就聽見彭的一聲槍響。
村民一下子安靜下來,看着紫然手中那把槍。呆愣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好,紫然手抖的有點厲害,剛才的話讓她有點接受不住。她想起當初她等艾草的那個夜晚,艾草淩亂的頭發,破了的衣服,和手上鮮亮的布,想起艾草在那個冰冷的冬天拿回來的肉骨頭,想起每次艾草拿回來的新鮮玩意兒,曾經以為是村裏人心好,曾經以為自己逃走艾草不會有事兒。
“你為什麽不護着她。”紫然拿槍口指着鐵柱,聲音發抖,冒着煞氣,整個人像是從地獄裏鑽出來的一樣。
鐵柱一哆嗦扔了手裏的槍,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渾身抖得跟個篩糠子一樣,說不出話來。紫然等的不耐煩,一腳踢翻了這個男人,沖着他褲裆就是兩槍,吓得周圍一陣尖叫,紫然卻不以為意,依舊執着的問着。
“你為什麽不護着她。”紫然眼神狠厲,像是随時可以用目光把鐵柱剜出個洞來。可是這話問誰呢,鐵柱麽?還是紫然自己,你為什麽不護着她,艾草救了自己,一個無助的女子,早就被這個村子的人吃的渣的不剩,為了自己能快點好,不得不再去求這幫狼,她都能想象得到,艾草敲開他們的房門,然後怯聲怯氣的問對方能不能賒點肉。對方不懷好意的眼睛在她身上游走,然後……艾草拿回來那一點點肉骨頭,為自己炖湯,看着自己吃完,她卻不曾嘗一口。艾草說,等你好了,讓你走的。她早就預知了一切,拼了命也要送自己出去。然後在一個人,面對這群狼。
“我,我怎麽護啊,我也要過日子啊,家裏有個漂亮媳婦兒,還是能開葷的,村裏老老少少都盯着,一個娘們,誰睡不是睡啊,還能換錢……”鐵柱嗚咽着嗓子,一口氣喊了出來。還沒等說完,就讓劉大腦袋幾腳踢吐了血。唾了一臉痰。
“真不是個爺們兒。”
鐵柱蜷縮着身子,再也忍不住,啞着嗓子說道
“你們可是個爺們,你們要是三歲的時候,撞見你媽跟村長通奸,然後你爹盛怒之下打死你媽,然後村長做賊心虛,想方設法送你爹進了官府。你還得天天給村長幹活讨口飯,你們就能長成個爺們?”
還沒等劉大腦袋緩過神來,紫然已經一槍解決了鐵柱,無論怎麽樣的身世,一個這樣的慫蛋,沒有必要再在世上浪費糧食。
“艾草到底是怎麽死的。”
紫然聲音凄厲,拿着把槍指着村民,一個個挨過去,人們不敢躲,抱着頭,嗚嗚的哭,生怕紫然一個不高興開上一槍。
“你說,艾草怎麽死的!”最先開口的那個女人望着紫然對着自己的槍口,哆嗦的說不出話來。槍口一分分地逼近直直的抵在女人頭上。“我問你,艾草,怎麽,死的。”
“艾草,是,添井死的,”
“為什麽。”
“因為,□□。”
“□□。”
“她,上了村長的炕,被村長夫人發現了。村長就處置她添井。”
紫然一腳踢開那個婦人,快步走到了村長面前,還沒等說什麽,村長已經跪了下來,拉着紫然的衣角。嗚咽着說不出話。
“為什麽?”
“我,我也不想啊,我家那口子逼得緊。我不處死艾草,我家那口子就要跳井啊。”
“我問你,她為什麽會上了你的床。”
“她沒有上我的床,是我,想吃嫩草,只是那天,恰巧被我家那口子裝上了而已。”
“你個老不死的東西。”村長家的聽着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是一通打。
劉大腦袋聽過一些關于艾草的事兒,紫然是艾草救得,紫然對艾草的那份感情,山上聽她說過艾草的人,都猜的出來。紫然這麽護着這個村子,多少是因為艾草在,紫然拼命奮鬥到今天的位置,是為了下來接艾草上山,山上崽子不敢欺負她,今天下山,紫然跟着下來,就是為了接艾草上山的。現在,艾草出了事兒,好像還有很多事兒紫然之前不知道,聽來也是,這幫子村民就是活生生的狼,逮着艾草這麽只羊不撒嘴。現在看紫然這個樣子,怕是好不了了,怎麽說紫然也是自家兄弟,劉大腦袋上前拍拍紫然的肩,想給她點力量。
劉大腦袋剛上前伸出手,就聽見紫然嗤嗤的笑,越笑越凄厲。聽的劉大腦袋渾身掉雞皮疙瘩。最後還是上前去抱住這個女人。
“別笑了,兄弟在呢,你一句話,大不了這村子咱們不要了。山外邊那麽多村子呢,不愁咱山上的崽子們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