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憶）
林厭心不在焉的搖晃着杯中紅酒。
林溪月的生日宴終于到來，這一次，小少爺趕走了所有破壞氛圍的長輩，十分大手筆的請來了不少同學……其中有大半是學生會的人。其中一個原因是林厭瀕臨畢業，在這之後，學生會長的位置空懸出來，他要提前為林溪月鋪好路。
至于剩下的原因……那就是他在學校，真沒有小少爺所想的那般左右逢源。
“會長好！”
“祝林少爺生日快樂！”
一聲聲千篇一律的祝福背後，林厭面帶笑容的舉起了杯子：“……多謝各位前來捧場，以後溪月還要請你們多多關照……”語罷微微仰頭，飲盡杯中酒。
紅酒的度數不高，酸澀似乎比平時更甚，林厭眉心微簇，又很快松開，面不改色的亮了亮杯底，又趁熱打鐵的說了些場面話。
等到人群散去，他背過身靠在牆角，扯了扯有些窒息的領帶，長吐一口氣。
忙起來還好，一閑下來，他就忍不住想起幾天之前……遲縱一臉興奮的告訴他，自己準備在生日宴後向林溪月告白。
林厭說不清那一瞬間自己的心情，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難過——畢竟早在清楚動心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盡管來得要比他預料的還要早。
但哪怕林厭的胸口像是打翻了調料瓶，酸甜苦辣五味陳雜，卻什麽也說不出口來，只剩下鐵鏽味兒隐約在口中散開，原來是在不知不覺中咬破了舌尖。
他将自己那顆顫抖的心嚼碎了、吞下帶血的唾沫，複又挂起完美的微笑，唯有輕顫的手指露出一絲破綻——林厭将手插進兜裏，說了句：“恭喜。”
饒是這般掩飾，聲音中仍帶上了幾分壓抑的喑啞，可沉浸在興奮和忐忑中的心上人并沒有注意。
遲縱把玩着裝有扳指的禮盒，羞澀和焦慮讓這個情窦初開的少年人一刻也不得閑，他一會兒站起來又一會兒坐下，時不時繞着房間走上兩圈，嘴裏還沒完沒了的問着問題，什麽“溪月有沒有避諱的話題”又或是“除了玉之外他還喜歡什麽”……等等等等。
聽到後來，林厭竟覺得有些可笑——遲縱對于林溪月的了解只限于表面上，所謂的了解也多數來自旁人之口……或許在少年人的眼裏，那個人什麽都是好的，他高潔、純真、善良，有着所有美好的品質，如同天邊高潔明月，正因為并非觸手可及，才更加惹人欽慕。
但除此之外呢？他真正愛慕的，是這份華麗又美好的遐想，還是林溪月這個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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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厭沒有評判的資格，因為就像他明知不會有任何結果，也一廂情願的喜歡上遲縱一樣，遲縱自然也可以因為林溪月所展露出來的美好，而義無反顧的愛上他。
相較之下，清醒的人總是更悲哀一點。
為了不給自己傷感的時間，他加倍的工作，整日将自己關在辦公室裏，就連後來遲縱的邀約都推拒了……那時候林厭想啊，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再給我一點時間去準備、去消化、去接受……去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死心吧。
是的，哪怕是一開始就明白注定竹籃打水的暗戀，但确在某一個或是很多個心動的瞬間忘記了理智，産生了一些在後來回想起時，幼稚而可笑的幻想；像是清醒着掙紮的人，明明比誰都更加清楚自己的處境，卻又無法自拔的越陷越深。
……不知不覺又喝完了一杯酒。
眼前閃爍而過的，是那些千篇一律到讓他麻木的過場……微笑、禮儀，反複都說不盡的客套話，一杯杯五顏六色的酒精下肚，大腦卻愈發清醒——這是必然的，林厭從來不會讓情緒影響到正事，這是已經被刻到骨子裏的，不倫什麽時候都不會改變。
但他也想過什麽都不顧的醉一場，可人生沒有給過他這個機會，林家的教條像鎖鏈束縛着他的手腳、勒着他的喉嚨……林厭當下能做的，就是挺直了背，将一切完美的進行下去，直到刑滿釋放的那一天。
林溪月出場的時候彙聚了全場的焦點。
他穿着一件複古的白禮服，衣角繡着華貴的金邊，袖口的蕾絲精致而優雅，領結上嵌着一塊海藍色的寶石，從旋轉的長階上緩緩走下，像是翩翩赴約的王子。
林溪月的大部分正裝都是這樣的風格，這是林家為他精心打造的“人設”……林厭膩了似的偏開了眼，可除他之外的人群發出一陣驚呼。
事實證明，普羅大衆就是吃這一套。
林溪月接過主持的麥克風說着開場白，整個過程林厭都顯得心不在焉。對他而言，這其實與他參加過的任何一場交際晚宴沒有任何的不同……
“下面有請我的兄長……也就是大家所敬佩的學生會長大人，”林溪月走到臺前，目光落在臺下的林厭身上：“或許大家還不知道，我和哥哥的生日離得很近，只是會長大人平時忙于工作，沒有太多的時間。所以今天，其實是兩個人的生日宴……”
他一邊說着，一邊向對方伸出手。
林溪月的手很漂亮，五指纖長，皮膚白皙，被蕾絲的花邊包裹着，十分貴氣。
林厭笑了一下，沒什麽負擔的接受了對方的邀請……他被林溪月牽着手帶上舞臺，下意識去尋找遲縱的目光。這并非是什麽難事，遲少爺站的很靠前，這會兒正呆呆的望着林溪月，過了幾秒才想起什麽，正準備擡手跟他打個招呼。
林厭卻收回了視線，他接過麥克風，說起了早就寫好的臺本，重點無疑還是那些，以後要請多多關照溪月……等等。
然後他便走下了臺，堙沒在人群中的那一瞬間，林厭清晰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腳下的步伐踉跄了一下，又很快恢複正常。
開場白結束之後，宴會正式開始，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他再一次被機械作業的交際所包圍，微笑、握手、碰杯、擁抱……等終于想起什麽似的擡起頭，離十二點的鐘聲只剩下一個小時。
像是魔法到時的灰姑娘，林厭優雅又不失風度的婉拒了一批批上前搭讪的人，轉身離開熱鬧輝煌的大廳，來到樓上空無一人的天臺。
晚風呼嘯着吹拂着他的臉頰，林厭背過風口，從口袋裏掏出香煙，捂着火點了一根。
吐出的煙霧很快被風吹散，林厭看着樓下車水馬龍的街道，心想，還有一個小時。
遲家是非常不錯的聯姻對象，而林溪月多半會分化成Omega……這是一對再好不過的天作之合，雖然後者多半不會直接同意，但遲縱……但他們有的是時間，和大好的未來。
苦澀的香煙過肺，林厭的手指抖了一下，落下一截煙灰。
他不是沒有羨慕過林溪月的，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在他還尚且單純的時候，也真情實感的羨慕過那個漂亮的弟弟什麽都有，數不清的新衣服和各式各樣的玩具，以及足夠自由的課餘時間……孩子的世界太小，僅憑那麽一點兒東西就裝滿了。後來長大成熟之後，他明白每個人的命運不同，他沒必要将時間花費在這種毫無用處的情感上，便再也沒了羨慕。
權利、地位、以及生來高貴的身份，這些林厭早就看淡了，無所謂了，他唯一在意的，只有遲縱，唯一羨慕的，也只有那個人看向林溪月的眼神。
多好啊，林厭想：有人真心愛你。
哪怕他不夠懂你……卻也願意為了你，獻出一顆赤誠的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
香煙熄滅了一根又一根，直到最後一枚煙頭燃盡，林厭沒有掐滅殘餘的星火，而是看着它一點點、掙紮着熄滅在了夜風裏。
如同他那顆被酸澀所滿脹的、無奈又麻木的心。
今晚過後，他們應該就只是朋友了吧……林厭不想給自己留有太多希望，因為他知道在那之後只有更大的失望，為了将損失降到最低，他決定放棄這段感情，轉為純粹的、不摻雜任何私欲的友情。
別人或許做不到這樣幹脆利落，但林厭可以。
在他對自己宣布動心的時候，就已經提前磨好了将其斬斷的刀，哪怕這一刀下去，會傷筋動骨，鮮血淋漓……
将空掉的煙盒丢進垃圾箱，一口氣抽了一整包，林厭只覺得喉嚨裏一陣火燒火燎，他輕咳了幾聲，正想下樓找點水喝，天臺的門卻突然被人推開……
遲縱拉着林溪月走了進來。
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等他回過神時，身體卻已不由自主的拐進轉角。林厭靠着冰涼的牆壁，狠狠的抹了把臉。
真他媽倒黴。
本來就失戀了……現在還被迫聽告白現場的牆角，這是嫌他死心的不夠快嗎？
郁悶到後來林厭甚至氣笑了……他靠着牆緩緩坐下，反正這會兒出口也被堵了，除了等，他還能做什麽呢？
倒也不是不能把耳朵堵上。
只是自欺欺人太沒意思……他還不至于到這種地步。調節心态過後，林厭放松身體，想着反正已經這麽狼狽了，最差還能到哪一步呢？
突然有點苦中作樂的意思，他悄悄伸出頭，看着月光下影子拉長的二人，風将談話的聲音傳了過來……
遲縱緊張得很，掌心裏全是汗，滿心滿眼只有林溪月微笑着的模樣，砰砰直跳的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先前備好的告白詞也忘了個幹淨，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吐出一句：“你、你今天真好看……”
“謝謝。”林溪月不緊不慢的收下了誇贊，漂亮的眼睛溫柔且疑惑的注視着眼前的人，失笑：“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連聲音也那樣好聽……遲縱有些飄飄然，好在光線掩蓋了他通紅的臉，游移的目光不敢對上那人的，不自覺垂下頭去……突然看見了林溪月手裏的信封。
像是終于找到了打破尴尬的話題，他連忙發問：“這、這是什麽……？是之前的發言稿嗎？”
林溪月歪了歪頭，像是才想起來：“啊，這個嗎？”他擡起手，不經意露出信封背面的愛心：“好像是情書這類的吧……我還沒拆呢。”
遲縱恍如雷擊，在風中石化了好一會兒，顫抖的開口：“那、那你要拆……嗎？”
“嗯？”似乎不明白他為何突然緊張，林溪月笑了一下：“沒有啊……天天收到這樣的東西太多了，一個一個拆的話，很累的啊。”
“哦、哦……”遲縱懸起的心還沒來得及放下，卻聽對方又道：“何況我還沒到分化期，也不知道性別到底是什麽……但這些給我告白的人，似乎直接将我當成Omega看了呢。”
林溪月眉心微微皺了起來，又很快舒展開：“我不喜歡這種……被人當成賞品的感覺，盡管他可能沒有惡意，但我還是感到了冒犯。所以在我真正分化以前，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告白。”說到這裏時，他輕輕吐了口氣：“這些話我還從未和別人說過，現在終于說出來了，心情好多了……謝謝你。”
遲縱：“……”
仿佛過了有半個世紀那麽久，遲少爺出竅的靈魂終于找回了肉體，他僵硬到不能再僵硬的點點頭，“沒……沒關系……”
“啊，說起來，”林溪月摸了摸鬓發：“你找我是有什麽事情的嗎？因為快到十二點了，我想去找我哥哥……”
遲縱……遲縱像棵一個月沒澆水蔫了的盆栽，垂頭喪氣的從口袋裏掏出原本用于告白的禮物，将其遞到林溪月面前，附贈一個不能再勉強的笑容。
“就……生日快樂。”
“謝謝。”
林溪月收下禮物，又客套了幾句後便離開了。留下遲縱一個人站在原地，先前那點暧昧啊糾結啊興奮不安啊統統被這盆冷水潑了個透心涼，告白還沒出口就提前失敗的Alpha蹲下身來，抱住膝蓋，将臉埋在陰影裏。
在他身後不到五米處的牆後，林厭的心情一樣複雜，下意識去碰口袋，卻摸了個空……
啧，早知道剛才抽煙的時候，留一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