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細媛的動作幅度雖然小,但在場都是明眼人,哪有看不到的。向來要強好面子的陳靈蘊越發覺着挂不住臉。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又不好再給程彧一巴掌,只好拿孩子他爹撒氣。飛刀一般的眼神一眼眼的剜着程開運,頗有一種“瞧瞧你生的好兒子”的遷怒。

已經習慣了在老婆兒子中間受夾板氣的程開運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正準備開口勸兩句,就聽裴延笑嘻嘻的說道:“都快中午了,你們先去吃飯吧。讓阿彧在這兒陪我就行。”

話音剛落,就被周細媛攔了下來:“還是別了吧。阿彧一個小孩子,哪裏懂得照顧人。還是媽媽留下來陪你。”

裴延笑着反駁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阿彧其實可會照顧人了。我們學校組織義工活動,不論是去敬老院還是孤兒院,阿彧都特別細心周到。他這人就是嘴硬面冷,其實內心可柔軟善良啦。要不然也不會見我落水,立刻跳下來救人。那魚塘多深呀!多危險呀!一般大人都不敢下來。”

“所以阿彧其實特別在乎我,他就是不好意思說。”裴延說着,又笑嘻嘻央求陳靈蘊:“阿姨您回去千萬別怪阿彧,他肯定也吓壞了。”

程彧被裴延一番話惡心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伸手搓了搓手臂,正要開口反駁,就聽陳靈蘊颔首附和道:“這倒也是。那就讓程彧留下來陪你。畢竟是他把你推下水,這也是他應該做的。”

聽到陳靈蘊在“應該做的”四個字上特地咬準了重音,哪怕是心裏面還憋着一股火的周細媛和裴鎮南,都忍不住哂笑。

這對母子,還真是絕了。

程彧眉峰一揚,正準備怼回去,右側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下。程彧扭頭,就見程紹忍着笑意說道:“那就辛苦我們阿彧了。中午想吃什麽,我叫飯店給你們送過來。”

周細媛對程彧不滿意,但是對程紹這位品學兼優的程家繼承人還是非常欣賞的。當下笑道:“還是阿紹細心。”

程彧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自家兒子捅出這麽大簍子來,陳靈蘊确實有心要請裴鎮南夫婦吃頓飯賠罪。畢竟兩家除了世交以外,還是關系密切的合作夥伴。裴鎮南和周細媛雖然不太滿意程彧的态度,但事情畢竟沒有造成嚴重後果。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一行人魚貫離開後,病房裏就只剩下裴延和程彧。

裴延躺在病床上,看着程彧單手插兜,表情拽拽的走到角落最裏邊的一張沙發坐下,一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卻又礙于母命,不得不留在這兒的憋氣郁悶,忍俊不禁的哄道:“阿彧,你坐那麽遠幹什麽?聊天很不方便的。”

程彧靠着沙發背閉目養神,壓根兒沒搭理裴延。

裴延繼續說道:“你餓不餓?我這兒有水果,要不你吃個蘋果吧?”

“那邊曬不曬呀?要不你還是坐過來吧。”

“你累了嗎?要是想睡覺的話可以過來我這邊,我分你半張床,睡沙發太不舒服了。”

“……要不你來床上睡,我去坐沙發也行。”

“你衣服還是濕的吧,要不先換一下。病房裏有淋浴,你沖個澡呗。我讓人送點換洗衣服來。你先穿我的湊合一下。”

程彧翻身背對裴延,對某人的喋喋不休充耳不聞。

裴延頓了頓,捂着肚子裝柔弱:“餓了,好想吃個蘋果。阿彧,你給我削個蘋果吧?”

程彧翻身坐起,無奈妥協道:“……我給你叫護工,你能別煩了嗎?”

“我不要護工,我就想吃你削的蘋果。”見程彧終于有了回應,裴延笑的特別燦爛:“你喜歡看你耍蝴蝶刀削蘋果,你玩刀的樣子特別帥。什麽時候也教我耍耍呗。”

程彧翻了個白眼,不想搭理裴延。

裴延又摸着頭喊暈:“我是不是腦震蕩缺氧了呀。怎麽頭這麽暈,需要吃阿彧削的蘋果才能好起來。”

“我看你不是腦震蕩,是腦殘。”程彧看傻子一樣的看着裴延。起身走到床頭櫃旁,将包裹精美的果籃拆開,掏出一個蘋果,坐在旁邊削起來。

中午的陽光極盛,金燦燦的目光透過窗子灑進來,在程彧的身上形成一圈光暈。男孩兒的手指纖細修長,一只手輕輕捏着紅色的蘋果,另外一只手拿着水果刀靈活的轉動。冰冷的刀鋒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溫暖剔透的光亮,将男孩兒的指尖映照的仿佛透明。

裴延的視線又從程彧的雙手漸漸上移到臉上。程彧玩刀的時候永遠都是面無表情的。裴延還清楚的記得,他第一次見程彧的時候,是聽到有人給程紹通風報信,說有人在校門外堵程紹剛剛升上初中的弟弟。因為程彧開學第一天,就把收到的一桌子情書扔到垃圾桶裏,惹哭了不少女生。

程紹這個死弟控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拽着他往外跑。兩人繞了大半個校園,才在學校後門找到了程彧。彼時程彧才十二歲。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的精致男孩兒穿着一身寬大的校服,坐在紅磚圍牆上。手中的蝴蝶刀飛速旋轉靈活自如,陽光下甚至有刀鋒殘影閃爍,就像真的蝴蝶顫抖着銀白的羽翼,穿梭在程彧修長白皙的手指間。

那俊美到雌雄莫辨的少年就這麽居高臨下的坐在圍牆上,對圍牆下面一幫叫嚣着的混混開嘲諷:“……想教訓我,憑你們也配。”

裴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就覺得心髒被人重重的敲擊了一下。時至今日,裴延依舊記得程彧一邊玩刀一邊開嘲諷,狂妄到不可一世的拽樣子。

說來也怪,程彧的容貌随陳靈蘊。輪廓柔和,五官是極為精致的俊美。這樣的相貌一般情況下都會沾染上些許陰柔女氣,尤其是在程彧這個年紀。

可認識程彧的人都不會把任何與“陰柔”有關的詞彙跟程彧聯系上。就是因為程彧的脾氣實在太爆了,氣場也太強。為人處世都異常的霸道。裴延圍觀這麽多年,也就陳靈蘊這位連他爸都稱贊佩服不已的女強人才能壓制程彧一頭。不過随着程彧漸漸長大,就連陳靈蘊都經常在程彧這兒吃癟。

裴延有時候也特別好奇,不明白這對母子為什麽總是針鋒相對,跟仇人一樣。就知道程彧從小是跟着外公外婆一起長大,六歲才被陳靈蘊和程開運接回燕京。原本是想讓程彧在燕京念小學,結果程彧趁着陳靈蘊夫婦不注意,偷偷買了火車票跑回老家。當時把陳靈蘊夫婦吓的,還以為程彧是被人販子拐走了。剛剛放學的程紹回到家沒找到弟弟,也吓的哇哇大哭,跑到他們家求裴鎮南幫忙找人。

兩家大人又是報警又是托關系,兩天後才接到老家打來的電話,說是程彧偷偷跑回老家了。氣的陳靈蘊生意都不管了,大老遠的坐飛機飛回老家,就是為了揪着程彧一頓揍。之後程彧就一直留在老家念小學。上了初中才被接回燕京。還是帶着外公外婆一起回來的。

裴延能理解程彧對外公外婆的依賴,但他弄不明白程彧為什麽那麽讨厭他媽。就像他們兩人這次打架,就是因為他無意間說了一句“你就是脾氣太倔,才總惹阿姨生氣。但凡你稍微收着點兒,阿姨也不會天天罵你”。

裴延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到底哪裏戳了程彧的肺管子。但他覺着自己為了這句話差點丢了一條命,總該有資格問個究竟吧。總不能稀裏糊塗的落了一次水。好歹也得了解一下程彧的過往。

程彧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裴延。他的眼型随陳靈蘊,是标準的鳳眼。內勾外翹,眼尾狹長。板着臉看人的時候,看着就有些兇。然而兇煞之餘,卻又有一種眼波流轉顧盼生輝。每每看得裴延心驚肉跳口幹舌燥。忍不住就湊上去哄人。

這回也不例外。

裴延谄笑着陪着小心意,一邊認慫一邊賣萌:“那什麽,我就是很好奇。你說我們兩個也認識這麽多年了。我對你從前的事情一無所知。你哥也從來不跟我聊,說什麽要尊重你的隐私……你就跟我說說呗。”

程彧定定的看着裴延。面無表情,眸如寒星。過了好半天,就在裴延自己都忍不住想打退堂鼓的時候,程彧緩緩開口:“知道我的名字是怎麽來的嗎?”

裴延精神一振,立刻回話:“當然知道。彧嘛,就是有文采,趣味高雅談吐優雅有教養,還有茂盛的意思。挺好的名字呀。聽說你外公給你取的。”

“我本來應該叫程餘。多餘的那個餘。”程彧低眉斂目,慢悠悠的削着蘋果皮:“我比程紹小十個月,是她不小心懷上的。當時我們老家計劃生育特別嚴,陳靈蘊本來是想把我打掉的。結果去醫院打胎的時候,醫生說她子宮壁薄,如果強行打胎的話,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陳靈蘊迫不得已,只好生下他。卻因為這件事丢了原本的工作。給他上戶口的時候就随口起了程餘這個名字。因為在陳靈蘊眼中,他就是多餘的,本不該存在的。只會拖累她的一個累贅。所以才會在他出生以後,把他扔在老家不管不顧六年多。

程彧看着裴延,冷冷說道:“故事就這麽簡單無聊,還滿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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