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陳青安焉敢不從。
他有空揪住餘沉單獨說這事兒的時候, 正好是師門聚餐那天的下午。
餘沉牽頭的一個課題在明大醫學部開完題, 陳青安陪他和一群同行專家寒暄完, 順着校園林蔭道去取車時, 他平鋪直敘地說:“老師,你別把蘇妤放我跟前了,我不想帶她。”
“怎麽回事?”餘沉停步看着他, 暗道不妙。
陳青安的性格他知道, 是有點棱角, 但人也靠譜,絕不會胡來。
“她給我發了很不恰當的短信。”
陳青安沒留一絲餘地,心平氣和道:“老師,您再把她放我這兒, 我這日子就過不成了。”
帶了這麽多屆學生, 師兄師妹的牽扯,餘沉見過太多。他很快從驚詫中恢複過來, 先是對蘇妤的恨鐵不成鋼, 神色又漸漸微妙起來:“……她給你發什麽不恰當的了?”
陳青安:“……”
他沉默了一會兒, 終于道:“您就說成不成, 開什麽條件才成吧。”
“诶這就對了, 為師就喜歡聰明的學生。”
餘沉笑眯眯理着賬,從科室裏邊角碎料的活兒,再到今年怎麽打國自然怎麽發文章,把陳青安壓榨的明明白白。
最後還補了句:“你是我學生,我怎麽可能不盼着你家庭和睦呢?就是沖當年念書的時候, 你岳丈是我偶像這點我也——诶說曹操曹操就到,斜對面那位你看到沒,還不趕緊上去喊人?”
沒等陳青安出聲,餘沉當先樂了:“鐘主任,巧了啊這不是!”
鐘轼一見是他,也笑着招呼。
但餘光掃到陳青安時,翁婿兩人很有默契的,各自別開了眼。
“爸。”
“嗯。”
國慶節那一吵,傷筋動骨,誰也沒恢複好。
之後鐘盈雖然絕口不提了,可不提的代價是,連鐘轼整個關鍵詞,全都一起屏蔽了。
可女婿總歸是女婿,見到餘沉,鐘轼再怎麽樣都要說些承您關照教導我女婿之類的漂亮話,餘沉應着,自然也很聰明地瞧出來這兩人不對勁,沒多久就尋了個借口自己先走了。
臨了,擔心自家學生犯渾,還嘀咕了聲:“……好好和你岳丈說話。”
陳青安笑了。
他哪有這膽量。
好久,鐘轼都沒開口說出點什麽。
若換成平時,陳青安立即就能丢出個話題,哄岳父大人舒心。
但這回,陳青安保持着沉默。
頂着這股壓力,他要讓鐘轼知道,作為他女兒丈夫的自己,也對他的行為極其不滿。
陳青安閑着也是閑着,掀着眼皮淡淡環顧了圈。
林蔭道底下,鐘轼停那兒的車,還是沒變,灰蒙蒙的都快看不出漆的顏色。
這父女倆,還真是……
外表個頂個的光鮮亮麗,內裏呢,連洗個車都嫌麻煩。
“——青安。”
被鐘轼一喊,陳青安忙斂了笑,端端正正應了聲。
“咳。”
這種正式,只會把氣氛搞的更緊繃。鐘轼清了清嗓,問的含含糊糊:“以前,以前……你們吵架了,她都怎麽弄的?”
陳青安心裏飛快過了一遭,敞亮了:哦,這是問,鐘盈生他氣的時候會怎麽樣。
“真沒怎麽。”
他低着頭,眉眼和語氣徹底柔和下來,用最體貼丈夫的姿态,不動聲色地往岳父心上插刀子:“她什麽性格,您也知道的。真的很少和我吵,真生氣了,只要我認真賠禮道歉,她也肯聽的。”
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女兒是最溫柔知禮不過的。是他太不是東西,把人給氣狠了。
鐘轼一口老血都快氣出來了。
從前他聽人家形容,說什麽氣悶到一定程度,連晚上睡覺都堵在那,躺不下來,坐立難安。
對于這種說法,原先鐘轼是很不以為然的。睡不着那就是不夠累,閑的。
碰到時間夠長夠煩難的術式結束,別說躺下,就是靠牆邊坐會兒休息,他都能睡着。
但那晚上回家吧,他是翻來覆去,輾轉反側,也合不上眼。
直到看見窗外晨光熹微,天色亮了。
女兒小時候到底是什麽樣子,也會這樣掉眼淚,哭起來那麽讓人心疼嗎?他拼命回憶,卻怎麽都拼不出一個完整的影子。
人嘛,都是這樣。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鐘盈小的時候,他正年輕氣盛,醉心臨床,一心想着要做出點成績,不能辜負醫學院這麽多年的培養。
想着以後等女兒再大一些,他也沒這麽奔忙了,自然可以多陪陪她。
結果,連他自己都沒料想到,自己真能在這個領域出彩到這個地步。
最年輕的碩導博導、正高,再到團隊領袖、科室主任,各種專家頭銜紛紛接踵而至。
當一個人有絕對的能力時,不管你想不想,肩上的擔子都是不可能推掉的。
日子就是滿滿當當的日程連軸轉,那麽多病人等着他,學生和同行指望他,哪能容得下半點傷春悲秋。
但他真的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忽視了女兒嗎?
——不是的。
幾年前,麻醉科一位同事的女兒,為情所困想不開,割腕自殺了。
送到醫院來搶救的時候,怎麽勸也沒用。那位同事腿軟到站不穩,什麽專業知識都丢到一邊去了,只會嚎啕大哭。
後來他們才知道,他女兒留了一封遺書裏說,因為從爸爸那裏沒有得到的陪伴和安全感,她以為這個人會給她,沒想到也是假的,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呢。
鐘轼聽的暗暗心驚,當時立即就撥了個電話,給遠在海外的女兒。
鐘盈有點好笑:“所以爸,有不疼的能解決自己的方法嗎?”
“怎麽可能!”他瞬間就急了:“你想都不要想!”
“那不就行了,我那麽怕疼的人。”鐘盈在電話那邊笑語輕快,他當然信了。
或者說,他更信的是自己的女兒一向乖巧漂亮,從來沒讓他操心過。
這事過後,鐘轼當然也想過,要多關心女兒。
可是那時鐘盈人已亭亭,對誰都是淡淡的。
他很害怕看見她眼裏的疏遠戒備,害怕女兒責備他控訴他不配為人父,除了給夠充足的生活費用,其餘,就只能變本加厲地用繁忙的工作逃避。
可再後來,仿佛眨眼間,女兒就長大了,已經嫁給別人做妻子了。
鐘轼想了一整晚,難過和悔意如一波波浪潮,在心底翻上岸又退回來。
他文筆一般,寫了删删了又寫,最後打出了很長的一篇小作文,準備給女兒發過去。
猝不及防的是,對話框裏出現了紅色的感嘆號。
……鐘盈把他微信給删了。
他被他女兒給删了!
一向信奉人生除死無大事的鐘轼,花了十五分鐘,終于接受了這個魔幻的現實。
而現在,陳青安還告訴她,女兒并不是那種喜歡使小性子,揪住錯不放的人。
就、就等于說。
是他這個老父親因為傷透了她的心,已經被棄如敝履了?
鐘轼面色暗淡下去,凝着冰似的寒。
要不是光天化日,朗朗校園,陳青安毫不懷疑,這位鐘教授恨不得提.劍把自己捅個對穿。
“爸?”他好死不死,還含笑試探着說:“您有什麽事兒就吩咐,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家了。”
“今晚我師門聚餐,盈盈還在家等我。”
這語氣,這話說的,簡直就是精準降維打擊。
“好,去吧。”
鐘轼本不欲和他計較,向前走了幾步,越想越……忍不住怒火迸發,停了步。
“好啊,”他側身轉回來,拍着陳青安的肩上下打量爸,似笑非笑:“真好。”
“我真是挑了個好女婿。”
陳青安點點頭,笑如春風:“謝謝爸。”
“……滾!”
“爸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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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盈哪知道,今天陳青安心情明朗,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氣她爸氣的。
說實話,她也很氣。
不然也不會熱昏了頭,把鐘轼微信都删了。但是删完吧……
鐘盈也承認,她再心如止水,對爸爸還是有期待的。
她放不下。
就不知道鐘轼發現了沒有。
會不會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明城大學南門。
師門聚餐總是這樣,不在乎環境格調,學校附近美味方便就最好。餘沉也不例外,選了明大對面一家口碑很不錯的雲南菜。
人行道邊,學生們三五成群紮着堆在等紅燈。可低頭看手機的都不多,全都忍不住打量起這對牽着手,容光照人的情侶。
“……這就不是情侶,是夫妻。”
“對對對,你看他們都戴了婚戒。”
……
“——我都這麽說了,還不滿意啊?”
鐘盈輕輕啊了聲,從自己的思緒中出來,語焉不詳:“……就這樣吧。”
牽住她的手,置氣似的握更緊了些。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陳青安這人好幼稚,又有點甜。
今天,因為要參加開題報告會,陳青安穿的也比較正式。深灰襯衣袖扣領帶一絲不亂,斯文矜貴,在他自己看來平平無奇——可別人真不這樣想。
鐘盈說他是只開屏的花孔雀。
陳青安都快氣笑了:“盈盈,你這倒打一耙的功力,我看誰也比不了。”
鐘盈眼尾斜斜飛起,瞪他:“我不折騰下,誰讓你有個漂亮又會來事兒的師妹呢。”
陳青安瞬間偃旗息鼓,不敢說了。
他都跟鐘盈認認真真,從頭到尾說了遍怎麽讓餘沉處理這事,他以後一定片葉不沾身,她還是不置可否。
頭疼。
再一看她今天這樣,陳青安就更頭疼了。
還嫌自己不夠禍水嗎。
當一個美妝博主,還是公認審美優質的美妝博主格外精心打扮起來,效果必然是拔群的。
鐘盈甚至沒有化很濃的妝。
就說眼妝,她連眼線都沒畫,只是鋪了幹枯玫瑰色的眼影,細細夾卷了睫毛。
明明應該是純淨清透的妝容。可因為她那雙柳葉眼生的精致,眼尾修長飛揚,玫瑰色一掃,仿佛融着光,不用矯飾,已經有說不出的嬌媚。
老人家總說,要想俏,一身孝。
這身白裙穿的真的是……
鐘盈膚色柔白,又的确是天生很适合穿裙子的身材。
曲線玲珑,肩線也溫婉流暢,裙下的小腿筆直修長。
總之,陳青安是已經預見到後果了。
這群八卦的小朋友今天見完鐘盈,很快全院都會知道,他陳青安豔福不淺,娶了個仙女回家,以後恨不得次次聚餐,都要他攜夫人出席。
他正發愁,忽然聽見鐘盈冷靜客觀道:“她既然是你師妹,那肯定腦袋聰明,智商OK。”
嘶,怎麽她還在想這事。
“那她漂亮嗎,”鐘盈仰臉望着他,幽幽道:“比我漂亮嗎?”
“你對自己有什麽誤解?”
陳青安牽着她一路進了雲南菜館,忽然……忽然反應過來什麽,慢條斯理笑了聲,半真半假問:“盈盈,你這是……醋了?”
鐘盈:“!!”
不不不會吧。
醋是……酸溜溜的?
她明明沒有,好吧……嗚最多只有一點點。
“怎麽可能?”
不管心裏怎麽想,鐘盈微擡着下巴,矢口否認:“……我是生氣。”
“行行行,”陳青安搖了搖頭,漆黑眼裏亮晶晶的,盡是溫柔笑意:“你是生氣,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鐘盈臉更紅了。
今天不刷新一下陳青安對她的認知,她以後不做人啦。
……
陳青安是想象到今天聚會,鐘盈是決計不可能甘當安靜壁花的。
可哪沒想到她這麽猛。
按照B站彈幕的說法,鐘盈簡直就是在無差別攻擊,瘋狂散發魅力。
就怎麽說呢。
鐘盈對師兄師弟還是優雅客氣,保留恰當距離感的。但那群師姐妹吧,從進門時“來看看我們陳醫生的小嬌妻”,變成了“陳青安從看到你老婆的那一刻,你這個師兄/師弟我交定了”。
陳青安扶額。
鐘盈見他沉默,趁空湊近,溫軟吐氣在他耳朵,輕輕緩緩說:“……不就是社交嗎?我雖然不喜歡,但誰不會呀。”
“學生再老成也是學生。和我這種社會人,而且還幹過金融的社會人,怎麽可能比。”
陳青安聽完,眼神都變了。
……她這醋吃的也太兇了吧。
雖然鐘盈為他吃醋,是很甜。
但真見到她這樣,每個字都在計較,又忍不住心疼。
陳青安一時有些怔忪,鐘盈卻無暇管他,轉臉和師姐妹們繼續玩牌去了。
五個女生,蘇妤早就推說牌技差,坐在一旁文靜看牌。
鐘盈當仁不讓地上了。
怪不得大家都喜歡她,那張臉天生加分不談,就拿玩牌來說。
又不賭.錢,打牌不就圖個樂子。而打牌最大的快樂不就在于,別人自以為得計有同花順,結果你有更大的同花順;別人有更大的同花順,你有王炸麽。
被壓牌的人要是老神在在,一點不難過抱怨,那還有什麽意思?
鐘盈就非常可愛。
會放狠話說自己必贏然後被氣鼓鼓戳破,被壓了牌會皺着眉吐槽抱怨,打起牌來還一點沒有冷美人脾氣,特貧。
貧到陳青安都有點沒滋沒味了。
要是他們“初見”的那個社交場合,鐘盈是這樣的。至少早一年他就能娶到她。
這牌打的風生水起,連餘沉也忍不住湊過去看,“诶真是奇了怪了,不是說小姑娘之間最難處嗎?你們倒能玩在一起了。”
“——都別動!我要炸!”
馮師姐顧着牌局,甩出了個炸.彈後,才慢悠悠回餘沉:“老師,您怎麽也有這種腐朽思想呢?”
“女孩子嫉妒心哪有那麽重?我們明明比男人更能欣賞美好事物,就像小鐘妹妹這種美人,我恨不得拖進懷裏狠狠揉一把。”
一旁的陳青安臉色黑透了。
“師姐,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鐘盈華麗一攤牌,微笑:“最後五張,同花順。”
馮師姐:“……”
一局打完,餘沉夫人還沒到,衆人只好再開一局。誰也不好意思看蘇妤繼續坐冷板凳,紛紛想讓她。
“蘇師妹,你們玩吧。”
鐘盈站起身,話裏帶笑:“反正我贏過了,先下去了,你們繼續掙紮。”
鐘盈明明和她同歲,這聲師妹倒是喊的理直氣壯。在場除了蘇妤,也沒人覺得有問題——她是陳青安的妻子嘛。
蘇妤推辭:“不用了不用了,我玩的不好。而且你和大家多打會兒,熟的也快。”
“不熟嘛?”
不就是說她是外人。
鐘盈緩緩一眨眼,捕夢網耳墜的流蘇在燈下搖曳生光,笑的意味深長:“……我覺得蘇師妹和我挺熟的。”
熟就熟在,連我的男人都看上了。
蘇妤吓的魂飛魄散。
在場還能聽出深意的就兩個人:陳青安被鐘盈這風姿,迷的有點晃神。
餘沉感慨:這興師問罪,真的是……
他總也要出點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吃醋鬼盈盈醬OvO
遲了,因為想把說好的多寫和今天的放在一起,二合一把這段寫完。
昨晚又加了會班所以寫到現在,抱歉各位qaq,發30個紅包吧!明天繼續努力一把,應該會多更OK嗎!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茉茉 3瓶;一期一會asd、牧野、霧裏彌森、琚年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