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替身
“你好像有心事啊?身體不舒服?”曾黎關切地問。
莊寧搖搖頭說:“左丘明很有意思啊!他不用上學嗎?”
“哦,他啊,在學校閑得無聊才回來耍無賴的。”曾黎撇了撇嘴表明自己的立場。
“好像真的是很閑,他在哪裏上學啊?”
“在南京,吃錯藥了,開學沒幾天又回來。”
莊寧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你男朋友。”
“他?算了吧!”曾黎連連搖頭。
“感覺很像……”莊寧問,“吵架了?”
曾黎皺了皺眉說:“這小子氣死我了!我幹什麽他都跟我作對!小時候太寵他了,慣壞了!現在有主見了,誰也管不了他。也怪我爸媽沒給我生弟弟,我只好把別人的弟弟當弟弟來哄着。說起來,我真是屬冷兵器的。”
“什麽?”
“劍(賤)呗。”
“真羨慕你們……”莊寧幽幽地說。
兩個人會心地一笑。莊寧凝望着曾黎,視線久久不肯從她臉上移開。曾黎低下頭,他那雙眼睛太深邃,曾黎害怕自己會陷進去。
“貓貓餓了,我去給它倒些貓糧。”曾黎起身,她想逃開,這大概是第一次和他單獨在一起有這種想法。
“曾黎……”莊寧喊住她,沉吟了片刻問道,“我能相信你嗎?”
曾黎不明白他什麽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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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寧吐了一口氣說:“你知道安然嗎?”
“安然?那個特別火的神秘女作家?”曾黎眼前一亮。又有大魚了?
莊寧點點頭,欲言又止。
“你想把她介紹給我采訪嗎?太感謝了!很多人都找不到她呢!你總幫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謝你才好!”
莊寧咬了咬嘴唇,半天吐出一句:“他們當然找不到,因為……安然是我的筆名。”
“啊?!”曾黎大吃一驚,安然怎麽可能是個男人?尚未在公開場合露過面的安然三本書賣過了一百萬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而莊寧的作品量不多,本本厚重,在評論界可謂獨步江湖,是80後作家中的翹楚,但他不肯向市場低頭,又從來不做宣傳,所以銷量一般,真正懂他的讀者又有幾個呢?比如左丘玟那樣的也脫不了盲目崇拜的嫌疑。無論如何曾黎也不能把這兩位作家聯系到一起。
“吓到你了吧。”莊寧輕喚她。
曾黎呆了半晌,終于回過神來,搖頭道:“真是沒想到!可是安然的文字和你的完全不一樣啊。”
莊寧嘆了口氣說:“你知道我的版稅并不多,以前我一個人窮一點也無所謂,後來認識了陳婉,我想給她好的生活,所以我……”
曾黎問:“陳婉掙得也不少吧?”
莊寧點頭說:“沒錯,所以我要掙得更多才行。我自己的名字做不到,我給他們的,他們不要,他們需要的,我又不屑寫。但是為了養家,一時興起換了女性視角寫小說,以筆名安然試着投稿,沒想到書能大賣。現在的讀者們完全不考慮什麽文學性了,我做了自己唾棄的事,寫了我不想寫的文字。那種痛苦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都是我碼出來的字,銷售情況卻有着天壤之別,可見圖書市場有多變态。”
曾黎發自肺腑地感嘆:“我現在真的很佩服你!”
莊寧苦笑道:“這麽說以前說佩服我是假的?”
“怎麽可能?是更佩服了!”曾黎的口氣有點誇張。
莊寧突然問:“你想做安然嗎?”
“什麽?什麽意思?”曾黎一時沒反應過來。
“反正我也用不着了,如果你需要,這名字就歸你了。”莊寧微笑着說。
“我……”曾黎覺得有些暈,他的笑容令人暈眩。
莊寧搖搖頭說:“你不用現在作決定,好好想想吧。”
“為什麽是我?”曾黎不懂。
“你不是一直想走這條路嗎?不然也不會堅持着。而且我們這段時間合作得也很好,我很喜歡你。”
曾黎表情僵住,喜歡不喜歡這種事,這麽輕易就說出口了。啊!這喜歡應該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她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忙問他,“你不怕我把這事說出去?”
“你會嗎?”莊寧反問。
“我……”曾黎一時語塞,自己會嗎?
莊寧繼續說:“本來不想繼續了,我也用不着賺很多錢,但昨天一個出版商發郵件給我,想繼續合作,我覺得這名字丢了可惜,不如送你,如果你需要的話。”
“我頭有些痛。”曾黎感覺有些混亂。
“嗯,我希望你認真考慮我的建議。先回去休息吧,最近也夠你累的了。”
又是一夜未眠!
自從曾黎接下采訪莊寧的任務開始,完美的睡眠便成了她最大的奢望。特別是陳婉無數次在夢中造訪,更是讓曾黎的神經衰弱到了極點,要不是她天生體質超強,恐怕沒準就趴下了。
成為暢銷書作家,過名人的生活。這是曾黎夢寐以求的。有這樣一個好機會,可以嘗嘗當作家的滋味。她覺得是老天給她機會。為了一個看似完不成的采訪任務,折騰這一場,認識莊寧,也算因禍得福。
這畢竟是騙人的伎倆,果真這麽做的話,頂着安然的名字,雖然可以名利雙收,可自己的良心會不會受到譴責?騙人的事,可以做嗎?不管怎樣,她是記者,有責任有義務讓大家知道真相。但是如果她不是記者就可以去做安然了嗎?
她爬起來,打開自己旅行箱似的二手筆記本,啓動WPS軟件,飛快地打出幾個字:安然真身竟是莊寧!這是一條多麽令人興奮的新聞消息啊。獨家!深度!一定令世人跌破眼鏡。又會是一場軒然大波,而她曾黎就是這場風波的制造者。要把這消息捅出去嗎?
不!不!瘋狂地按了退格鍵。她不能!她已經害得莊寧夠慘了,在他失去妻子之後不久就制造了一場車禍,讓他在醫院躺了兩個月,而且還賣了他的隐私,她不能再對不起他了。
轉念一想,掙錢嗎。這種事很常見,他又不是去偷去搶的。為什麽要斷了人家的財路呢。幫他去和出版商見個面,搭個線,也不費什麽力。
幫別人,也是幫自己。
曾黎拿起手機,調出莊寧的號碼,但卻久久不能撥出。不行啊!還是不行!這樣做太過分了,可轉念再一想,一個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就這麽白白放過嗎?
再這麽矛盾下去也不是辦法,找誰幫忙拿個主意也不行,莊寧說不能告訴任何人!曾黎搖搖頭,感覺自己要瘋了。
想一想昨天的每周例會,又挨了主編的罵,還被編輯張一鳴明目張膽地性騷擾。他真是卑鄙無恥下流到了極點,以為她好欺負。金橘問她的徹爾斯圓弧手镯表是不是仿制品,許威還嘲笑她為什麽每周都穿同一套衣服出門。對女同事穿什麽衣服還說三道四的男人真不像個男人。
左丘玟也唠叨了沒完,勸她不如換一份能勝任的工作。何必非得在這破雜志熬下去,費力不讨好。能勝任的?她最能勝任的是什麽?曾黎很茫然。她除了特敢花還沒掙到手的錢之外,好像沒什麽特長。
簡單收拾了一下,換上那套已經晾幹了,昨天還被人笑話的行頭,又照了照鏡子,眼睛通紅,熬夜熬成了兔子,太難看了。
曾黎看了手機一眼,沒有未接,也沒有未讀短信,已近中午,瞄到日期,她抄起錢包和鑰匙,直接沖下樓到取款機查餘額。啊!工資應該已經到賬了!她最喜歡的日子終于到了!然而想到那微薄的薪水,一瞬間曾黎又掉入了冰窟之中。
和預料的絲毫不差,她搭辛苦沒日沒夜地寫了數萬字的稿子,稿費卻只比上月多了一百塊錢,欺人太甚了!微薄的薪水,什麽時候能賠完莊寧的修車費?難道要三十年付清嗎?估計莊寧不會說什麽,但也太丢人了。曾黎感覺前途一片黑暗,真的就這麽混下去嗎?什麽時候才能搖身一變成為富婆?唉!彩票總是不中,曾黎懷疑自己根本就沒有得外財的命。
到小飯館吃了一碗最便宜的雞蛋西紅柿打鹵削面,來不及咀嚼,胡亂地吞咽下去。隔壁桌子幾個人在喝酒,有個人已經醉得開始胡說八道了。
曾黎突然想到了左丘明,好久沒和他一起喝酒了。一剎那似乎什麽都明白了,那小子凡事都和她作對,不就是因為她事業失敗嗎?她不再是從前那個對他有求必應的萬能姐姐了。他一定對她很失望,沒錢,沒權,沒能力,甚至沒有一個固定的男朋友。
又考慮了一夜,又是一夜不眠。
早晨起來之後,曾黎對着鏡子咬了咬牙,接着便一陣風似的沖出了家門,上車直奔藍海城。下了車,曾黎直接跑到莊寧家,瘋狂地按門鈴,她生怕自己再遲一些又反悔。
沒想到,開門的竟然是陳狄,想不到他比她來得更早,更想不到他竟然還會親自下廚房。他穿着圍裙,有些尴尬地說:“這麽風風火火的?”然後不等她答話,就直接轉身回廚房了。
小花貓二鍋頭從牆角竄出來,撲過來抱着曾黎的腿咬了她一口,然後撒腿跑了。真是調皮的小家夥,曾黎笑笑,到書房找莊寧。
他才洗過澡不久,頭發還有些微濕。
“你想好了?”莊寧眼中滿是期待,她失蹤了三天,這次來應該是已做好決定了。
曾黎十分嚴肅地點點頭,沒說話。
“決定了就不能反悔了。”他說。
曾黎又點點頭,雖然以前沒少幹出爾反爾的事,但這次絕對不會!她跟錢沒仇。
莊寧微笑着沖她伸出小手指,曾黎也同樣伸出小手指,與他的勾了勾,兩人約定一定要對外保守秘密。
曾黎湊過去小聲問:“也不可以讓陳狄知道嗎?”
莊寧搖搖頭說:“最好的朋友也不能說!你那個弟弟也是!”
曾黎會意地點點頭,她的眼神異常堅定,仿佛從那一刻起,她已經成為了安然,一個才情橫溢的神秘女作家。
這個初秋的早晨,窗外的風吹進屋來,空氣中滿是莊寧頭發上散發出來的生姜味道,令人神清氣爽。曾黎明白自己作出了一個足以改變她一生且十分明智的決定。
二零零六年九月十三號,這一天她肯定會記住的。
曾黎在穿衣鏡前打量着自己,她十分滿意地笑了笑。
莊寧則在旁邊,抱着打着石膏的胳膊一個勁兒搖頭。
曾黎擦了擦頭上的薄汗,有些不耐煩地說:“不是挺好看的嗎?我喜歡這套!很顯瘦!揚長避短,呵呵。”
“你的氣質有點奇怪。”莊寧搖着頭說。
“呃……”曾黎無語,第一次被人評價為氣質奇怪。外星人才氣質奇怪。
“換下去吧!”莊寧指了指試衣間。
片刻曾黎撅着嘴穿着自己的衣服走出來,莊寧說:“這裏的衣服都不适合你,我們走吧。”
“哎!怎麽着也要買一套嗎,就這麽空着手走多不好意思啊!”
售貨員小姐微微一笑:“謝謝!”
“不适合自己為什麽要買?”莊寧扭頭走開了。
“哎!莊大哥!”曾黎無奈,只好快步跟上。這哪是她買衣服啊。
莊寧出了商場,兀自在街上搜尋小店。曾黎遠遠地跟着他,發現莊寧在街上的回頭率是百分之一百二,那些花癡女人,都是乍一看莊寧,便怦然心動,也不管身邊有沒有男伴,只用眼神苦苦地追尋着莊寧的身影,看雖看,卻又不敢正視他。
真是沒用。
曾黎追上他說:“我自己買吧!反正你對女裝也不太懂。”她可不想和他再這麽逛下去了。
“這樣,我去買衣服!你拿着這張卡到這家店去找小李,讓他幫你設計。”莊寧遞給她一張設計精美的卡片。
“啊?發型也要換嗎?我喜歡我現在的發型!”曾黎撇撇嘴。
莊寧笑道:“放心吧!新發型你會更喜歡的!”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老土?”曾黎心直口快。
莊寧笑着搖搖頭說:“只是和我想象的安然稍微有些不同。”
“安然什麽樣兒?”曾黎問。
“嗯。”莊寧想了想說,“以後你就知道了。”
曾黎又問:“剛才那些衣服,是不适合我還是不适合安然?”
莊寧搖頭道:“都不适合。那些都太中規中矩了,适合辦公室女性。你平時的打扮挺适合你,但是又略嫌中性了些,可能跟你的職業有關。”
“我覺得很舒服!”曾黎有些不服氣。竟然敢說她的打扮太中性,一點女人味也沒有?
莊寧不再說什麽,把卡塞進她手裏,看看表,然後揮了揮手說:“去吧!我們得抓緊時間!”
由不得她再反駁,莊寧微笑着替他打了一輛車,她乖乖地鑽進去,拿着他的卡去傳說中超級貴的理發店了。
曾黎沒想到整個下午都耗在那裏了,被美容師、造型師甚至還有按摩師一頓折騰,她起初有些不安,然後就開始享受起來,到最後竟然有些飄飄然了。她覺得自己像極了童話中的公主。有人幫更衣,有人幫斟花草茶,還有人給她端來一碟水果,所有人都沖她微笑,連老板也來與她打招呼,好像早已經熟識了一般。這就是傳說中的VIP待遇嗎?
曾黎更沒想到莊寧來理發店接她,而且兩手空空,估計什麽都沒有買到。他像是在審視自己的作品一樣,盯得曾黎心裏有些發毛。
曾黎輕咳一聲。
莊寧點點頭,滿意地沖造型師豎了豎大拇指。曾黎松了口氣,這麽說就不用返工了。鏡中的自己有些陌生,原本微卷的中發變成了利落的短發,短短的劉海,整張臉都露出來了,後邊的頭發很薄,長度比原來短一點,随意地搭在肩上。發色也由原來的栗色變成了黑色。本來是是個很簡單的發型,但是這家店的發型師竟然有本事把這發型弄得很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用很多啫喱發泥什麽的打理。她不知道自己竟然還能打扮出不食人間煙火的冷豔一面。沒錯!就是這詞--冷豔。但是看起來好像比以前要嫩多了,呵呵。
曾黎瞅着莊寧家客房裏一床的衣服、鞋和包,半天沒說出話來。天哪!這些就是莊寧用一個下午的時間挑回來的嗎?比她這幾年春夏秋冬加起來買的都要多。在曾黎看來,很多款都是見都沒見過的,都是曾黎平時不太敢嘗試的類型。都是舊舊的顏色,民族感十足。有幾件棉麻料有點另類的衣裙,幾條燈籠長褲,鞋則全是繡花鞋,曾黎覺得自己肯定不敢穿,穿這些上街,回頭率和莊寧一樣,肯定也是百分之一百二。而曾黎可不希望有太多人瞅她,特別是在大街上。她沒信心挺胸擡頭地穿這些衣服招搖過市。
“這些都是我的工作服?”曾黎仍不太相信地問。
花貓二鍋頭沖進來,跳到床上動動小鼻子,嗅來嗅去。
莊寧點點頭,從衣服堆裏提出兩件塞給曾黎說:“先試試這兩件。”
小二鍋頭以為是給它的,伸出兩只小爪子撓衣服。
“小寶兒啊,你太淘氣了。”莊寧抱着搗亂的二鍋頭退出房去,随手關了門。
曾黎鎖好門,迅速換上莊寧挑給她的衣服。紅紅綠綠藍藍染就的檸檬花對襟盤扣短袖長衫,松松垮垮的燈籠長褲,她的眉毛挑了好久,盯着鏡中的自己,原來這就是安然。皺巴巴,慵懶的,飄逸的,只是會不會穿得太武俠了?只需要再加一條寬腰帶就可以到天橋耍把式賣藝了。
她打開門,展示給莊寧看。
莊寧眼前一亮,誇張地鼓了兩下掌。
“你很漂亮!”他說。
曾黎不好意思地笑笑,半天擠出一句:“謝謝!”她還不太适應在聽到別人贊美她時自然地說出謝謝。更何況這身衣服到底好不好看她心裏一點底都沒有。倒底好看的定義是什麽?大家都覺得好看,還是自己覺得好看?還是眼前人覺得好看就是好看?
莊寧十分善解人意地說:“今天累了吧,就穿這身回去吧。其餘的明天再試,試過之後你再拿回去,也許有些不合身。”
“我什麽時候見那個書商?”曾黎問。
“等不及了?”莊寧笑,“別着急,你把安然的書背下來就可以去了。”
曾黎抱怨道:“我已經看了三遍了!高考的複習資料我都沒看這麽多遍!”
“三遍?”莊寧問,“第一本的第六章叫什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