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摩斯密碼是他哄自己學的。他會每天和自己讨論一個字母的密碼和記憶方法。比如說LOVE的V,那王八蛋會誠懇地說“這是最好記的一個碼”,其實在他嘴裏每個碼都是最好記的。

他說貝多芬的五號交響曲,就是命運交響曲,在二戰期間被聯盟國叫做勝利交響曲,因為5的羅馬字是V,V for Victory. V的摩斯密碼和命運交響曲的開頭一樣,當當當黨,“…_”。

一個月後,商湯發現自己居然對每個字母的摩斯密碼有個大概印象,他問夏柯:“你學這個幹嘛。”

夏柯半真半假地想:“萬一哪天我需要作弊……”

商湯恨不得掐死他。

他也就是嘴上說說,而且喜歡氣商湯玩,氣了再厚着臉皮哄好。

可這一次夏柯下臺找商湯,商湯早就不在了。夏柯愣了愣,薛朝陽在收電吉他,和毛妹聊着天,不經意似的說:“別找了,衆裏尋他千百度,那人不在燈火闌珊處。早逃之夭夭啦。”

夏柯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裏站了一會兒。

薛朝陽看他背影,怎麽就那麽心酸,心軟了,笑着說:“夏老,要不一起撸串去,今晚組一個失戀聯盟,我給你們扒蒜。”

“謝謝啊。”夏柯也笑:“我還是想再待一會兒。”

也是再等一會兒。

他不會追上去,追到商湯公寓。他不能。

夏柯給自己設限,第一次表白,送玫瑰但是沒把話說清,所以他給自己一個機會,對商湯說清我愛你。卻不能要求你愛我。

安大律師言猶在耳,別人父母健在,別把別人往小道上引。

他就等一等看商湯會不會回來。

舞臺上接下來的表演吵得他頭暈,他又戴上耳機,手插口袋,在師弟師妹們的人潮中順着走。雖然人一米八比較高大,目标明顯,但是衛衣帽子戴着倒是沒被認出來。

Advertisement

走過一個又一個小攤,一盞又一盞路燈和小攤上放的手電。今晚的這條校園小徑竟然被弄得頗有情調。

他聽不見,聞到一陣幽香,才發現走到一個賣香薰蠟燭的小攤前。走到賣小盆多肉植物的攤子前時,有人在他背後拍他,轉身是個師妹沖他笑,張嘴說了句話,他還沒把耳機拿下來,人就走了。

他打開被折成桃心,遞給他的彩紙。淺藍色的紙上是很娟秀的筆跡:

“你好,不知名的學長/學姐,

你看起來不開心,能不能在接到紙後笑一笑?”

前兩個字還拘謹着,後面一句笑字的撇捺頗為俏皮。

桃心是早就折好的,這兩句話不是為他而寫,而是一個大一小姑娘寫好這句話,想送給一個她觀察到的最不開心的人。向陌生人遞出一點溫暖。

發現他們學校裏有這麽好的師妹,好像失戀也不是太糟糕。

他像約定那樣對紙笑一笑,接着往下走,又被拍了一下,這回是個師弟,不必師弟開口,取下耳機就聽見手機響,那個拍他的師弟不用說話,誇張地比個電話手勢,夾着滑板跑回朋友群裏。

來電的號碼是商湯。

他手指停在接通上,心跳激烈。

電話兩端都是沉默。

“做兄弟,不夠嗎?”商湯終于問。

做兄弟最穩妥。如果搞同性戀,迫于家庭或社會壓力分手,那恐怕就再沒有以後,相見也是難堪。

為什麽不做兄弟,商湯還是可以繃着一張臉送飯順手幫他收拾宿舍,被起哄叫雙兒也只是無傷大雅的調侃。這樣的關系能持續很久,哪怕彼此都結婚成家,還能卑鄙無恥地享受男權社會的性別福利:女人婚後把閨蜜看得比丈夫重,會被人覺得她有問題;但是男人婚後把兄弟看得比妻子重,頂多被說一句太重義氣,還屬正常。

他是學金融管理的,會算風險。為什麽要放棄穩妥長久而去選擇在各種壓力下不确定能在一起多久。

但是夏柯說:“你要做兄弟,但是我沒法從我對你這樣回到我們還是兄弟。你無法接受我對你是這種感情,就告訴我,我會離你遠點。”

他試過和商湯做兄弟,他答應商湯去試。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不願騙商湯也騙自己。

“你會離我遠點?”

“你需要的話。”

我不需要,我永遠不需要。商湯想。

他們又陷入沉默。夏柯和人群反向,朝宿舍樓走,沿着樓梯一步步往上,呼吸聲不緊不慢,清清楚楚,就在商湯耳邊。

然後他推開門,這回是他結束這個話題:“要是沒別的事,就這樣了。”卻又想起臺上臺下的一瞥,商湯臉上的疲憊:“早點睡,商湯。”

“……再見。”商湯挂斷電話。

他沒睡好。

夏柯在臺上看他的那一剎那一直在回放。

一時是他在臺上,自己在臺下;一時是他在臺階下,自己在臺階上。

他摔下臺階那一幕是自己活到現在,二十一年,最害怕的一幕。

害怕到自己過了很久才發現那是害怕。當時只記得自己全部感覺都消失,動都動不了,像被定在當場,只能眼睜睜看着。

那一刻,說得不要臉,自己願意拿任何事物去換夏柯。只要他沒事,沒什麽是重要的。這條命都可以不要,更何況這輩子定的那些計劃,好丈夫好爸爸,狗屁,總經理董事長,算個球。當時自己不在乎。

人真是奇怪,關鍵時刻自己能為夏柯不惜代價,但确認他沒事之後,又只想退到安全距離外求一個穩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