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晚回家後, 和陳青安想象的不同, 鐘盈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

她洗完澡, 塗好護膚品, 卷着被子躺下,就閉上眼了。

安安靜靜。

有種被抽空了的茫然。

陳青安知道她沒睡着,走到她那側床頭, 也只是輕聲交代了句:“你手機低電量, 我給你拿去充了。”

沒指望鐘盈答應, 陳青安把兩人的手機充上電,靠着處理完幾條消息,也掀開一角被子,沉默躺到她身邊。

這一會兒, 鐘盈的确還沒什麽睡意。

所以當聽見手機被放在床頭櫃和衣料窸窣的聲音, 感受到陳青安躺過來的時候,她是有點緊張的。

或者說, 還有些局促, 難為情。

任何一個女孩子都不會希望, 被自己的丈夫看見自己同父親争吵。

明明別人家的父親都是和女兒站在一個陣營, 作為保護者的身份, 生怕女婿怠慢欺負了女兒。

就只有她。

鐘盈盡量把動作放到最小,一點點蜷起來,悄悄抱住自己。

或許在親情這塊兒,我這輩子運氣真不太好吧,她想。

可人生不得意之事十之□□。

她不是理想型的女兒, 又怎麽能要求鐘轼和顧秋容做理想型的父母,是吧?

鐘盈翻來覆去地想。不對,或許應該說,這個問題她已經想了很多年,在今晚終于有了隐約明确的答案。

這麽多年,自己難以釋懷的到底是什麽。

從小到大被放養着成長,假期也是被反鎖在家,沒人陪沒人管。

鐘盈其實是個很膽小的姑娘,連晚上睡覺都總要靠着牆,把自己縮成一團才可以睡得着。

還有好多好多。

裝再久冷淡,也成真不了。

哪怕只是他們抱着她,軟語溫言地說,盈盈對不起,這些年是爸爸媽媽冷落你了,讓你那麽多委屈。

其實就這樣,她想要的只是一個道歉,承認是他們錯了。

哪怕最簡單抱歉的話也好。

越想越悶,喉嚨裏像是堵了團春日漫街飄飛的柳絮,哽的不舒服。

“不動。”

動作随着話音一起。

陳青安不由分說,把她從床沿撈回來,嗓音帶着因施力而不穩的氣息:“……再動就睡掉下去了。”

鐘盈噢了聲,仿佛半夢半醒的樣子。

簡單來說就是,繼續裝睡。

至于仍然橫亘在她腰間那只手臂,鐘盈只好夢游似的,閉着眼摘開。

結果是……被越收越緊了。

這下,陳青安直截了當,從身後把她抱進懷裏。心跳怦怦的溫熱身軀貼上來時,鐘盈想過要掙紮的,反被他牢牢鉗制住,半分不讓。

這一點都不像往日的陳青安。

“……我不做什麽,”他貼着她,聲音沙沙的:“就抱着你。”

陳青安雖然這麽說,動作卻在撒謊。

他半撐起身在她枕側,垂着臉,輕輕密密細細吻着她哭過微紅的眼尾,溫.存柔和,沒有一絲情.欲色彩。

……真的是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诶。

好幾秒,鐘盈才記起推搡他,眼尾更紅了:“……你騙我。”

她本來就是冷冷淡淡,恨不得散盡千金哄一笑的禍水長相。

這時候她眼中泛起揉碎的光,輕嗔薄責的樣子,說不出的柔弱堪憐,只會讓人有更陰暗更……的想法。

而且,而且這種想法還只有他一個人,可以冠冕堂皇的有。

想到這,陳青安是真有些反應了。

他閉上眼,竭力平複再平複,卻聽她說:“既然你不困,去幫我拿個蒸汽眼罩,我不想明天眼睛腫。”

陳青安自然一百個答應。

在她稀裏糊塗,完全不确定東西到底在哪的指引下,他找了好一會兒才拿回來。

鐘盈一個人躺在被子裏,神思沉沉往下陷,是真的困了起來。

陳青安原來不想喊她,讓她睡好了。

可聽見他回來,鐘盈守住最後一絲清明,迷糊不清嘟哝了聲,還是讓他把眼罩給自己的意思。

陳青安會意:“知道了,不怕睡吧,我幫你弄。”

沒開燈,他摸索了一陣,找到包裝的切口。

然後撕開,取出,輕輕蒙在她眼睛上。

再躺下時,鐘盈已經貓咪似卷着尾巴,把自己睡成了一團。

陳青安很想抱又怕吵醒她,正猶豫着,那只手又夢游似的過來了……

不過這次,是準确捕捉到他。

陳青安不由一恍。

安靜夜裏,聽見她軟軟懵懂,好委屈地喊了聲。

“……老公。”

他聽的清清楚楚。

可話音落下,她又抿着唇,睡顏寧靜,兀自睡去了。

什麽是心疼的要命。

今天晚上陳青安算是體會了一遭又一遭,明明白白。

他小心翼翼把鐘盈圈進懷裏。

黑暗中,她淡淡的發香飄散着,是洗發水清新的檸檬柚子味道。

陳青安彎起眼,忍不住低頭輕輕吻了下。

不要怕,盈盈。

他在心底想,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一定會替你辦到。

——哪怕是要違逆你爸爸,我也敢。

##

第二日,國慶後的首個工作日,省口腔也恢複了全日門診。

早上沒排到陳青安的門診,他處理完手上一堆事,正做着課件PPT,院辦老師的電話就進來了。

态度很和藹,意思很明确:他之前參與拍的宣傳片,後期有一點小瑕疵。沒有“一條過”,有幾個鏡頭要抽時間補拍。

幾個院領導時間都敲定了,就等他的時間了。

……這還能推嗎。

但他也不是頤指氣使的人。一線醫生辛苦,行政也有煩難之處,都是工作上班,誰也不比誰尊貴些。

溫聲和那邊敲定好時間,電話一挂,陳青安捏着手機,從昨天到今天,一腔邪火終于忍不了了。

趁辦公室沒人,他撥了個電話出去。

給當年醫學部的好友,臨八大神,也是鐘轼的學生魏微。

嘟嘟響了七八聲,那邊終于接通了,語氣是迷蒙煩躁的:“……我說大哥!你能不能看看這才幾點?”

“十點了都。”

“幹!”

魏微氣不打一處來:“你又不上大夜,老子這才下班閉上眼躺屍多久?你們幹口腔的真不是東西!”

不說還好,一說這,陳青安立即嘲諷道:“啧,那你們幹外科還真就是脾氣大氣性高了。魏微你說你老板這是人幹的事兒嗎?”

“陳青安!”魏醫生迷蒙着眼,把手機湊近看了眼姓名,這沒錯啊,更魔幻了:“我老板?我老板那是你岳丈,你搞什麽東西?”

“我說的還就是他。”

魏微還從沒見過陳青安這種波瀾不驚的人氣成過這樣:

“操!我老婆都說哭了,他還能看的下去,他鐘主任鐘教授還真是臨危不亂,舉重若輕。我現在是明白了,為什麽念書那會兒你老說做噩夢夢到他,你那肯定不是敬仰他學術,崇拜他技術,你是活在他的陰影裏不能自拔……”

“青安。”

魏微很有耐心地聽完他變着花樣嘲諷自己導師,末了只是說:“我聽歸聽,但不能和你一起罵,我沒資格更沒立場說我導一句不是,沒有他就沒今天的我。”

“但是啊。”

魏微笑的感慨:“我那師妹真是仙女啊?你就陷這麽深。”

電話那邊的陳青安沉寂了一會兒,理所當然道:“我不一直都陷那麽深嗎,我好過嗎?”

魏微:“……”

後來,陳青安問了不少關于鐘轼的消息,魏微也不瞞他,能說的都告訴了他。可講到最後,魏微忽然反應過來:“等等!那你他媽打電話給我到底幹什麽?”

他剛下大夜班啊。

“你想想,我哪敢當面嘲他。”

陳青安溫和斯文笑着:“就只好蹂.躏一下他學生解解氣了。”

魏微:“!!”

不用魏醫生細想,腦袋裏一群問候陳青安的話就準備好了要脫口而出,可惜就在這時,嘟嘟的忙音傳來,這家夥已經飛快掐了電話。

幹。

……

另一邊,陳青安往後一靠,轉着筆,心情舒爽了不少。

連帶着進來的師弟師妹都給了更溫和俊俏的神色。

陳青安一問,原來周知行和蘇妤過來找他,是為了要個科室綁在他手機號上問卷網站的驗證碼。

“我那部手機丢家裏了,”他站起身,示意他們等等:“我出去打個電話。”

“诶诶诶?”

周知行眼神無辜看着他,似是在說,師兄你在這兒打呗,我們又不嫌吵。

陳青安說:“我又不能趕你們走,這不禮貌。”

周知行繼續疑惑,蘇妤垂着臉不說話。

陳青安懶得管他們,一揚眉,倒笑了:“我給我愛人打電話,總要有點隐私吧。”

說完,他出辦公室,往樓棟轉角的小花臺走。

一早上連着撥電話,手機背板觸上去都燙。

陳青安給鐘盈打過去時,她正在解一道算法。

聽陳青安又是問她眼睛難不難受,又是問有沒有好好吃早飯,鐘盈丢下筆,難免臉紅,還有點不适應,試探道:“……你今天很閑?”

從前工作日,他們各自忙起來的時候,已經習慣了完全沒時間談情說愛。

最多是他門診結束了和她彙報一聲,她報告寫好了跟他炫耀下,僅此而已。

“你覺得我閑過嗎?”

陳青安無奈笑了笑:“好了,說正事。盈盈,你幫我拿下放在書房充電的工作手機,然後報個驗證碼給我。”

鐘盈當然不會拒絕,很快把一串數字報給他。

挂斷後,鐘盈一看這部手機電量也已經充滿,準備鎖了屏,丢到邊上,然後就不小心……點回了短信界面。

老實講,鐘盈是從來不屑于做查崗這種事的。

——何況陳青安這種男人,要是真想動什麽心思,也不是能防得住的。

可是,這種對自己丈夫幽怨婉轉告白的短信都送到她面前了,這、這也太……

鐘盈忍不住又仔仔細細品讀了遍。

“師兄,你對我的幫助和你那天說的話,我這幾天經常恍恍惚惚夢見。那天我是自尊心過度了,但……但對不起,我最怕的就是被你看輕。”

“不知道為什麽,在你面前我總是又自卑又自尊,既仰慕又膽怯……”

也太酸了吧。

師兄師兄師兄!

誰還沒七八十個師兄啊,我做小師妹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幹什麽。

惡心誰呢。

鐘盈唇邊浮起笑,嬌媚又乖張。

還有你,陳青安。

不說清楚你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周一盡量再更6K字,先別養肥呀各位!

看到大家看上一章好難過,我弱弱說一聲對不起QAQ,我沒想到會有這效果,真的!說明大家共情能力好強

你們有沒有覺得盈盈超級想讓人抱進懷裏揉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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