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11.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和李燃星沒有再見過。
他比我低一屆,平時碰面的幾率很小。
只是偶爾在學校組織升旗儀式的時候,我們一群人站在操場,我能在升旗手的隊伍裏看到他。他當時高一但已經很高了,估計有一米八了,穿着極具儀式感的軍服,年少的臉上還有點稚嫩,但他站姿挺拔,像是一株翠竹。
我只能在極遠的人群裏看他,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是還是能看出他那比旁人更精致和立體的五官。
遠遠看去,他現在哪裏的時候,好像周圍的人都成了他的陪襯。
李燃星是中英混血,這讓他五官較東方人更立體深邃,他雖然還只是個少年,但是他身上的氣質卻是別人想學也學不來的,那是優越顯赫的家世給他沉澱出的特有魅力。
12.
紅旗升起的時候,我在極遠的地方對上了他煙灰色的眼眸。
之前在小巷裏,大概是光線原因,那雙眼睛是近乎灰黑色的,以至于現在在陽光底下我才發現他有一雙灰色的眼睛。
紅旗是如烈日,朝陽之下,他眼眸如霧霭,如薄露。
13.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了那雙煙灰色的眼睛。
那種顏色并不閃亮,但我總是覺得它像是藏在暮霭之後星星隐約閃爍的顏色。
我想,大概很多人誇過李燃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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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一次,我也想誇誇它,于是我對他說,他的眼睛像星星。
暮霭時分,陪伴我的星星。
14.
人大概是十分多變的。
明明那一次,他救了我,我跑了,不願對他說謝謝,後來我卻總想着我應該跟他說一句謝謝。
我那天做的好像不太對。
我反醒了挺久,奶奶說做人要恩怨分明,我覺得我欠他一句感謝。
15.
要找到和李燃星單獨相處的時間真的挺不容易的。
李燃星是個很優秀的人,無論在他孩童還是少年時期,他就仿佛一顆閃耀的鑽石,總能吸引各種人的目光。
我知道他或許早就忘了那天的事,但是我心裏卻一直記着我虧欠了他一句謝謝。
我等了很久,終于等到了一個機會。
16.
市裏的物理聯賽在我們學校舉行,李燃星作為學生會成員,他們是主辦方,我報名參加了,想找機會碰見他。
但我沒想到李燃星也參加了,而我們甚至分到了一個組裏。
這真是我沒想過的幸運。
李燃星的參加,極大的調動了大家參加聯賽的積極性,但最後只有過了初賽,決賽才需要小組合作。
我物理其實并不那麽好,我那段時間廢寝忘食地學習才好容易過了初賽。
上高中之前,我成績一向優異,來到高中以後,課業繁重,我越來越感覺到力不從心,或許我本身不是很聰明的人,只有很努力才能達到自己想要的成績。
我中考考了我們那兒第一,這才得以進這所高中,還拿到一筆不菲的資助,我上高中以後絲毫不敢懈怠,只怕自己落後于人,但不管我怎麽努力,和一般男生相比,我好像數理化思維并不那麽好,我自高中以來成績不再是頂尖的那一波人了,比我厲害的人總是有的。
高二分班我選擇理科,其實只有一個原因,聽他們說以後好找工作。文科好像向來有點受歧視。
我讀書就是為了之後掙錢,沒有什麽太高的理想,就是為了我自己能過得好,所以哪怕我理科并不好,沒有這方面的天賦,我還是選擇了讀理。
而現在,我無比慶幸我的決定。
如果不是因為選擇了理科,我根本不可能報名參加這次聯賽,沒學物理,根本過不了初賽。
17.
決賽的時候,李燃星在我們組,他雖然才高一,但是物理非常好,他是那種理科思維很厲害的人,一些我們高二都沒學過的東西他一個高一的甚至能答得滴水不漏。
聽說,他從小有這方面的興趣,他小時候跟着他媽媽在英國,而西方那邊的教育不像A國的應試教育,更注重培養人的思維方式,李燃星在聯賽上大放異彩。
他和其他幾個高三的人一起拿了一等獎,聽說,他以前也拿過大大小小不少獎項,包含各個領域,有的甚至是國際著名的某種獎項。
這種獎對他而言其實不算什麽,他早已習慣這種場合。
我頭一次這麽清晰地感覺到我和一個人之間的差距。
在他面前,我越發自卑,甚至無地自容。
我沒想到李燃星會主動找我說話。
那是在高中頭一次有人誇我。
他領獎下來之後,誇我剛才做得很好,說我很細心。
我剛才糾正了同組的一個數據錯誤,我這人口算能力還成,奶奶開了個小鋪子,我小時候經常去那裏幫忙,也鍛煉出了我對數字的一點敏感。
我這次拿了二等獎,雖然不是一等獎,但在高二整個年級,這次得獎的人也只有三個,大多是高三的。
因為決賽采用小組模式,說起來我能得獎其實也多虧了李燃星,有他在,我們組真的占了很大便宜,別的組還在亂糟糟分析題目,我們組已經在他的安排下開始有條不紊的做事。
那一組除了我還有兩個人得了獎,包括李燃星在內一共四名,可以說是得獎人數最多的小組了。
18.
我當時被他誇的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李燃星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他明明那麽優秀,但在他身上見不到一點少年的輕狂,比起懵懂的大多數高中生,他為人處事早有了自己的原則和方法,他很沉穩,僅僅是跟他聯賽一起相處了一會兒就能發現他很冷靜,也非常理性。
他是我見到的最優秀的人。
我看着他的樣子腦海裏慢慢閃過天之驕子幾個字。
他下臺之後主動找了我,不僅不怪罪我那次的不禮貌,還心無芥蒂的贊揚了我。
當時臺下人很多,決賽之後大家亂糟糟的,沒人注意到我們。
我攥了下手指,從他接近我的時候開始,我的指關節就被攥得泛白。
我本來只是想向他道謝,但我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我忽然想更進一步。
我邁出了在我高中以來最大膽的一步。
我想請他吃飯。
19.
整個高二年紀,其實是沒人理我的。
那個原配的孩子——真正的王家小少爺,他有太多方法可以讓我在這裏不好過。
我媽是個三兒這件事當時随着我盜竊的醜聞傳遍了整個學校。
那時候我高一,我被全校通報批評。
我在升旗的臺上對着全校念出那麽一長篇檢讨的時候,我聽到臺下的人在竊竊私語,我感受得到底下人的那種針一樣紮在我身上的目光。
我盡可能平靜且不帶絲毫感情的念完那篇檢讨,維持着我的最後一絲自尊。
我感覺我像是被扒了殼的刺猬,那些話那些眼神都讓我感到極深的恥辱和巨大的痛苦。
“聽說他媽媽是小三……”
“媽媽是三兒,兒子是個偷兒,真是一家子诶。”
“這種人怎麽考上我們學校的。”
“就是啊,以後看到他可要小心點了。”
我不知道那天清晨我是怎麽念完那篇稿子的,我在衆人指指點點,無處遁形的厭惡目光下,痛苦和恥辱最終變為無盡的疲憊和悲涼。
所有人都是那麽的厭惡我。
念完稿子之後,看着衆人不加掩飾的厭惡,我站在臺上頭腦有一瞬的空白。
我想說,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沒有偷東西。
但是不會有人相信我。
我感到自己站在世界的對立面,我被所有人抛棄了。
一直以來,我明明那麽認真的想要改變些什麽,我明明那麽認真的在好好活,為什麽生活卻反而越來越糟糕。
有那麽一個瞬間,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麽。
那我究竟做錯了什麽呢?
好像有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壓的我喘不過氣。
面對底下黑壓壓的人,我手腳冰涼,感到一陣眩暈。
從小到大,我一直在試圖改變什麽,但我一直也沒能改變什麽。
如果,我生來就是要受罪的,那我活着又到底有什麽意義?
20.
那件事當時全校都知道,那時候我高一,當時李燃星還沒來。
我慶幸我比他高一屆,以至于他沒有看到我那狼狽醜陋的樣子。
一年過去了,我不知道李燃星作為新生進入這個學校,有沒有人向他提起過我那件往事,對他說要離我遠點。
我不敢問。
21.
我們學校的食堂建得很好,三樓是小廚房,裏頭師傅水平很高,只要有錢,炒出來的菜不比外頭差。
我算了算口袋裏的錢,是夠我在小廚房吃這一頓的。
自從高一那件事以後,學校就收回了對我的助學金,我過的艱難,但我不敢告訴我奶奶,她年紀大了,我不想她為我這事擔憂。
告訴她,她或許會想小時候那樣安慰我,我或許會因為她的關懷好受點,但我想我長大了。
我得學會自己承擔這一切。
22.
我提出邀請的時候,李燃星有點詫異。
“你要請我吃飯?”
我嗫嚅了下嘴唇,點點頭:“我……想謝謝你那天晚上的事。”
他看了看我,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天知道我當時有多麽緊張。
我那個時候生怕他早忘了那天晚上的事,又怕他記得太清楚想起我的不禮貌,還怕他拒絕我,擔心他這樣的人不吃食堂,擔心他覺得我故意巴結他。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到過別人傳的我的那些壞話,擔心他和別人一樣聽到那些話之後讨厭我。
還有,他很忙,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和我吃飯是浪費時間。
我腦子裏想了很多很多,我幾乎感到了和那天在臺上一樣的窒息緊張。
李燃星最後只是點了下頭,同意了我的邀請。
那一刻我臉色蒼白地對上他微微含笑的眼睛,真切地聽到了自己的心在胸腔內狠狠的跳動了一下。
23.
李燃星沒有和別人一樣嘲笑我,他明明是那樣的天之驕子,卻肯為了顧及我的小小自尊答應了我的請求,和我一起去食堂吃了晚飯。
他後來說,他本來不想答應的,但是我當時表情就好像如果他不答應我就會哭出來。
我當時還以為我把我的情緒隐藏的很好,卻不知道他早已洞悉了一切。
24.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只要一想到李燃星就感到開心。
我的心仿佛不受自己控制為他欣喜。
我的眼睛總是忍不住朝他追逐而去。
我甚至會故作不在意的經過他的門口,只為了看他一眼。
我對我自己的心思感到有些模糊和淩亂,但我不敢細想。
25.
我從小就學會了将自己的心包裹在一層厚厚的殼下面,心髒那麽柔軟的東西,只有這樣才能不受傷害。
如果愛情就是要敲碎自己的殼,把心送到他面前,我到底要不要這樣做?
26.
我開始有意識地告訴自己不要再想李燃星。
我和他本來就沒有什麽交集,我若不故意去和他偶遇,我根本不會見到他。
我本以為我對他那點朦胧的心思會很快消失。
但我卻越來越多的想他,他幾乎占據了我整個空閑的大腦。
那些念頭逼迫着我正視自己的心,我感到惶然,一夜夜地開始做夢。
那天,又是升旗儀式,我毫無顧忌地看着他,目光幾乎有些灼熱。
李燃星仿佛注意到了我的打量,他居然在人群裏看到了我,目光交錯間我知道他也看到了我,他用眼神和我示意了一下。
我幾乎下意識地扯了扯嘴角,朝他出一個笑容。
27.
那天晚上,我夢到在一大片灰蒙蒙的霧霭裏,有一顆星星在霧霭後閃爍。
28.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就發現了褲子裏的濡-濕。
我呆了一會兒,但又忽然感到有些如釋重負。
我對自己說,你喜歡他。
我沒有過多糾結是否喜歡一個同性很奇怪。
因為我父母的事,我從沒想過結婚,也沒想過我會愛上誰。
對我來說,男人女人沒有太大區別。
只是從小的經歷讓我早已學不會相信別人。我母親愛的那麽瘋狂又卑微,她的結局足以告誡我愛情有多可怕。
我恐懼所謂的愛情。
我對自己說,你喜歡他,那麽你願意承擔這種喜歡的後果嗎?
如果可能會被傷害,你還會喜歡他嗎?
晨光熹微,我在呆在床上想了很久。
我想到那雙灰色的眼眸,在巷子裏的那個清俊的身影,想到霧霭後的那顆星星。
我不得不承認,我無法抗拒他帶給我的喜悅和快樂。
畢竟喜歡他是一件那麽美好的事,我甚至不需要他的回應,我也從沒想過他的回應,我從不知道僅僅是喜歡這個詞就足以讓人開心。
我陰霾沉痛的生命裏,我對他喜歡就好像是心裏開了一朵小花。
喜歡,本身就是那麽讓人欣喜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