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蹒跚在樓梯間的背影顯得有幾分狼狽,周鯉露出不忍,雖然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又生氣了,但還是連忙上前重新扶住他。
“哎,你別逞強,萬一摔了可丢臉了。”她真心真意勸誡,誰料陳硯顯好像氣得更厲害了,狠狠瞪着她,卻又被周鯉把控住了身體,頗有種紙老虎張牙舞爪之感。
周鯉一邊扶着他往下走,一邊用着老李語氣苦口婆心地教育,“你說說你,脾氣還是這麽差,現在還好,等以後出社會了可怎麽辦...”
陳硯顯已經氣到極致冷靜下來,漠然無比。
“你放心,我以後的社會生存能力一定比你強。”
周鯉胸口一痛,“講話就講話,怎麽還人身攻擊呢!”
“你給我閉嘴!”
臭脾氣!
周鯉在心裏恨恨罵道,手上卻還是盡職盡責的攙扶他下樓,十分卑微謹慎。
她不由為自己的善良落淚。
這是什麽感天動地絕美友誼!
陳硯顯回到家時,不出意外裏頭空無一人,牆壁顯得冰冷,空曠安靜的房子沒有任何鮮活氣息。
他腳受傷這件事情,過去了三天,沒有一個人發現。
冰箱裏只剩一把面條和幾個雞蛋,陳硯顯這兩天沒辦法去超市采購,屋裏存貨以肉眼可見速度消減下去,謝玲和陳宗久早已把公司當成了家,三天兩頭不回來是常事。
他扶着冰箱門久久凝視着裏頭泛着冷白燈光的空櫃,最終還是拿出手機,劃開了外賣平臺。
周圍的商家基本都吃過了,陳硯顯眼裏劃過厭煩,正準備随便點一份解決時,機身發出輕微的震動,周鯉的名字浮現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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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硯顯,你家裏有人嗎?”
“沒。”他低垂着頭按手機,睫毛在眼窩撂下一片陰影。
“那你吃什麽呀?”
“叫外賣。”
“我媽媽今天菜又做多啦,我給你打包一份過來好不好?”
那邊很快發過來一張圖片。
熟悉的格子小碎花桌布,上面擺着四菜一湯,雞翅色澤鮮豔,花菜翠綠,蔥花雞蛋黃澄澄,在燈下泛着溫暖的光。
他視線凝在上面。
“半個小時後,你家樓下見!”
陳硯顯許久未答,周鯉就當做他默認,徑直發來這麽一句話。
片刻,他敲着鍵盤。
“嗯。”
回完信息,伫立在那的身影終于動了,陳硯顯腳步有些不穩,提着書包回到自己房間,拿出複習教材在書桌上攤開。
做題的間隙,他忍不住去看手機,不知道第幾次的時候,樓下終于傳來熟悉呼喊。
少女清脆響亮的嗓門,貫穿整個居民樓,透過窗戶格外清晰。
他放下筆,走到窗邊,朦胧夜色下那張笑臉也燦爛可見,周鯉朝他大力揮了揮手,随後指向一樓防盜門。
不一會,樓道腳步聲噔噔蹬響起,陳硯顯不緊不慢走到門前,在敲擊響起時,握着門把用力一擰。
周鯉像條魚似的從他胳膊底下穿了進來,把手裏提着的保溫盒放到餐桌上,熟門熟路拉開椅子。
“快快快,我騎自行車來的,還熱乎着呢。”
陳硯顯在原地駐留兩秒,慢慢過來。
周鯉早已把飯菜都拿出來,攤開在了桌上。
幾道簡單的家常菜盛在盒子裏,散發着熱氣,冷冰冰的屋子好像頃刻有了溫度。
他坐靠在椅子上,垂着頭神色有點倦倦,伸出指節蹭了蹭鼻梁。
“你來得路上車不多嗎?就你這騎車水平,阿姨也放心讓你上路?”
周鯉方向感差是公認的事實,剛開始騎車時事故頻發,後來她那輛粉色自行車就被收走了,周生才剝奪了她騎車權利。
“那都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周鯉無語。
“這兩年我水平都已經突飛猛漲——”
“突飛猛漲?”他擡起頭注視着她,反問。
周鯉心虛,吞吞吐吐,“猛漲到...可以短距離騎行的水平了。”
她說完,還自顧自一點頭,以表肯定,“嗯!”
陳硯顯:“......”
客廳充斥着飯菜香味,筷子偶爾撞擊碗的邊緣,發出細微脆響。
陳硯顯低頭吃着東西,動作很靜,周鯉坐在他對面雙手托腮,眼珠子不受控制溜達,打量着四周。
“這幾天你爸媽都沒回來嗎?”
“嗯。”他筷子專注碗裏飯菜,随口應。
“那你...”周鯉想說什麽,目光不受控制下滑落到他腳上,又咽回去,發愁,深深嘆了口氣。
“多吃點。”須臾,她拍拍他腦袋,神情變得憐愛,像是在看自家樓下被遺棄的小狗狗。
陳硯顯知道她那個奇葩的小腦子又開始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一把拍開她的手,不耐煩。
“不要用這副表情看着我。”說完,他又緩和了點口氣。
“廚房還有沒吃完的梨子,你自己去洗兩個。”
“好的,遵命!”周鯉最喜歡吃梨,聞言屁颠屁颠就起身朝廚房奔去,陳硯顯看着她的背影,無奈搖頭。
天色從深藍變得墨黑,暮色降臨,窗外開始亮起一盞盞燈光。
陳硯顯吃完,把飯盒洗幹淨,重新裝好遞給周鯉。
他不由分說送她到樓下,周鯉從一衆高大車輛裏推出自己的小粉自行車,把裝着飯盒的手提袋放在車前框裏,揮手同他告別。
“那我先走啦。”
“路上騎慢點,轉彎時注意車輛。”陳硯顯輕擰眉頭,不放心地囑咐,周鯉連連點頭。
“知道了知道了。”
她推着車往前走,正欲踏上去時,鬼使神差回頭看了眼。
昏黃路燈下,男生孤身一人站在那裏,臉龐隐在陰影中看不太真切,背後是雜亂無章的車輛,安靜的居民樓每一層都亮着窗口,充滿着人情煙火氣。
周鯉想起方才出來時的房子,寂靜孤獨感叢生,沒有任何令人眷戀的溫情。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重新放好車子走上前,在陳硯顯微愣的神色中,傾身抱住了他。
“好朋友給你一個愛的抱抱。”周鯉嘆息,拍了拍他肩膀。
陳硯顯心底湧起莫名暖意,手指剛動,想要說些什麽時,周鯉已經一把松開他,手握拳捶向他肩頭,語氣嚴肅。
“你要堅強,勇敢積極的面對生活,知道嗎!”
方才的那點溫情随着她大大咧咧的動作頓時消失無影無蹤,陳硯顯收起嘴角的弧度,斂平,木着臉,聲音平板聽不出任何波動,徑直下了逐客令。
“周鯉,你可以走了。”
“......”
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陳硯顯才轉身,步伐有些艱難地上樓,再次回到那棟房子裏時,先前的寂寥冰冷明顯被沖散了幾分。
他手扶住額,抵着頭不自覺笑了下。
自由坦蕩,真誠簡單。
在感情方面遲鈍得像傻子,又能格外敏銳的察覺出他人悲喜。
奇異矛盾的綜合體,天真通透代名詞。
陳硯顯記憶中讓他感到溫暖的時刻很少,而為數不多印象深刻的幾件都與周鯉有關。
譬如今天,又比如幾年前的那個生日。
陳硯顯也曾對父母有過期待,但那是年紀小的時候才會有的美好憧憬,就像十四歲。
在空無一人的房子裏從白天坐到黑夜,時鐘一點點走向零點,忙碌的大人全然忘了今天這個對他而言無比特殊的日子,連電話都是秘書幫忙接的。
在十點鐘聲敲響時,他終于控制不住,從發紅的眼眶裏掉出兩滴眼淚。
低頭伸手抹掉,家裏的座機就在此刻響起,陳硯顯嗓子有點沙啞,只發出一個字。
“喂。”
“陳硯顯,你哭啦?”電話那頭不太敢置信,清脆的聲音還有未褪稚氣,他覺得丢臉,咬着牙用力抹眼。
“沒!”
“哦...”她像是信了,陳硯顯放下心,周鯉一貫好糊弄。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在學校忘記和你說啦,生日快樂,新的一歲要開開心心哦!”
“嗯。”他輕不可聞地應着,情緒已經平複下來,說不清失落歡喜,只覺得這一刻心底奇異的平靜,方才那個失控掉淚像是被全世界抛棄的人,同現在的他完全割裂分成兩個獨立個體。
他低眸盯着深紅色茶幾桌面,手指從撥號按鍵上滑過。
“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挂了。”
“好...”
在陳硯顯欲挂機前一秒,又聽到對方突然叫道:“哎等等——”
“?”他動作頓住。
“陳硯顯,你...一個人在家嗎?”周鯉在那頭試探地問,他過了很久,才緩慢極輕地“嗯”了一聲。
“沒什麽事了。”須臾,她似乎小心地說着。
陳硯顯挂完電話,去洗手間,看着鏡子裏略顯狼狽的臉不堪入眼地移開頭,打開花灑。
洗完澡出來,時間再次滑走了一大格,陳硯顯平靜地把髒衣服放入洗衣機,開始拿出明天課本複習。
夜很靜,涼風灌入窗戶,書桌前一盞燈照亮了黑夜,他的面容被深夜寒冷霧氣侵蝕,映照不出絲毫暖意。
敲門聲突如其來地響起。
驚醒沉浸的人。
陳硯顯稍顯訝異地打開門,外頭是溫暖燭火,周鯉捧着蛋糕,一張笑臉映亮黑暗。
她五音不全,唱生日歌時卻好像沒有任何缺陷,腔調柔軟可愛,像是書裏畫的頭頂光環長着翅膀的小天使,在揮舞着仙女棒圍繞他耳邊唱歌。
可能是今夜太過脆弱敏感,陳硯顯明明覺得這個比喻矯情極了,費力地搜索完整個腦子,卻找不出更适合此刻的語言。
這一刻,她就是屬于他的獨家天使。
陳硯顯站在空蕩蕩的客廳,沉浸在往日記憶裏,臉上不自覺露出笑意,随着嘴角揚起的弧度漸漸擴大,直至,眉眼徹底地舒展開來。
夜色靜谧,空氣中的飯菜香味未被沖散,霧氣卻已散盡。
那就,姑且縱着她吧。
慢慢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