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顧匆匆的老法子很簡單。
她從小不怕蛇,蛇也從未傷害她,三歲就捉到了第一條蛇。
自從十二歲的時候,用蛇吓跑了校門口等她的小混子,她就領悟了天生我材必有用,藝多不壓身的真谛。
那之後,閑着沒事,或者情況不對,她就在書包裝一條蛇,關鍵時候總能發揮作用。
現在,都是大學了,也許用不到,真需要的話,這寝室不正好一條麽。
到了晚上第一節 課,顧匆匆已沒時間再多想,頭沉得厲害,用手一摸額頭滾-燙滾-燙。
她到醫務室買了兩劑退燒藥,強撐着等下課後回寝室吃。結果到了寝室樓下,沒想到李曉初正等在樓門口。
“匆匆,匆匆。”她微紅着臉提高了聲音。
顧匆匆停下,她上前來,将一個小小的符箓包塞到她手裏:“這個你拿着。”
顧匆匆接過來一看,是個小小的黃紙折成的符。
“我昨天在青雲山上道觀求的。”她小心翼翼道,“你試試吧,聽說挺靈的。”
顧匆匆不想拂了她一番好意,接過了符:“謝謝你。”
“你的手好燙。”
“有些發燒,沒事,我都買了藥了。”
李曉初面色更加不安。
顧匆匆上了樓,開了寝室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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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蛇盤成一團,像她原來鄉下養的那只乖巧等待的小狗,聽見她的聲音,懶洋洋探起頭來看了看,又慢條斯理收了回去。
好像有些餓了的樣子,身上的傷恢複得很好,好了七七八八。
簡單收拾了一些明天上課要用的書。
熱水還将将夠她洗漱,迅速整理完,她又去打了一壺,這邊倒了一杯水混着沖劑一口喝了下去,并沒有校醫說得那樣苦。想着這次病情好像有點嚴重,她又取了一包,幹脆一并喝了。
校醫說這藥藥力大,小心副作用。但猛病還需虎狼藥。
換衣服的時候,正好摸-到包裏一顆糖,是校醫阿姨給的,配合吃藥的壓壓苦味。
她看了看那也生着病長着瘤的小黑蛇,将糖剝開,然後伸手遞給小黑蛇,小黑蛇看着糖,狐疑吐了吐蛇信。
“甜的。”顧匆匆說。
它一臉抗拒。
“不騙你。”顧匆匆伸出舌頭舔-了一口糖,再給小黑蛇看,就像在哄之前自己家那只疑心病晚期的花狗,“喏,看吧,沒毒。”
五彩的琉璃色糖紙,米白色的糖塊。
有糯濕的痕跡,帶着香味的甜。
小黑蛇一愣,顧匆匆眼疾手快直接順勢将糖塞到了它嘴裏。
“吃點糖,免得低血壓。”她微微笑,臉靠的很近,反正已經準備睡覺,此刻盤在頭頂的頭發也拆了,微卷着散在腰間背上,幾卷頭發散在了小黑蛇背上。
“是不是很甜?”她笑。
小黑蛇呆呆盤坐在那裏,還像個傻狗似的張着嘴,豎瞳直直看着她,也不知是糖甜到了還是感動到了。
她又從包裏掏出一個還有些溫熱的雞蛋。
“喏,給你的晚餐。”
小黑蛇昂首歪頭看了看。似乎不明白。
這個顧匆匆知道,蛇的視力不行,差不多都是“近視眼”。這是因為蛇的眼睛的晶狀體近乎球形,調節能力差,很多時候只能通過聲響和氣息辨別獵物的方向和同類的所在。
“還溫熱的,自己去吃吧,乖。”她摸-摸小黑蛇的頭,“今晚你乖乖的,我有點累。”
藥的效力正在緩緩發揮作用,顧匆匆慢慢爬上床躺下蓋上被子,她側身睡着,背心向着外面,漸漸睡了過去,在藥力作用下,身體好像很重又好像很輕,這種吃了感冒藥的感覺很微妙,身體初時高熱,漸漸開始出汗,越來越多的汗,身體如同被蒸發,而刺痛的頭也變得暈乎乎起來。
随着藥效的作用,肩上的明火若隐若現。
寝室裏安靜下來,小黑蛇微微咧了咧嘴,空氣中有淡淡的香味,這是屬于陰陽環的主人,顧匆匆真正的味道,來自每一滴血液,來自每一寸骨髓,來自每一方血肉,這樣的香味,純正,甘美,豐厚,是滋補的好養分。而人在生病的時候是最虛弱的時候,趁虛而入是個好時機。
而顧匆匆手腕上的陰陽環經過一次天譴,已經岌岌可危,以致現在她昏睡時甚至已經不能完全隐藏她原本的味道。
這也是這次他耐心等在這裏的原因。
只要再有一次機緣,她的陽環一碎,他便可以立刻拿回原本屬于他的陰環。
到時候,哼哼。
小黑蛇一尾巴撥開了雞蛋,微微揚眉,要是它有眉毛的話。
它順着床柱緩緩爬了上去。
在它行動的時候,寝室斜對面床-上的陰影也開始緩緩移動了。
小心的,貪婪的,緩緩的靠近。
小黑蛇已經爬到了床頭,路燈隐隐的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顧匆匆的臉在黑夜中有種白瓷般的美麗,她的頭發海藻一樣散開,将她包-裹,額角鬓發微微汗濕的痕跡,她微蹙着眉頭,嘴唇微抿,而她的臉旁邊,是她的左手,生着薄繭的手被壓在臉龐,陰陽環流光溢彩緩緩流淌。
現在這手環的陽環甚至已經不能完全壓住陰環的氣息,小黑蛇探過頭去,微微嗅了一口。
陰環裏面封着原本屬于他的內丹。
醇厚而親切的味道。
他忍不住再靠近一點。
只要避開陽環那讓人作嘔的味道,他就不會被傷害,也不會被灼傷。
但比起陰環的醇厚氣息,還有一縷熟悉的甘美的,是來自顧匆匆身上神魂深處的氣息。
是上好的滋補品。
反正是她欠自己的。遲一點也無妨。
小黑蛇緩緩再爬的過去一點,就在這時,顧匆匆正好轉了個頭,柔軟的臉龐觸及小黑蛇的蛇尾,小黑蛇一瞬挪開了尾巴,向後退了一寸。
蛇信微微吐露。
在小黑蛇身後,是不知何時過來的看不清輪廓的影子。
那影子含糊不清,是個混沌的女聲:“也給我一點啊。”
“滾。”小黑蛇呵斥。
“呵。”影子繞着床頭轉到床尾,“我只要一口。”
年輕的身體,年輕的氣息,鮮美的,從未嗅過的美好氣息。
“見者有份。”
“你看起來很厲害——”黑影似乎笑了,她在陰暗處觀察了小黑蛇很久,小黑蛇的傷殘留着她懼怕的氣息,但那些氣息也折磨着小黑蛇,“你能看到我,可是你碰不到我。”一只成精的黑蛇,卻受了傷,并不能使用法力,如何觸碰到虛無的她。
蛇尾猛然一掃,一道金黃色的符箓順勢被掃了下去。
符箓向着黑影而去,穿身而過,然後掉在了地上。
“高燒這個——沒用的。現在這些道士,都是騙錢的——分了吧,所有都是你的,我只要一口。”黑影誘-惑,發出危險的抱怨,“我餓了。”
小黑蛇微微昂起頭,淩厲的氣息自身上散出,黑影緩緩從另一邊趨近,床尾開始散發出微涼的氣息。
小黑蛇在床頭,就算過來,也需要時間。
有風吹過,窗簾飄動,黑影巍然不動,就在這時,黑影似乎感到了異樣。
對一個縛地靈來說,這樣的感覺已經是很敏銳了,但還是遲了,面前的小黑蛇身形似乎憑空消失,倏忽間,整個寝室仿佛溫度沉到極致,除了帶着陰陽環的顧匆匆,甚至連被褥都結出了厚霜。
綽約的白色肅殺中,隐隐是一個男人彪悍的身影,僅僅只是一瞬,他的身後風雪虛凝成龐大讓人心驚的虛影,整個房間如同陡然被高空的風穿透,所有的窗簾和衣袂獵獵作響,散開的書本四處飛散,盤旋的威壓淩空而下。
縛地靈沒有實質的臉也出現了驚駭的畏懼,她迅速向後向牆壁向地上躲去,發出鼠類一樣顫抖的嘶鳴,幾乎匍匐于地。
“你……你不是蛇——”
而黑曜般的光轉瞬即逝,劃破她的身體,她甚至來不及露出求饒和後悔的表情,便像一縷煙霞一般被擊潰在角落最深處,摔進了陰暗的地下縫隙裏。
“說過的,叫你滾。”
寝室裏面再度安靜下來,窗外零星的燈光照在翻卷後再度垂下的窗簾上。
一只修長的手從顧匆匆身上緩緩消失,黑色的光從倒映的牆上消失。
厲承澤轉頭看了一眼還昏睡懵然中的顧匆匆,眼神還殘留着方才的淩厲。
什麽東西,也敢來搶他的食。
寝室裏的座機也摔開了,話筒掉在桌子旁邊,發出急促空洞的嘟嘟聲。
這就算利用你幫我擋雷劫的謝禮,厲承澤沒有表情的臉也漸漸模糊。
我欠你的,一分一毫,都還清的。
你欠我的。
他倏忽間再度成了小黑蛇的模樣,冰冷的床欄冰霜緩緩消融,室內的氣壓正在緩緩恢複,但是小黑蛇的身體卻越來越僵硬。
他努力盤成一團,想要聚集溫度保持清明,卻發現越來越難。
或許那個老太婆說的對,現在的他,妄動法力必遭反噬。
即使對一個凡世的半神也是如此。
顧匆匆睡了一個從未有過的香甜長覺,早上醒來的時候頭也不痛了,腰也不酸了,她心滿意足伸了個懶腰抱着被子坐起來。
鬧鐘剛剛好滴滴響起來。
時間正正好。
然後下一秒,她慢慢張大了嘴巴,再揉了揉眼睛,這回緩緩扶住了下巴。
天老爺。
整個房間如同被龍卷風侵襲過,又像是被人打劫過,除了她所在的床,所有的書桌子椅子上的東西滾落一地,甚至連對面的床都歪了。
——昨晚,是好像做了什麽夢來着……
難道,那藥的後遺症就是夢游……
顧匆匆震驚掀開被子,震驚的下了床,啪叽一聲,震驚的踩上了一個東西。
她低頭一看。
是那條小黑蛇,他盤成一團,已經僵硬了。
顧匆匆撿起蛇,站在地上,如同站在風暴中心。
昨晚,我到底幹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