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木桃

能感覺到面上傳來略微涼的溫度, 盡管身邊燃着篝火,韓棧衣手指間的溫度還是那麽清晰。

身邊有寨子裏的男女老少在歡快的舞蹈。

還有人跳到了他二人身邊,對他們伸出手,做出邀請。

韓棧衣有禮的搖了搖頭, 準備拒絕。執骨卻突然站了起來, 瞬時拉着韓棧衣的手那麽一用力, 将他拉了起來。

“走。”牽着韓棧衣,執骨踏入人潮中,他不知道身後人一眨不眨的瞧了他半天,更不知那人望着他時, 再不藏起的情感。

有些話,不說為好。有些事, 不知也罷。

篝火在風中沸騰,這個寨子的男女老少都在夜晚出來歌舞。說來也怪,關在地牢中時,執骨只覺得是一處血腥肮髒的地方, 然而此時此刻,望着人們歡聲笑語,聽她們放聲高歌。

執骨心裏滋生出一絲絲難以捉摸的滋味。

多少人知道,深山野林之中,還有這麽一處無憂無慮的地方。

縱使他們不是什麽好勾當, 但老人小孩不知道,面上洋溢笑容的女子不知道。

那他……也就保密好了。

想到這裏,腳步也不免輕快了些許。然而此刻, 他才發覺自己仍舊拉着韓棧衣。

韓棧衣不言不語,導致他都忽略掉這個事。

執骨松開雙手,轉回身後有些不好意思的扭了扭手腕。

雖然他板着臉,雖然他不笑的樣子讓人畏懼。

可是耐不住他還是個少年,還是個好皮囊的少年啊。

Advertisement

不多會兒,執骨就與那些人打成了一片。音樂在響,人們在起哄,他在笑。

被人拉着轉着圈,開心的像個孩子。

韓棧衣一直都跟随他一起,不遠不近的跟着。而執骨瘋起來後,就沒那麽多介意了。他對韓棧衣招手,要他加入進來,他滿是笑容的模樣,純粹又明亮。

後來玩兒的累了,他們又坐在一起聊天。

忽然間,肩頭一暖。原本出了些薄汗,又有些涼,這麽件衣服披上,瞬間暖和了起來。執骨看去,見是位水靈的姑娘,正害羞的別過了臉,她有些不好意思:“夜裏天涼,公子多穿些,免得着了風寒。”

執骨朝她笑了笑:“多謝。”

姑娘見他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難相處,便在一行人之中,挨着他坐了下來,隔開他與韓棧衣。

她臉頰緋紅,羞意濃濃。低下頭偷瞟幾眼執骨,見他正與別人談天。

“公子有沒有餓,我家有香濃的奶,倒一杯給你嘗嘗?”姑娘總是三句兩句的插上幾下,執骨盡數拒絕。

“公子這幾日沒有地方住,要不……就,就住我家吧。家裏就我和阿娘,爹爹近日出去了,有地方睡的。”執骨本來還想拒絕,他在何處睡不勞她費心,這些年摸爬滾打過來,行軍打仗時就是席草為鋪都是可以的。

又想拒絕,卻聽韓棧衣清清淡淡一句:“如此,便勞煩姑娘了。”

執骨皺着眉頭:“韓棧衣。”

“只是,我與他一道來的,可否勞煩姑娘,許棧衣一個住處?”

姑娘一見韓棧衣的眼睛,慌忙斂下。

再瞧執骨,他再沒有出聲。

這般容貌出色的人,自打進入這兒,姑娘就瞧見了,韓棧衣傾城色的面容看的她亂了心神,就在望着他想入非非時,忽而一道危險的視線對上自己。

韓棧衣絲毫不避諱的望着她。

即使嘴角依然有笑,風度依然翩翩,那笑容藏着的意味,卻是駭人無比,驚的她無處遁形。

導致現在韓棧衣申請也去她家,讓她驚之又驚。

執骨卻是不明白韓棧衣在做什麽,去一個姑娘家歇息,不好吧?

奈何韓棧衣異常堅持,執骨也懶得去操那份心。他與幾位在一起聊天,知道他們經常這樣飲酒歌唱,歡快起舞。并不是逢年過節才如此,平日裏若是誰家宰了頭豬,殺了只羊,高興起來了,就會全寨子的人在一起分享。

聽聞之後,不免感嘆,這裏哪裏像個土匪寨子了?

執骨又聽他們說,多年前,這個寨子裏的人還是窮兇極惡,四處燒殺搶掠。寨子裏烏煙瘴氣,陰沉沉的。後來不知哪一天,來了兩位不怕事的毛頭小子,一通攪和,将寨子裏攪和的亂七八糟。那些殺人如麻的人都被抽了筋扒了皮,挂在寨子門口七七四十九天。那屍體,從腐臭到成了幹兒,蒼蠅臭蟲嗡嗡的飛。

那兩人還放話:若再敢作惡,定端了全村。

自此以後,寨子的人再也不敢胡作非為了。

就算是打家劫舍,偷摸搶劫,也都是看準了人才下手。例如,正被作為目标的林員外。

執骨聽了想笑,忍了半晌,終于忍不住,笑的左右搖擺。

“這麽大的寨子,居然被倆毛頭小子治住了?”

那些人也跟他一起笑,似也覺得不可思議:“俺們沒見過他們,都是傳言,是真是假還不知道呢。不過聽說那倆人是個惹不得的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小命最重要。”

“俺們出去放陷阱都是去捉肉的,誰知道這次捉了你們倆人回來。”

“你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将我炖了,也許味道不錯。”執骨開着玩笑,“畢竟,我也是你們捉住的獵物。”

那些人連忙搖手,笑的道:“俺們不吃人,不吃人。”

見他聊的開心,韓棧衣也暖了神色。

靜靜望着執骨,也不說話。

似說上勁兒了,執骨不免感嘆幾分:“和你們一起這般熱鬧,我也是許久不曾感受過了。以前和兄弟們一起,在草原上,在雪地中。一壺酒,一口肉,一把火,就能暢聊整晚。”

“我們想要萬民安康,想要戰火遠離,想守護我們自己的國家,想保護每一條生命。可是戰争即是殺戮,無休止的殺戮。我們何曾不知敵方的人也有家人,有人在等着他們回去。可是人終究是自私的,為了我們的家,我不得不一往無前。”

“有人說,我是惡鬼邪神,我不怕死。”他自嘲的笑了笑:“開什麽玩笑呢。我怎麽可能不怕死。我怕的不得了,我怕我死後沒有人去照顧爺爺,我怕死後,再也見不到大好河山,我也怕我死後,會沉入黑暗。”

“即使手上鮮血淋漓,卻不能有一道傷痕。”

“只有我活下去,才能保護我珍惜的一切。”

就同以前一樣,和兄弟們在一起的時候。

可以暢所欲言,可以為所欲為。哪怕風雨飄搖,暴雪壓山,他們仍舊笑談世事。

戰争,他其實已厭倦了。

許是喝多了酒,醉了吧。執骨滔滔不絕的講述着自己的故事,他一貫高束整潔的馬尾微微斜了幾分,頭發從肩上側滑而下,垂在腰間。

有人笑着問他:“可是你們為官之人,命都不是握在自己手裏的。你又常征戰沙場,打個仗說不準就嗝屁了。”

執骨大聲笑了出來,他邊搖頭邊說:“錯了,錯了。戰場不會要我的命,人心才會。”

就好似一切通透,平日不說,卻心如明鏡般透徹。

他什麽都懂的,怎麽會不懂呢。

所以,又如何不累呢。

韓棧衣站了起來,手穿過執骨的腰,要帶他去休息。

執骨歪歪斜斜的倒在他身上,任憑他随意折騰。

乖巧安靜,說閉上眼睛,就閉上眼睛。

微嘆一口氣,韓棧衣彎腰背起執骨,往上颠了颠,又忍不住牽了牽嘴角,等那位姑娘走在前面帶路後,韓棧衣回頭望了眼睡着的執骨。

能見他如此乖巧的模樣,實屬不易。

從韓棧衣的角度,能見他纖長細密的眼睫,偶爾微微動動,小幅度的眨了眨。因為側臉壓在他背上,嘴唇被擠的嘟了起來。不知是否飲酒的原因,那飽滿的唇紅紅潤潤,隐有瑩瑩水光其上。垂涎欲滴,也不過如此。

果真誘人。

韓棧衣背着他,收回視線,無奈的笑笑:“看着瘦,倒是不輕啊。”

那位少女想必是怕韓棧衣,一個人離得遠遠的,正巧給了他二人獨處的時間。

月懸高空,黑暗中籠罩着淡淡的皎華。

一身青衣的韓棧衣背着執骨在羊腸小道上不急不慢的行走。兩旁,是半人多高的野花。

不多時,感覺到頭皮刺痛,韓棧衣轉頭看去,見執骨在把玩他的頭發。

雙眼迷蒙,不知是醉是醒。

“棧衣……”他小聲輕喚。

韓棧衣“嗯”了一聲,“我在。”

手指勾着韓棧衣的發,一圈一圈,不厭其煩的玩着。之後,又像發現了什麽一樣,從韓棧衣的發中挑出了那縷流蘇。

如他衣衫一般的顏色,即使淡,卻仿若流光溢彩。

他拿着流蘇的尾巴,在韓棧衣的面上掃了掃,又覺好玩般往他耳中塞了進去。

這下,從耳中傳出細密酥麻的感覺,讓韓棧衣不由停下了腳步。

無奈的喊他:“骨頭。”

執骨噘着嘴,一把捏住了韓棧衣的下巴,他兇他:“叫我爺爺。”

韓棧衣笑了出來。

執骨下手愈加重:“快叫!”

“好,骨頭爺爺。”

這麽一聽,執骨委屈的不行,在他背上蹭了蹭:“我不是骨頭,你們怎麽都叫我骨頭。”

“你也是,他也是。”

“我告訴你個秘密啊。”執骨似乎來勁了,趴在韓棧衣的背上笑了好一會兒,好似有什麽大秘密一般,往棧衣身上爬了爬,他悄聲道:“我有喜歡的人啦!”

韓棧衣陡然一僵,駐足。

“你知道是誰嗎。”執骨好似也在想,可是越想越想不起來,急的他揪錯了頭發,誤将韓棧衣的當成自己的。棧衣生生忍了疼,無可奈何。

“我想不起來了。”與自己奮鬥了好半天,始終沒有想起來自己喜歡誰。郁悶的小骨頭蔫吧在棧衣的背上,哼哼唧唧。

好在他并沒有太多執着于這事,只是又将注意力都轉移去了韓棧衣頭上的流蘇上。

“真漂亮。”他誇獎。

那流蘇隐藏在發中,只有動作幅度大了,才會若隐若現。

“你上次說,這是別人送予你的?”

“嗯。”

“那人的眼光真好。”

韓棧衣輕輕笑了笑:“确實。”

“那人,一定是你最重要的人吧。”執骨哀嘆了口氣:“真羨慕。”

“是。是棧衣此生唯一。”韓棧衣背着他行走,在月下漫步。

“那他人呢。”執骨問。

“離開了。”

“去哪裏啊?”

“北方。”棧衣耐心的回答:“他說,沿着北,随着北極星,就可以看見他。夜晚星辰交彙,他會日夜思念我,我亦思念他。而我們望着同一顆星星,便好似凝望着對方。只要知曉那一刻,彼此都在意着就好了。”

“聽不懂……”執骨搖了搖頭,卻仍舊搖不醒醉夢中的人。

“你為什麽不去找他呢。”

“呵呵。”棧衣笑了笑:“你不懂。有時候,記憶中的人,你會小心翼翼呵護,你害怕稍稍一碰,他就破碎了,不見了。”

“因為現實,注定了支離破碎。”

作者有話要說:  執骨拍拍他,從小口袋裏掏出502膠水:“來,我教你拼起來。”

半晌後,七零八亂。

“算了!我重新送你一個!”

棧衣:……

把你自己送給我就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