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朝堂之變

且說六月行軍并不容易,一隊人馬向南,天氣也漸漸燥熱了起來,铠甲覆在身上那滋味別提多難受了。很多士兵都直接脫了铠甲挂在腰上,上身只着了一件裏衣,依舊熱得汗流浃背。

剛開始,夏和瑜對這種行為還斥責過,畢竟他曾常年北伐,對于南方的路線地形不太熟悉,一路上若是遇見伏擊,總不能這樣丢盔棄甲地迎戰。

但是在走過了十多天後,別說伏擊了,就連人都沒見過幾個,夏和瑜有的時候會有一種自己只是帶着一隊人馬出城訓練的錯覺,漸漸地他也就放松了警惕,對于兵士的一些行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眼看着再有幾天的行程就到了青州的地界了,但前方探子送回來的情報卻是說,青州城內一如往常,絲毫沒有待戰的樣子,連青州城的守兵都是懶洋洋的,城門整日大開着。

這日晚間,夏和瑜手裏拿着那份密信在帳內燈前發呆,他不知道蔔承嗣是個怎樣的想法,按理說一個手上只有幾千兵就敢向朝廷叫板的人,好歹也應該拿出一些樣子。

輕嘆了口氣,夏和瑜順手将那份密信扔進了燈內燒掉。右手端過桌上剛剛沏好的茶,左手捏起茶盞的蓋子撥弄着茶盞裏的茶葉,輕輕吹着。這茶只是随軍攜帶的便茶,茶味兒并不怎麽香,但這味道也總歸能讓人靜一靜心。

“報!”帳外一個親兵大聲道,許是有事相見。

“進來。”夏和瑜連眼皮都沒擡,仍是吹着茶,随口喊了一句。

帳外的親兵小心掀開了簾子走近,瞄了夏和瑜一眼後低頭行禮道:“夏将軍,青州特使求見。”

“哦?”夏和瑜擡眼,沒想到青州的人竟先找上門來了,連忙道:“叫他進來。”

“是。”親兵點頭,他是跟了夏和瑜很久了的,也看過了夏和瑜畫的那張像,微一猶豫,還是補充了一句,道:“夏将軍,那個,那個特使是......是江公子。”

夏和瑜聽聞“江公子”三個字,左手驚得一抖,茶盞的蓋子好些掉落在地上,帶着些不屑的笑容道:“竟然是他?那你去把他給我綁上弄進來,綁得牢一點兒,豬怎麽綁,他就怎麽綁。”

“啊?”親兵擡頭,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一看見夏和瑜的臉就立刻應道:“是。”

江臨淵站在營寨外,看見兵丁拿着一捆粗繩子向自己走來就不由得想笑,也不做多餘掙紮,歪頭看着他們把自己捆上。

夏和瑜撩開帳前的簾子,斜倚在一邊,看着手下的親兵推搡着江臨淵朝自己走來,停在帳前。夏和瑜揮了揮手,那些親兵便去了,江臨淵一雙眼望着夏和瑜,首先開口道:“夏将軍,別來無恙。”

夏和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擡手扯過江臨淵身前蕩着的一段繩子,牽着他向帳內走,邊走邊道:“進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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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搭的營寨,帳內的設施很是簡陋,唯有一張帥案和一方床榻,案上只堆着幾本書和一張羊皮地圖,連案上的燈都顯得很是昏暗。

“說吧,這都是怎麽回事?”夏和瑜也不坐下,抱着胳膊站在江臨淵的身前,揚了揚下巴問道。

“夏将軍,青州請降。”江臨淵也不願多做解釋,而是直接說明了此行的來意。

“什......什麽?”夏和瑜有些驚訝,“你是在耍我?這仗還沒開打,怎麽這麽快就降了?”

“不必開打。”江臨淵悠然道:“若是開打,青州必敗,何必為一場已有結果的陣仗折損兵卒。”

“既是知道自己會敗,為什麽還要向朝廷叫嚣,是他蔔承嗣的腦子有問題還是你江臨淵的腦子有問題?”夏和瑜語氣略帶氣憤地質問道。

江臨淵沖夏和瑜眨了眨眼,笑道:“誰的腦子都沒問題,只是我答應将軍,三個月後讓将軍的婚事辦不成,這才想了個法子把将軍的引過來,這樣不就不不會有什麽婚事了嗎?”

“你......你少拿這事兒說話,毀一場婚哪有這麽複雜?”夏和瑜指着江臨淵的鼻子說道,“況且待我回朝,我不還是要跟那個祥安公主成婚嗎?這又有什麽區別?”

“有區別。”江臨淵緩緩道:“将軍你回不去了。”

“你什麽意思?”夏和瑜瞪眼,江臨淵的說話方式讓他背後一涼。

江臨淵歪了一下頭看着夏和瑜,眼裏帶着一些疑惑道:“看來将軍的情報有些遲了。”

正說着,帳簾子被人“呼”地挑開了,夏和瑜剛想要呵斥,就見張翎帶着風走了進來,神色很是焦急,夏和瑜便轉口問道:“張翎?出什麽事了?”

張翎咬着下唇,把眉頭皺得緊緊的,開口道:“将軍,朝堂出事了。”

夏和瑜聞言,忽将一雙眼睛帶着怒火看着江臨淵,江臨淵卻是迎着他的目光,頗有幾分不卑不亢的意思。

張翎進來得急,這才轉頭看清了旁邊這人是江臨淵,忙道:“江公子,你不是回老家了嗎,怎麽會在這兒?”

江臨淵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江某的故鄉就在青州。”

“張翎。”夏和瑜朗聲打斷了兩人,向張翎問道:“你說朝堂出了什麽事?”

張翎剛剛略微舒展的眉頭又皺到了一起,瞄了一眼江臨淵支吾道:“這......”

夏和瑜擺擺手,道:“你就說吧,不必在乎這個江臨淵。”

“是。”張翎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才道:“留守京城的咱家探子來報,說是皇上......皇上暴斃。”

“暴斃?”夏和瑜驚道。

張翎咽了一下口水繼續說道:“因為皇上暴斃,所以現在......現在的天子是皇貴妃......皇貴妃腹中的胎兒,由......由李素暫理朝政。”

“胡鬧。”夏和瑜大吼,轉身想要摔些什麽卻發現這帳中實在沒有多餘的東西。

“将軍息怒。”江臨淵此時接了話,“張副将還沒有說完。”

張翎轉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臨淵,他确實有話沒說完,但他也不确定接下來的話到底應不應該由他說出來。

夏和瑜轉身,怒瞪了一眼江臨淵,指着張翎道:“你還有什麽話,一起說出來。”

“末将,末将不敢。”張翎垂頭,作為夏和瑜的部下,實在這事兒不知道應該怎麽去說。

夏和瑜白了張翎一眼,知道他的性子,轉手指向了江臨淵,問道:“那你還知道什麽?你來替他說。”

江臨淵微微扭了一下肩膀,這繩子勒得他的肩上有些疼,垂下眼睛道:“夏家被抄,夏老将軍下獄,李素對夏将軍下了追殺令,罪名是:勾結青州叛黨,意圖不軌。”

張翎側頭一臉驚訝地望着江臨淵,這話江臨淵說得太平靜,就像是在說一段史書中的故事,但這些話在夏和瑜的耳朵中,卻可以和炸雷相較高下。

果然此刻夏和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腦中在飛快地理着頭緒,他望着江臨淵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之間對很多疑惑都有了解釋。他明白了為何自己那麽容易就可以帶兵前來青州,明白了為何蔔承嗣直接請降。這一切都是為李素奪權做準備,也為自己挖好了葬坑。

“江臨淵。”夏和瑜眯眼,走近江臨淵,咬着牙說道:“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

“将軍真是擡舉江某了。”江臨淵微笑道:“将軍不妨想一想,李素想要皇位難道是這段日子才有的想法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江某只是推動了一下事情的發展。”

“呵。”夏和瑜笑,壓着怒火道:“你可知道你的這番動作引了天下之亂,竟将江山大業交到了一個宦官手中。”

“我知道。”江臨淵聲音不緩不急,這些事情他都想過,就是因為想過他才敢這麽做,“可是此事早晚要發,倒不如發個痛快,将軍已經處于被朝廷追殺之列,不如前往青州暫避。”

張翎在一旁看得有些傻,想說的話也都說完了,又見這似乎是兩人之間的恩怨,也就在這個時刻悄悄地退出去了。

夏和瑜沒成想,自己帶兵出來這一趟,竟就成了朝廷的叛賊,連自己的父親都被弄下了大獄,生死未蔔。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倒是站在自己的面前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江臨淵,你做這些事,到底有什麽目的?可不會就把我引到青州這麽簡單。”夏和瑜擡手扣住江臨淵的脖子,并沒有用力,只是輕輕地扣住,準備聽他說完,再緩緩用力了結他。

江臨淵也不懼,挑了下眼眉說道:“将軍帶了兩萬的兵,加上青州城內的七千兵士,便是将近三萬人。”

“那又怎樣?”夏和瑜的手已經開始發力,江臨淵也感受得到,趁自己還能說話時立刻接道:“揚州城就在青州城的邊上,楊沛手下的兵力還不到兩萬人,将軍反正也回不去京城了,若是想要活命,只能真的領兵謀反,而起兵的攻城的第一選擇,就是......揚州。”江臨淵總算是用最後的氣息将“揚州”兩個字說了出來。

這一剎那,夏和瑜才覺得自己是被徹頭徹尾地利用了,江臨淵設了這樣一個大套,借了自己的兵士,絕了自己的後路,竟然不過就是想讓自己幫他殺掉楊沛。夏和瑜看着自己手上滿臉通紅的江臨淵,沒再用力,而是拿下手來,沖着他的臉狠狠地掴了一掌。

這一掌打得江臨淵嘴角滲血,向後踉跄了兩步,站穩後才開了口,聲音不似以前那般雲淡風輕,倒是多了一點兒苦楚,“夏将軍,不如待到攻下揚州城,江某任你處置如何?”

“我要你何用?殺上幾遍又能怎樣?”夏和瑜怒問道,“再說我憑什麽要替你去攻打揚州城?又憑什麽領這叛黨的帽子。”

“将軍,地圖就在桌上,您比誰都清楚。”江臨淵咳了一下後說道:“揚州城形似月牙,環在青州城之側,是最好的擴兵之地,将軍若是不擴兵自衛,怕是執着天子印玺的李素,輕而易舉地就能扳倒将軍。”

夏和瑜總歸是朝堂的第一武将,很快便冷靜了下來,他不得不承認,江臨淵說的話有道理。李素的勢力盤根錯節,他一執政,那些奸黨必定推崇至極,況且他執着印玺,總歸算是名正言順,而他夏和瑜若是反對,就真成了謀反了。

既然已經被江臨淵和李素鬧到了這個地步,他倒是當真不怕了。謀反便謀反,這朝堂若是李素執政,自己還真的不願意去效力。征戰沙場這麽多年,這回也算是做回了老本行。夏和瑜只是擔心自己的父親,便向江臨淵道:“姓江的你記好,揚州我打,而且楊沛怎麽死由你決定,只是,楊沛怎麽死,你便怎麽死。”

江臨淵擡眼沖夏和瑜笑了,道了句:“多謝夏将軍。”

“不謝,我會拿你的血去祭祖的。”夏和瑜冷聲道,“順便把你這腦子掏出來喂狗。”

“随夏将軍樂意。”江臨淵道。

夏和瑜哪裏有心思和他開玩笑,只想着既然青州城可以給他落腳,那便去一趟,等到在那裏安頓下兵士再做打算,至于江臨淵這個禍害,夏和瑜真的是想千刀萬剮的,如今看着他都有一種用鞋底子踹到他臉上的沖動。

不過夏和瑜到底還是忍着的,喚來了外面的守衛指着江臨淵道:“把他給我塞到地窖裏去,身上的繩子不許解開,不許喂水喂飯。另外通知各營,明兒一早便起寨拔營,去往青州。”

“是。”侍衛應着,押着江臨淵就走了,把他塞到了一個裝馬草的小窖子裏。江臨淵靠着一堆馬草,倒是覺得還挺舒服的,只是身上被勒得有些酸痛。

江臨淵走後,夏和瑜就頹然地坐在了榻上,捏着眉頭思考着一晚上聽到的這一切,恍恍惚惚,就像是做夢一樣。

第二日晨,還未破曉,軍營內就已經是一陣喧鬧了,士兵拔營的拔營,整裝的整裝,很快就理好了東西,列成了陣。

江臨淵也被人從地窖之中撈了出來,按照夏和瑜的命令跟在行軍隊伍的最後。行軍隊的最後一部分正是夏和瑜從城外募來的那些鄉野兵士,正規的編制兵士因為作戰經驗豐富,被夏和瑜調到前面去了,而由何飛領頭的這隊人馬因為身強體壯,就被安排殿後了。

如今殿後團多了一個與這些漢子極為不相稱的人,那就是江臨淵。何飛見江臨淵身上五花大綁地,嘴角還帶着已經幹涸的血跡,唇上幹裂慘白,樣子有些凄慘。鄉野之人心裏良善,就跑過去和走在最末尾的江臨淵搭話。

“我說小瘦子。”何飛道,“你這是犯了什麽事兒,被大哥弄成這個樣子?”

何飛很高,江臨淵只能微微仰起頭來看他,因為口渴,所以聲音很是沙啞地問道:“大哥?”

“嗨。”何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道:“你看我這腦子,在這裏應該叫将軍,夏将軍。”

江臨淵笑了,覺得這人個頭雖高,憨憨的樣子倒是挺可愛的,便答道:“我呀,就是跟你們夏将軍開了一個玩笑,結果把他弄得不開心了,就把我綁上了呗。”

“我還以為多大事兒呢。”何飛笑道,“你放心,夏将軍一會兒就會消氣兒的。”

江臨淵禮貌性地點頭,其實在他心裏,若要讓夏和瑜消氣兒,大概得等到下輩子了。畢竟人家的大将軍當得好好的,自己非要設計他,給他扣上了一個反叛的帽子,估計他把自己殺了也不會解恨。

“诶,我看你的樣子估計口渴得很吧。”何飛繼續說道,掏出自己的水壺掂了掂,“這大夏天可真是夠受的,看你這小身板兒估計更是扛不住,來,你喝點兒水。”

江臨淵搖了搖頭,笑道:“你家将軍可不容許你們給我水喝。”

何飛撇撇嘴,“這也太苛刻了,沒事,你看從這兒望過去,壓根兒都望不到夏将軍,我給你喝上一口水不礙事的。”

這幾句話聽得江臨淵心裏頭暖暖的,他受的苦不少,但是除了小沙可從來沒什麽人關心過他,所以何飛的這幾句話差點兒把他的眼淚逼出來。

何飛可沒在意江臨淵神情的變化,拔開水壺的塞子,道:“你這捆着不方便,來,你張開嘴,我給你倒點兒進去,好歹潤潤嗓子,你聽你現在說話就像個破鑼。”

江臨淵縱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自己也是真的渴了,便在何飛的水壺伸過來的時候張開了嘴。

夏季炎熱,連水壺裏的水都是溫熱的,何飛在江臨淵的嘴裏灌滿了水才把水壺擡起。江臨淵的嗓子有些疼,含着一口水很小心地咽着,不過就算是這樣還是把自己嗆到了,轉過頭咳嗽了幾下後才對何飛道了句:“多謝。”

“客氣什麽。”何飛憨笑道,“都是一個軍營的人,那便叫做朋友,既然是朋友,可不就應該互相幫助嗎?”

江臨淵笑着點頭,問道:“大高個,你叫什麽名字?”

“我啊,嘿嘿。”何飛笑着摸了摸後腦勺,道:“我叫何飛,據說生我那日,我爹正好看見天上一群大雁飛過,這就給我取了這麽個名字。”

江臨淵看着他笑,心裏思襯着,這樣單純的人,做兵士便好,若是做頭領就有些不太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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