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木桃

細長冰冷的銀鏈已經對着棧衣的脖子圈了過去,執骨收勢已來不及,方才的勁道大了,猛地抽回來,将棧衣的脖子劃出了一道刺眼的紅。

這是他找千老兒打的銀鏈。握在手中冰冰涼涼,又沒什麽重量,韌性極強,材質是他從未見過的,當時正是見到這稀奇材質,才去找了千老兒,那時想着,總比棧衣身上挂的那繁複粗壯的鐵鏈要好的多。

既然做他的狗,也不能丢了他的人。該用好的,就得用好的。

“脂粉香?”執骨眼神随意掃過他落了痕的脖子,問道:“我何來脂粉香?”

哦……

他恍然想起今兒個遇上了娘娘們的事,想必是在那時沾染上的。

執骨點了點頭,嗤笑一聲:“果然是狗,鼻子這麽靈。”

韓棧衣無動于衷,仿佛他說的不是自己,側過身去小聲咳了兩下,耳邊已帶着些淡淡的紅,眼中波光潋滟,大概是咳出了淚。

這夜半時分,月上高空,韓棧衣站在他面前,赤腳單衣,面容美則美矣,只是有幾分捉摸不定。煙青色外衫上仍舊留着那日跌落下草地的泥點子,有些狼狽,有些落魄。

手上結痂的傷口,和脖子上深紅色的痕跡,都昭然若揭着誰是罪魁禍首。

将軍府偏遠之地,簡陋之物,寧靜之處,二人相對,執骨仍穿着今兒個去見皇上時的正服,玉冠戴其頭,和往日的不羁相比,總算有了些君子之風。

他問道:“怎麽不洗洗?”

似乎訝異他問出關心的話,韓棧衣看了他一眼。恰逢執骨擡頭,于半空相撞。一人星目灼灼,英姿勃發,一人眼含奇異,眉目如畫。

“不太方便。”韓棧衣如是所說。

而執骨——趕緊轉過身去,還在詫異他方才感受到的異樣。

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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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韓棧衣的眼中有深淵。

他捏緊了拳頭,蹙眉不解。他為何覺察到心跳不穩?

對自己此刻的懷疑,讓他心下莫名倉皇。冷哼一聲,執骨道:“去讓阿才打水給你洗,狗都比你幹淨。”

繼而匆匆邁步離開,不曾回首。

韓棧衣望着他遠去,擡手摸了摸頸間殘留的火辣。

他搖了搖頭:“下手真是不知輕重。”

男人在執骨的眼裏,從來都是血氣方剛,仗劍策馬,在戰場上殺敵奔湧,不懼生死。他接觸的也多為軍中漢子,時常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笑聲能震徹三裏,就如元盛那般。

自他有記憶起,就在軍中生活了。并沒有接觸過韓棧衣這樣的男人。

他遠山淡泊,倨傲孤高——但,僅僅是對他。

伸手折下路邊枝丫含在嘴裏,執骨狠狠的咬了一口。

韓棧衣對他從沒有好臉色,對別人倒是溫柔謙遜,還時常帶笑。于他,除了背對,就是面不改色。

他沒見過那樣細膩的男人,不僅僅是面容,行為舉止更是得體有度,俨然翩翩君子。

他自己嘛……

執骨不禁在腦海中将自己與韓棧衣比較了一番。二人樣貌皆出衆,只是氣質決然不同,一動一靜,一狂一雅,卻突然發現一件事——為何勾畫出的自己要比他矮個寸爾?

吐出口中物,耳中忽聽一聲急促的叫喊聲:“不好啦——将軍!!!”

元盛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揉着屁股,眼睛瞪的大大的,铠甲中穿梭着風的聲音。

“站住。”執骨命令道。

元盛一個急剎車,直往前栽。

“何事如此驚慌?我沒有說過在府中不允許奔跑熙攘?”

“将軍!事情緊急,宮中公公傳話,皇上喊你過去呢!”元盛橫斜的眉擰在了一塊,擠出一道川字,氣直喘。

“皇上?”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白日裏進宮,若有事當時應該就說了,此時深更半夜,常是皇上花天酒地之時,除非……

執骨神色一凜,道:“走!”

今日宮中一路燈火通明,來人行路匆匆,心中莫名之感愈加嚴重,執骨直接縱馬到了宮門口,疾步邁入禦書房。

若他記得不錯,該是第二次進禦書房,皇上從不在此辦公。

而今晚——當他推開木門,裏頭已是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了。

“爺爺?”執骨一眼就看見了老将軍,疑惑的走了過去站在他身邊。

“狗子啊。”老将軍喚了執骨一聲,其他大臣一臉懵然……狗子?

趕緊捏老将軍的手,執骨瞪着他,小聲從牙縫裏擠出:“爺爺?!”

“哎,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

自從執骨出征開始,老将軍就漸漸退出朝野了,爺孫倆在朝堂上碰面的機會很少,多是執骨下了朝,去老将軍府待着。

每個人都有意無意的将視線瞟到執骨這,他心裏有數。

“朕的鎮國大将軍。”皇上面上沒了笑意,被肉擠的不見的眼睛如鼠一般盯着他。執骨上前一步:“臣在。”

“你幹的好事!”

伸手甩出去一張信封,飄飄蕩蕩在空中,執骨伸手接下,疑惑的打開來看。

豁然被震在當場,面容有些不可置信。

他将信封交給爺爺,老将軍看了一眼,面不改色。

信封裏頭正寫着——

“無邪來襲。”

正是從邊關傳來的八百裏加急。

前些日子執骨剛才打了勝仗,大敗無邪,殺死對方大帥,将太子剔骨削肉。這麽短時間,無邪怎可能會重振旗鼓?

老将軍最知孫子心,雖已年邁,但聲音洪亮,身體健在。他對執骨道:“當時我跟你說什麽來着,無邪啊,邪着呢。”

此時沒有時間讓他們思考為什麽無邪會這麽短時間內掀起戰火,他們必須馬上做出對策。

戰火方息,又将戰起,執骨捏緊了拳頭,心中滿是憤恨。

勞民傷財,多少百姓又要流離失所,無邪一日不除,他國一日不得安寧。

猛地跪在地上,執骨雙手抱拳:“臣請命,戰與無邪。”

禦書房鴉雀無聲,衆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偷偷看看皇上。

皇上的心思啊,難猜。

“哼,你還敢請命。”果不其然,皇上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氣的胸口上下起伏。蔔公公瞧了,趕緊端上杯茶,給他順氣:“哎喲皇上,您消消氣,消消氣啊。”

“當日朕給你五十萬大軍,是為了什麽?是叫你将無邪國一鍋端了!你殺個太子有什麽用?朕給你那麽多人是去白白送死的嘛?你殺什麽太子,你要殺就去上皇上啊!你将無邪國那皇上殺了不就行了?!你看看,現在怎麽辦,人家舉旗重來,要來殺朕了!”

執骨閉緊雙眼,低頭待命。

耳中響起皇上的責罵,一句句刺耳不已。

“朕要你有什麽用?朕封你鎮國大将軍是要你去殺敵,不是要你去引敵!”

有些官員站在後頭,默默搖了搖頭。

“垂文君呢!垂文君出來!”皇上四處找人,蔔公公小聲提醒:“皇上,垂文君已被你派去绮州城治理水患了。”

“哼。”皇上坐了下去,瞪着執骨,道:“你明日啓程,去绮州城幫垂文君治理水患,沒有朕的允許,不許離開绮州城半步!”

“皇上!”執骨猛地擡起頭,劍眉蹙在一團,他出聲抗議:“無邪國必須由臣來戰,否則定無生路,無邪并非皇上所想可輕易戰勝!”

“呵,你以為朕就你這一位大将軍嗎?”皇上笑着望向老将軍,一字一句道:“執豐大将軍?”

“不可!”執骨猛地站起,向前一步走近皇上:“臣請命,出戰無邪!爺爺已不是當年,如今年逾七十,怎可還去前線上陣殺敵?望皇上三思,不可啊!”

“退下,朕的決定豈容你左右!”皇上已是不耐,眉目冷了下來,可見無邪這事已讓皇上對執骨有了些許抵觸。

“執豐,領命!”

“臣在!”

老将軍拍拍執骨的肩,示意他別再為此争執。這位皇上,他們日日相處,還不夠了解嗎,說話從不經頭腦,有時談吐好似小兒,扯天扯地,毫無邏輯可言。

更甚者,他身後又有老狐貍整日吹耳邊風,更是不知在想些什麽。道理?說不通的。

他悄聲湊過孫兒的耳邊,說出一人來:“沒事,只要不是無邪的四皇子,爺爺搞的定。”

老将軍單膝跪地,縱使已年邁,身姿依舊挺拔,聲音洪亮,道:“單憑皇上吩咐。”

這時,只見蔔公公從身後慢悠悠踱出,手握谕旨,朗聲而念:“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現命一品大将軍執豐為橫邪大将軍,征伐無邪國,即日啓程,欽此——”

“臣,遵旨。”老将軍叩首接過谕旨,執骨握緊了拳頭,青筋幾欲爆出,怒火在心中翻騰,只覺得無奈又可恨。爺爺已不再年輕,受不得馬上颠簸,更別說南征北戰。而皇上竟然……連谕旨都已經準備完好。這一切,想必是早有準備。

他擡起頭,一雙眼睛似狼似虎般閃着危險的光,兇猛的讓人無法直視。

蔔公公不着痕跡的移開目光,将谕旨遞給老将軍,笑呵呵的回到皇帝身後。

“蔔帛……”執骨在心中狠狠的念出,像是碾壓着腳下的碎草葉子,仿佛糅進泥土中,也不解恨意。

今晚,吩咐清楚了所有事。

事情來得突然,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皇上自然也是驚的不知如何是好。

而最為惱怒的,莫過于執骨了。

先前班師回朝,鑼鼓喧天,百裏相迎。今日無邪國便重振旗鼓反攻麟國,這活生生是在打他的臉,且爺爺年事已高,皇上竟然如此昏庸!當真是不将朝臣當做人看,單憑旁人左右言他,可惡!簡直可惡!

又要面對無數戰火,百姓又要妻離子散,從戰場上歸來之人,最知生命可貴,最知家庭幸福重要,他小時誓言便是要百姓安樂,家國常在。

而如今,被皇上下令不許輕易離開,又不許涉戰……

執骨策馬飛奔回府,一路緊抿嘴唇,眉眼淩冽着寒霜,黑衣肅殺在夜裏,快馬無聲,如危險的殺手。

衣袍獵獵翻飛,黑衣金邊在月色下瘋了般吸收着光華,又反射出怒火的烈焰。執骨腦中只剩下對無邪的怒意,一次次揚起戰火,殘害無辜百姓,不知消停。

腦中霎時閃過一人身影,他用力揮舞手中馬鞭,在空中甩出劇烈的聲響。

咬牙間,冷笑溢出:“韓棧衣——”

作者有話要說:  來嘛來嘛,相愛相殺嘛~

韓美人無力背鍋,攤手┓(???`?)┏

誰叫你辣麽美,那還不摧殘下——希望執骨童鞋可以溫柔一點,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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