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偷聽
後面幾天周成有些躲着顧明玉，正巧運動會快到了，周成借口放學要訓練4x100米讓顧明玉先回家去。顧明玉哪裏知道他那些心思，只當是周成體貼他不要他在操場吃灰等他。
顧明玉對運動也很有興趣只可惜不能下場，也就懶得去操場幹站着。小學四、五年紀的時候因為《足球小将》的播出，學校流行過一段時間足球，那時他們還沒搬家，召集了一群小夥伴在檢察院家屬院裏踢球，玩得正嗨時突然有人指着顧明玉大叫。
當時周成去圍牆外的田裏撿球，顧明玉一臉迷茫，不知道為什麽所有人都看着他，直到有熱呼呼的液體滴落在衣服上，他低頭一看，鮮紅刺目。
顧明玉小時候沒流過鼻血，那次流鼻血把所有人都吓到了，用其他的人說法——就像是噴泉一樣，幾個小孩跑過去給他捂鼻子擡下巴，還有人拿了個小勺裝了水過來往他鼻子裏滴都沒能止住。周成撿了球回來看見他那副樣子，吓得球都掉了，骨碌碌滾到水溝裏後來再也沒找到。
從那以後顧明玉就被要求不能進行劇烈運動，學校裏的體育課運動會他一概可以不參加，顧明玉覺得父母有些大驚小怪，他除了那次後來就再也沒有流過鼻血了，當時也做過很多檢查，沒查出什麽大毛病。不過為了安所有人的心，顧明玉還是老老實實地答應下來，只是偶爾看着球場上那些意氣風發的男孩，顧明玉還是會有些羨慕。
就在顧明玉單獨回家的第三天，他騎着車聽着音樂，書包裏的單放機放着星語星願，這是顧明珠最喜歡的歌，上次放假特地從市裏給明玉帶的。
因為運動會的緣故，很多學生都被留下來訓練，即使沒有參加項目的也會圍在操場周圍看，因此放學時總是自行車大軍占滿的道路，今天顯得格外冷清。校園內外種了很多桂花樹，此時中秋剛過，整條街道桂花飄香，不知名的落葉鋪了一地，被車輪碾壓後剛巧有一片葉子沾在上面。
顧明玉停下車低頭去撕，擡起頭時車把不小心勾到耳機，音樂聲頓時戛然而止。然後顧明玉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已經到學校門口了，您在哪？”
身後就是報刊亭，那裏有付費電話。
“好，我知道怎麽走，嗯嗯，會的，您在路口等我就行，”顧明珠的聲音很有辨識度，甜美圓潤，如珠落玉盤，“嗯，待會兒見。”
顧明玉轉頭看去，果然見穿着一身漂亮的小紅裙的顧明珠背對着他站在那裏，她剛剛挂斷電話，正在掏錢付費，手裏還提着一袋水果，抱着一大束康乃馨。
顧明玉眉頭緊蹙，國慶剛過完沒多久，又不是周末，正在市區醫院實習的顧明珠按理說應該沒空回來才對——回來的話，為什麽沒提前跟家裏說？
而且康乃馨……
顧明玉心中有幾分猜測，便是這猜測使得他并沒有叫住顧明珠，而是将耳機收到書包裏，推着車遠遠跟在顧明珠身後。
顧明珠穿着紅色鑲鑽的小皮鞋，腳步輕快，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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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走過校門，往前走了大概百十米，拐進了一條小巷。顧明玉将單車藏在一顆很大的桂花樹下，想了想把書包也一并脫下，用長長的鏈鎖跟單車鎖在一起。
顧明珠個子不高，穿上高跟鞋也才1米6出頭，顧明玉很快就追上了她。到了第二個路口，顧明玉沒有跟得太緊，而是在轉彎處往外看，因為他記得顧明珠在電話裏跟人約好在路口見。
既然第一個路口沒有，那麽很可能就在第二個路口。
果然，第二個路口處一名看起來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站在那裏，女人個子很高，高額廣眉看着有些眼熟。
就在顧明玉思考在哪見過這女人時，就見顧明珠走上去對着那女人親熱又拘謹地喊：“媽。”
霎時顧明玉就想，可不是眼熟麽，姐姐顧明珠跟她長得非常像。
“嗯。”女人的聲音有些冷淡，接過顧明珠遞來的水果和花，轉身帶路，口中道，“怎麽又買這麽多東西，你有錢也要懂得節省，不要大手大腳。”
“就是些水果，給弟弟們嘗嘗。”顧明珠有些尴尬，女人個子高腳步快，她穿着高跟鞋，路面又有些不平，跟得非常吃力。
“飯都吃不飽，吃什麽水果，還有這花，你要真有心就拿點錢給你弟弟用，這花拿來還得我‘過送’它。”
顧明珠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低着頭慢慢跟在後面，不再吭聲。
顧明玉狠狠皺起了眉，‘過送’是本地土話，意思是伺候，一般只會用在年事已高的老人身上，也隐隐帶有點送終的意味。
本來顧明玉看到姐姐跟親媽見面想要退走，他跟過來只是想确認自己的猜測，無意偷聽她們說話，只是這會兒顧明玉卻不急着走了，他怕顧明珠會吃虧。
那邊女人帶着顧明珠七拐八彎地走到了巷子最深處，那裏只有一棟帶院子的房子，周圍沒有相鄰的人家。房子三層，有陽臺平頂，看起來很不錯。
院牆不高，顧明玉找了塊石頭墊腳，就攀到牆頭往裏面看。
“這裏看起來挺好的，離學校不遠，又安靜，是個讀書的好地方。”這裏租住的大多都是初高中生，都還沒回來，只有女人跟她兩個念小學的兒子在。
顧明珠在院子裏走動觀察，視線差點就掃到了顧明玉所在的位置，吓得他連忙縮了下去。直到裏面再次傳來說話聲他才重新爬上去。
“好什麽啊，一個月三百的租金，房東就是個吃血饅頭的，不知道別人家的困難，只是租她一個房間就敢收這麽貴，難怪養了四個兒女沒一個要她，只能收租過日子。”女人眼睛一橫露出一副兇相。
顧明珠不知道情況，覺得三百是有點貴，“那水電費怎麽收？”
“水電費倒是不要錢，就是中飯午飯在房東那搭膳還要另收五塊錢一個，也是心黑得很。”
顧明玉聽着連連冷笑，這裏可是學區房，一中和三小都在這附近，一個月三百元不要水電費已經夠便宜了，還是住三個人。顧明玉有同學是鄉下來的，在學校周邊租房，條件還沒這裏好，都要收四百。而且那邊房東家不搭膳，他一個學生只能去外面吃，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頓沒十塊錢基本吃不飽。
千禧年可不比前幾年，南方這邊很多人去沿海城市打工做生意，大家都富裕了起來，連帶着物價飛漲，縣城的人都自嘲自個這兒是個小香港。
她們在院子裏站了沒一會兒，就有兩個穿小學校服的男孩推門出來，其中那個個子高的跟顧明玉差不多大，今年應該是念六年級——顧明玉那一屆是最後一屆五年級畢業生，下一屆就開始增加了六年級。
女人招呼他們過來，“卓雷卓昊，明珠來了，特地來看你們。”說着把水果遞給他們，“喏，洗了拿去吃吧。”
年紀大那個男孩看也沒看明珠提了水果就走，他弟弟倒是乖巧，剛要張嘴喊姐姐，卻被哥哥拖走。
遠遠地還能聽到卓雷喝罵弟弟卓昊：“喊什麽？！哪來的姐姐？就個不要咱媽的男人的女兒，他們一家都嫌貧愛富！”
那女人眼皮一撩，面上露出一絲得色，像是覺得兒子罵得好。
顧明珠忍了又忍，等弟弟們走遠後，終于還是忍不住低聲道：“媽，我爸不是那樣的人，當年你們離婚時爸爸把家裏的錢都給你了……”
“就那點錢還好意思說？我辛辛苦苦給他生了女兒，照顧他痨病鬼的爹媽，他就那樣對我？我一不偷漢子二沒不過送爹媽，他說跟我離婚就離婚？還不是看上他後來老婆有錢？”
“我爸跟……她是你們離婚後才認識的。”顧明珠眼眶通紅，大眼珠裏蓄滿了淚水。對胡珍她從來都只有欽佩的，她也相信顧懷立和胡珍是真心相愛才結婚的，并不是因為錢財。
“他早就想把我踹了好找個有錢老婆，他們那些讀過書的就知道嘴上說些仁義道德，一個男人不會種地不會養牛，整天只會看書寫寫畫畫沒女人養他他能過日子？！還有他那身子骨，三天兩頭感冒發熱，我跟他在一起七八年，就只生了你這個沒用的丫頭，嫁了別的漢子立馬生了兩個大胖小子，你爸他啊——不行！”
顧明玉攥緊了拳頭，裏面那個要不是個女人，他就沖進去揍她了。
卓雷卓昊洗完水果走回來剛好聽到他們母親最後一句，卓雷發出一聲響亮的嗤笑，他年紀比卓昊大，已經能聽懂那話裏的意思了。顧明玉攀在牆頭，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顧明珠氣不過又不願和他們争，真要說起顧明玉，只怕他們嘴裏還能說出更難聽的話，但要她再待在這兒卻是不能，于是便強忍着怒氣提出告辭。
正在這時，顧明玉身後卻突然響起一道正在變聲期的男孩的聲音，不算難聽，但有些低啞。
“同學請問……你在做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