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當林厭收拾好東西下樓的時候，客廳裏只剩下了林溪月一個人——遲縱被一同突如其來的電話會議叫去了書房，匆匆結束了兩人的“談判”。
這也就給了林溪月大好的機會，他看見林厭帶着畫夾，自然而然湊了過來：“哥哥，你這是要去寫生嗎？帶上我吧……之前你答應過的。”
對方把話說到這份上，林厭不至于出爾反爾，默許這小子跟在後面。
寫生的地點是中央公園內，裏面有一個很大的噴水池，池底堆滿了銀幣……聽說最開始建立這個噴泉的時候，是按照“許願池”的噱頭，為此還有人定期打掃池子裏的東西。林厭對這種幼稚的浪漫嗤之以鼻，相比之下，他還是比較喜歡水池本身中西結合的設計……立在植木豐富的公園中心，也勉強算得上是地标性的景點了。
幾年前，他游歷四方剛剛回到A市的時候，便就來過一趟……只是那會兒他還在盤算接下來的生計問題，坐在旁邊發了一小時呆，也沒想起來動筆。
如今故地重游，林厭已回想不起當時的心情，自然也沒有什麽好惆悵的。他繞着池水走了一圈，選了光線布景都絕佳的角度，坐在長凳上，翻開畫夾。
林溪月安安靜靜的在他身邊坐下，看他熟練的翻出小刀，将塑料袋放在腿上，慢條斯理的削着鉛筆。
就這麽默不作聲的看了一會兒，直到平頭的那段逐漸削出筆尖，林厭放下刀，抖了抖落下來的鉛灰，捏着筆掃過畫紙。
“哥哥。”林溪月突然轉頭，将目光投向陽光下巨大的許願池，數不清的硬幣在透明的池水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澤，像一個個閃閃發光的願望。
他說：“我要走了。”
林厭手裏的筆停頓了一下，卻沒有擡頭：“……嗯。”
“你就一點兒不挽留我嘛。”漂亮的Alpha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苦澀，卻又撒嬌似的，往林厭的方向湊近了一點兒。
“挽留你什麽？”林厭瞥了他一眼，像是有些無奈：“……你都這麽大了，別整的跟第一天上幼兒園的小朋友似的……我又不是你媽。”
“……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林溪月輕聲說着，他垂着眼，撐在椅子邊緣的手掌悄悄按在對方風衣的下擺上，感受着那微涼的布料緩緩染上自己的體溫。
林厭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只是敏銳的察覺到了青年語氣中一絲不尋常的暧昧，他微微皺了皺眉，剛想開口，又被林溪月溫柔的打斷了。
“你知道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是什麽感覺嗎？”小少爺自問自答道：“是恨不得每天看着他、粘着他，會想牽他的手，會想與他擁抱……卻又害怕越線而導致被對方厭惡，所以不得不忍着，盡管近在咫尺，卻永遠隔着一層紙，哪一天若是不慎戳破了，不是皆大歡喜，便是慘淡收場……不管如何，再也回不去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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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時語速很慢，字裏行間帶着柔軟缱绻的情意，很容易便能将人帶入情緒裏。
于是林厭想起了最開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喜歡上遲縱的那個瞬間，這并非是什麽懷念的舉動，反而更像是……看到了某些不堪回首的黑歷史。于是他抿了抿唇，聲音微微發冷：“……你說的沒錯。”
林溪月側着頭觀察者對方的表情，看着那人的眉心從簇起到松開，最終化成了一個複雜的弧度……他悄悄捏緊了兄長衣擺的一角，“如果是哥哥的話，應該會忍耐着，一輩子也不說，對吧？”
Alpha甜美的氣息飄了過來，為這涼爽的秋風增添些許顏色，因為入秋的關系，公園內的綠植大多都顯枯黃，唯有那麽幾朵被精心培育的小花，堅強的盛開在一片灰綠間，紅得乍眼。
林厭手裏的畫稿只有寥寥幾筆的線條，他盯着那草叢裏的花，不知為何卻一時挪不開眼。
或許是今天的天氣很舒服，他甚至沒有同以往那樣指責林溪月的“逾越”，反而心平氣和的告訴他：“事實證明，無論說出與否，都已經早早定下了……”
“不，我相信事在人為。”小少爺卻比以往來得固執的多，他注視着兄長在陽光下英俊的側臉，像是試探的、悄悄的擡起了指尖，取下那人肩頭落下的一根碎發：“當一段感情裏，有一方特別遲鈍的時候，比起沉默，我更願意告訴對方我的心情……哪怕注定遭到拒絕，也總好過有始無終。”
感覺到了肩頭的異動，林厭下意識轉過頭來，等猝不及防撞上那人格外熱忱的目光時，再想躲避，已經來不及了。
林溪月笑着收回了手，投降似的平舉在耳邊，輕輕開口：“林厭，我喜歡你。”
那是一句比風還要輕柔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又沉重地如同嘆息。
林厭不知道自己應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像是被打翻的顏料盤，五顏六色混在一起，最終變成一坨混沌不清的灰色……若是換做是任何一個人，他可能會驚訝、會感動，或者嗤之以鼻……
可無論是誰，這個人都不該是林溪月。
哪怕從他未承認過，哪怕他們之間有過巨大的隔閡，疏離的仿佛陌路人……但無法否認的是，他們的關系是由“兄弟”開始，盡管并沒有血緣關系。
林厭承認，在小少爺哭着纏着自己不要抛棄他、又或是抱着自己才能入睡的時候，他有過那麽一點兒不值錢的憐惜——這個世界有多冰冷，只有感受過的人才知道，沒有誰能夠在見過光明後繼續忍受黑暗，就如同當年的他遇到了那個太陽一樣莽撞卻也熾熱的少年。
但發展到這個地步，卻是他始料未及的……其實有些事情，在事發後細細回想，便也能尋到些蛛絲馬跡，比如無數次過于親密的擁抱……比如那個夜晚，Alpha哭着坐在地上，狼狽又可憐的求他幫忙纾解的時候，那時候的他們，就已經不單純了。
只是林厭身在局中，又實在缺乏這方面的經驗，沒有看透罷了。
可如今伴随着那人孤注一擲的告白，林厭看着眼前這段破裂的關系，又突然産生了那麽一點兒的不忍。
他不讨厭林溪月，不讨厭對方的接觸，不讨厭對方的眼淚……
但這并不代表就是喜歡。
所以最大的仁慈，就是幹脆利落的拒絕——林厭剛想張口，卻聽那人又道：“還剩下半個月。”
“半個月之後，我就會……會去屬于我自己的戰場，你說的對，我應該學會不依靠別人，選擇自己的路，所以要拒絕的話，可以等到分別的那一天再說嗎？”Alpha的眼底閃爍着些許淚光，他很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哭了，卻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說不定我一個不甘心，就能贏着回來……你希望我贏嗎？”
“……”林厭沉默了一下，縱使毒舌如他，也沒忍心說不。
關于遺産的事情他了解不多，但之前的車禍已經宣告了對手的喪心病狂……那群良心被狗吃了的資本家，為了利益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相較之下，自小被捧在掌心寵愛着長大的小少爺就像誤入狼口的小白兔，盡管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但只要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他承認他心有不忍。
每到這種情緒翻滾的時刻，林厭下意識就想抽煙……但他只摸出了幾根棒棒糖，所以就算有點破壞氣氛，他還是拆了一根丢進嘴裏。
完了擡頭時見林溪月仍然淚眼汪汪的盯着自己，嘴角的弧度都有些顫抖……嘆了口氣，林厭遞過去一根：“要麽？”
後者先是楞了一下，末了雙手珍重的接過了那根糖……表情虔誠的讓林厭産生自己給他的不是小賣部五毛一根的便宜貨，而是什麽傳國玉玺。
想到這裏，他沒忍住笑了一下，又嘆了口氣。
“你們這些小年輕，整天滿腦子情情愛愛的……我看就是太閑了，出去找點樂子不好麽？偏要跟我這麽個……性冷淡的Beta糾纏，多沒意思。”林厭想起早上遲縱的那番告白，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自己招的都是什麽破爛桃花，不由得頭疼起來。
“喜歡一個人，便能把對方所有的缺點都想成好的，哥哥在我心裏便是完美無缺的存在——我還可以這麽叫你，這是你說的。”
林厭差點把嘴裏的糖咬碎了：“……我可以收回嗎？”
“不可以，”小少爺任性道：“連遲縱都能叫你林哥，我為了和他區分，就只能繼續叫哥哥了……你比我們都大嘛！”
林厭：“……”他是個SB，你也是嗎？
但這句話有些不文明，所以他最終選擇低下頭，撿起差點就被遺忘的畫筆……
或許是為了避開身邊人熾熱的目光，林厭這一低頭就是一下午過去，直到夕陽西下，光線越來越差時，才準備起來回家。
在他收拾用過的畫具的時候，林溪月突然起身，跑到水池邊上丢了個銀幣，完了還回頭問他：“你猜我許了什麽願望？”
林厭自然不會與他玩“你猜我猜不猜”的幼稚游戲，便聽對方又道：“我的願望是，你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不管那個人是不是我。”
林溪月說這話時，情深似海的望着他，帶着點兒顯而易見的悲傷，卻還強撐着維持笑容……林厭默默蓋起畫板，冷笑一聲。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你當我不知道嗎？混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