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藍顏

天漸漸冷了,左丘明再沒有發來過短信,有沒有回過北京,曾黎也不知道。左丘玟那邊斷了聯系,一直沒有再見過左丘明,估計躲在學校瘋狂地泡在游戲裏吧,貪玩的孩子,受傷後肯定會玩游戲的。他抱着她哭的樣子她一直記得,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本以為已經到手的糖果又被大人拿走了,說以後他都不能再拿到糖果了。曾黎有些不忍心,但這樣也好,讓他慢慢療傷吧。也許過不了多久,往他飯碗裏堆牛肉的那個女孩就會走進他心裏,那天米娜走過她身邊時,她從她的眼神裏明顯感到一絲哀傷。

莊寧又網購了一批好看的冬裝快遞給她,幾乎每天都有快遞,曾黎哪裏也去不了。她早已經不是那個買不起好看衣服的曾黎,他為什麽還送給她?不相信她的眼光嗎?

曾黎開了個淘寶店,把自己閑置的衣服和小東西,拍了照片上傳,很多天無人問津。心一灰,上網查到偏遠山區長期接受衣服捐贈,打了兩個大包裹,寄了過去。

她的衣櫃裏現在只剩下莊寧買給她的衣服,她把自己這些年的衣服都捐了出去。

宛若新生,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

很快,曾黎的淘寶店關張大吉了,但是逛別人家的店鋪還是件十分吸引人的事情,常常是不知不覺就在淘寶逛了幾個小時,結果頭暈眼花頸椎痛。她買了好多好吃的給莊寧,她不能常去,他肯定不會好好做飯給自己吃,一個人做飯吃是件很不明智的事,沒人會喜歡每天提醒自己是孤單的。有時候看到好玩的小東西,忍不住想買來送給左丘玟和左丘明,但是他們現在不會收的。曾黎只好先買下來,以後再給他們,她不信左丘玟還能一輩子不理她了?

莊寧偶爾會約她過去,親自下廚做好吃的招待她。莊寧對她很好,曾黎受寵若驚,有時候幸福得一塌糊塗,有時候又異常清醒。

常能碰到陳狄,莊寧的交際與曾黎一樣單一,只有一個朋友。曾黎就想,如果莊寧和陳狄之間發生了類似她和左丘玟之間的事,莊寧也就和她現在一樣,孤孤單單,獨自一個人了。

有一天趁莊寧去洗手間,曾黎悄悄地問陳狄:“陳大哥,陳婉是不是你妹妹啊?”

陳狄的嘴張了許久,他十分詫異曾黎為什麽會這麽問。

曾黎不好意思地說因為她突然發現他們都姓陳。

陳狄的臉色有些蒼白,說自己确實有個妹妹,但是在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

曾黎感到抱歉,讓他想起傷心事。

如果陳婉是陳狄的妹妹,莊寧愛上好朋友的妹妹。陳狄會祝福他們吧?

但左丘玟沒有。她說在她和左丘明之間,曾黎只能選一個。

曾黎她只能選左丘玟。

她和莊寧現在的關系,比朋友近一點,比情人又遠一點。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藍顏知己嗎?

住在愛情隔壁的藍顏知己?

曾黎在莊寧家高大的書架上,發現了一本精致的日記夾在一堆歷史典籍裏,如果不是她打掃衛生,真的很難發現。把日記打開一看,扉頁上寫着主人的名字,觸目驚心的兩個字--陳婉!

一開始曾黎打算把日記交給莊寧,但又怕他想起傷心事。這大概是這房子裏唯一一件陳婉的東西了。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本日記,她把日記塞到了自己的包裏,帶回了家。

時間一點點流淌,曾黎對生活的看法又有了新的改變,有時她覺得愛情不過是一塊新鮮的面包,散發得香氣,吃過之後,意義也就消失了。比如左丘明,并沒有死纏爛打。比如莊寧,現在看起來也還不錯,至少她經常能看到他沖她微笑。是男人這種動物善變?抑或是其他的原因,曾黎有時會莫名其妙。當然,這一切都只是一個淺顯的感覺,曾黎覺得自己依然是一個相信感情的人,她覺得自己不會被一些表面現象迷惑。

其實說到底,莊寧是不是還懷念陳婉,曾黎真說不準,他買了新車,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渾身素色地失蹤一整天。

“或許是去了陳婉的墓地吧。”曾黎一相情願地猜測。

不過她倒是真的去過不少次,因為她依舊會夢見陳婉,哀怨的面孔,雙目含淚。

哦!那該是怎樣的哀婉凄恻啊!曾黎不知該如何表達,雖然她變成了安然,但她的表達能力還很一般。

陳婉的墓地始終整潔,每次去的時候,曾黎都能看見幾束鮮花,最常見的總是那三種,百合、白玫瑰以及一種不知名的小黃花。

白玫瑰是曾黎送的,百合呢?應該是莊寧吧,撞車那天,莊寧買的就是百合。那小黃花又是誰送的呢?

曾黎曾經在百度上搜索過,那種花名叫“葶苈”,代表着勇氣。

是誰要給黃泉下的陳婉以勇氣呢,曾黎感到異常的疑惑。

就像曾黎總想念左丘玟一樣,左丘玟也終究抛不下這份友誼,在事情漸漸平息之後,左丘玟來找曾黎,一個擁抱,兩個人和好了。

曾黎發誓一定小心地珍視這份失而複得的友誼。

後知後覺的左丘玟告訴曾黎,她那個不争氣的弟弟開始總不回家就是為了忘記曾黎。她才明白原來他暗戀多年的女生就是曾黎,她一直以為是他的某個同學。

左丘明已經很久不回家了,但是曾黎能夠感覺到,這孩子一定遠遠地注視着自己,她知道,忘記一個人遠比愛上一個人的過程更漫長更疼痛。

左丘玟說左丘明的感情很脆弱,和曾黎不合适。何況年紀差了好幾歲,她接受不了比她還大的曾黎給她當弟妹。他應該畢業之後找一個小女朋友,那樣才能像個大男人一樣成熟起來,不然就總像個孩子似的長不大。

左丘玟讓曾黎發誓,一定不要碰他弟弟。

曾黎一口答應了,并對天發誓。

一直撐到左丘玟離開,曾黎才哭出來。看到左丘明枕下那張照片的時候,曾黎就已經明白他已經喜歡她好多年,為什麽她早沒發現?

是他掩藏得太好了嗎?

不是,是她壓根就不在乎左丘明心裏想的是什麽。曾黎感到難過,還一直自稱是他的好姐姐,她好在哪裏?他的感情是真摯的,而她不是。她根本就不配得到左丘明的感情,一點都不配。

曾黎向莊寧妥協了,辭掉了《檸檬周刊》的工作。全然不顧什麽流言飛語,她除了回自己租的房子睡覺,其餘時間差不多都泡在莊寧的書房裏。她要惡補文學,在莊寧的幫助下,曾黎的寫作水平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

只有這樣,她做安然的替身才能更心安理得一點。

只有這樣,她才能暫時忘掉左丘明。

安然的新書《唱不完的憂傷》上市了。

曾黎馬不停蹄地簽售。

聖誕節那天上午,在南京中山東路的大衆書局,安然這兩個字,曾黎寫得連她自己都不認識了。果然寫得多了,就好看了。

曾黎每簽一本,便擡頭微笑地對讀者說一聲謝謝。有時候開小差往旁邊掃一眼,莊寧戴着墨鏡,一直在不遠處看着她,偶爾會用唇語告訴她“有我呢”,這讓曾黎心裏踏實不少。

又一次擡頭,曾黎吓了一跳。一束百合送到她面前,花後的陳狄晃了晃她的書,沖她笑了笑。

“陳大哥!”曾黎沒想到會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遇到陳狄。

“中午一起吃飯。”他留下一句話,便拿着書微笑着向不遠處的莊寧走去。

曾黎看着他們拍了拍彼此的胳膊。便轉回頭來,專心地給讀者簽名。

一個七八歲的小朋友,送給曾黎一個灰色的護腕。曾黎納悶,這麽小的孩子,不可能是她的讀者。果然那孩子說是一個叔叔讓她送的。曾黎擡頭環視排隊的人群,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人。

遠處人群中有一雙眼睛,從始至終都盯着她。

那人正是左丘明,再次見到曾黎,左丘明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幸好鼻梁上架着副寬大的墨鏡,沒人能看到他的悲傷。

她來了,第二次來到他所在的城市,卻不可能聯系他,他已經被她抛棄了。

看到她和莊寧還有陳狄有說有笑地一起離去,左丘明心如刀絞,正如曾黎說所,她和他已經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聽說南京好吃的全在這條街上。”走在夫子廟,陳狄笑着說。

“這麽多家?挑哪家好呢?”莊寧也犯了難。

“挑門臉最大最好看的準沒錯,就那家吧。”陳狄指着遠處一家招牌比較搶眼的店面說。

莊寧和陳狄走遠了發現曾黎沒有跟上來,他沖她喊:“走啊?”

曾黎站在原地,指着旁邊一家店面說:“其實這家口碑最好。”

莊寧和陳狄步行回來,仰頭看看那店的招牌,陳狄轉頭問她:“安然來過啊?”

“嗯。”曾黎點點頭。

“哦,忘了你是記者,肯定天南地北地跑。看來這次要你來當導游了。”陳狄小聲嘟囔。

三人進了曾黎指的店面,排了一小會兒隊,等到的位置恰好是曾黎上次和左丘明來時坐過的。莊寧去洗手間,只剩下曾黎和陳狄面面相觑。

起初誰也不說話,故地重游,曾黎心潮澎湃。

陳狄似無什麽心事,只歪頭看店裏的裝修。

“陳大哥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曾黎首先打破沉默。

“你現在是名人啊!我出差到這裏,恰好聽說你在書局簽售,所以我就跑來跟你湊湊熱鬧,只是沒想到莊寧也在。”

曾黎抿嘴笑道:“我是第一次簽售,沒什麽經驗,笑得有些過頭兒了。”她揉了揉自己的臉,覺得自己的臉部肌肉有些僵。

陳狄說:“你們也不怕傳緋聞!對了,那個小男孩是你男朋友吧?”

“呃?”曾黎順着陳狄的視線,轉頭向後看去,并沒有左丘明的影子。她轉過頭來看着陳狄,不知他什麽意思。

陳狄笑道:“你找什麽呢?我說前些日子網上盛傳和你出入旅館的那個大學生。”

曾黎連忙搖頭說:“哦,不是!是個誤會!”

陳狄似乎不信,又說:“不是嗎?我記得莊寧住院的時候他常來幫忙。不是你男友?”

“不是!是朋友的弟弟。”曾黎想換個話題,一時又想不出該說什麽。

“你們在說什麽呢?”莊寧回來了。

陳狄說:“我一直以為住院時照顧你的那個小男孩是安然的男朋友。”

“左丘明啊?”莊寧突然提高了嗓門說,“對了,他不是在這裏上學嗎?打電話讓他過來吧。”

“不用了。”曾黎搖頭。

“他是學什麽的啊?叫過來聊聊。還沒有好好謝謝他,他把我應該做的事都做了。”陳狄笑着說。

“我打電話給他。”莊寧說着掏出手機。

曾黎頓時慌亂了起來,撒謊道:“他回家了!回北京了!”

“是不是故意的啊?我們來他就走?”陳狄開了個玩笑。

一碟碟小吃端了上來,有葷有素,味道十分誘人。

“這個不錯!”陳狄用筷子碰了碰盛幹絲的碟子,沖莊寧一笑。莊寧點點頭。兩人從陳狄的工作談起,再到姚明的比賽,寄養二鍋頭的寵物店,一直談到油價上漲,吃着美味的小吃,兩個人談得十分開心。

曾黎卻有些難以下咽,只吃了幾口,就不想吃了。放下筷子,轉了轉手腕,有些隐痛。曾黎轉身,從自己的包裏拿出那對護腕,撕開透明的包裝,撐開一個套在右手腕上。

“讀者送的啊?”莊寧突然轉頭對曾黎說。

“嗯。”曾黎心虛地點頭。

“當個美女作家真好!”陳狄感嘆。

“我今天手腕也有點疼,送我一個!”莊寧毫不客氣,拿起另外一個套在自己骨折過的手腕上。

“一會兒再去拍個片子吧!”陳狄有些擔心地看着莊寧的手腕。

“沒事,估計可能要下雪。”莊寧問陳狄,“你撇什麽嘴啊?”

陳狄打擊他說:“還是摘了吧!穿這麽正式不适合戴護腕,很別扭呀。”

莊寧不聽,将袖子向下扯了扯說:“藏起來不就得了!安然,你也藏起來!”

曾黎勉強地笑笑,用手輕輕撫摸那柔軟的護腕,很舒服。

吃罷飯,三人一起逛了夫子廟。陳狄和莊寧默契得好像一個人似的,雖然很照顧曾黎,但曾黎覺得自己才是多出來的那個人。莫名其妙想起那句,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哦,又在吃醋嗎?曾黎拍拍自己的腦門告訴自己,人家是兄弟沒錯,她可不是莊寧的妻子。

一片雪花降落在曾黎的護腕上。

“哦,下雪了!”

曾黎舉起手腕,對着搖曳的燈光看那朵薄薄的雪花,晶瑩剔透,可愛極了。但雪花很快就消失了,只留下一滴水珠。

媒體就是這樣無孔不入,很快,有一家報紙登了莊寧和安然一起旅行的照片,每個城市的簽售現場都能在周圍捕捉到莊寧的身影。那攝影記者竟然拍到兩人胳膊上的同款護腕,及同款手機,又配上兩張以前安然出入莊寧家的照片,推測他們已經同居了。

一時間又鬧得沸沸揚揚。真是百口莫辯啊!曾黎并不打算解釋。随他們傳去好了。

安然後援會的一個版主寫了一篇文章,洋洋灑灑幾千字。道出幾個月前莊寧因為車禍與安然結識。安然頻繁出入莊寧家,也只是照顧他而已。莊寧随她全國簽售,只是照顧她是新人。手機純屬巧合,至于那護腕,是讀者送給安然的,誰會同時戴兩只護腕?安然只不過借花獻佛送一只給手腕曾經骨折過的莊寧罷了。

IP顯示是南京,不是他是誰?

曾黎思來想去,擔心他會壞了事,還是打了一個電話給左丘明。畢竟傳些緋聞沒什麽,萬一敏感多疑的記者們順藤摸瓜查出她是個冒牌貨就麻煩了。

“喂?”聽筒裏傳來的聲音不是很真切,有驚有喜,還有淡淡的不安。

“小明!我知道是你發的消息。你別管我的事了!”曾黎劈頭蓋臉地說。

“我……”左丘明想解釋。

曾黎打斷他說:“不要在網上發布任何關于我的消息!我拜托你了!別這麽幼稚了,好嗎?”

左丘明那邊沉默了半天,只聽到他呼呼地喘着粗氣,他在生氣。

曾黎說累了,見他不回應,便說:“我挂了。”

他突然問了一句:“你們真的同居了嗎?”

“同居了!”曾黎毫不猶豫地回答。為了讓他死心,她撒了謊。

電話斷了,聽筒裏傳來的嘟嘟聲令曾黎有些心慌。她看看手腕上的護腕,有些髒了,摘下來用香皂洗幹淨,泡沫太多了,沖了很久才沖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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