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遲縱本還想耍一下心眼,把看牙這事拖個一兩天,結果一看林厭又開始收拾東西;他本來也沒帶幾件行李,非日常的都已經事先打包好了,餘下的都是些一直在用的畫具之類的,也花不了太長的時間。
眼看着再拖下去,對方連搬家的車都約好了,遲縱沒辦法,只好在傍晚的時候拉着整理畫具的林厭出了門,特地要求司機走最堵的路,去離家最遠、最難拿號的大醫院……
今天又不是周末,正是下班高峰期,車子很快被堵在了路上。遲縱一邊暗喜,一邊佯裝不耐煩的罵了幾句,從自帶的小冰櫃裏提了一瓶酒出來,沖林厭晃了晃:“喝麽?”
後者沒睡午覺,這會兒整個人都有點犯困,正懶洋洋靠在車窗邊上,遲縱叫了三聲才反應過來,看了他一眼:“……好。”
遲縱先給他倒了一杯,再準備給自己倒的時候,卻聽對方提醒:“你待會還要種牙,先別喝了。”
林厭的聲音又冷又輕,可大少爺卻偏偏從裏頭品出了一絲關心的味道,一下子醉了個徹底;他老老實實的把酒放回原處,沖着那人傻笑:“都聽你的。”
……我是怕你去了又說補不了浪費我時間,林厭心裏想着,目光落在杯中晃動的酒液上,十分仁慈的沒說出口。
他見識過遲縱對一個人動心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仿佛戴上了千萬重濾鏡,只要那個人态度稍微客氣一點兒,這小子就能傻不拉幾的掰開每一個字,只為了找出“他還是挺在乎我”的證明,然後自己嘿嘿樂上半天,真的是……無藥可救。
但當時也正是這份樂天的單純,吸引了那個在泥沼中掙紮的自己……林厭抿了口酒,度數似乎要比想象中的高上一些,酸澀的酒液包裹着他的舌尖,等到咽下去了,才能從那悠長的回味中品出絲絲回甘。
遲縱右眼上的紗布在出門前又換了一次,嶄新而蒼白,帶着幾分罕見的病氣……如果不是這張臉腫的有點變形,稍稍損失了那麽幾分帥氣,變得有些喜感。
但哪怕破了相,大少爺也依然不放過每一個放電的機會,這會兒正努力眨巴着單邊的眼睛,問:“好喝嗎?”
林厭是個俗人,雖然曾經在林家學過裝B的技巧,但在眼下這種場合裏他不想白費口舌,敷衍的回了個還行。
遲縱也不氣餒,又翻箱倒櫃的提出好幾瓶酒,白的黃的紅的一應俱全,十分闊氣的往小桌上一擺……
林厭似笑非笑的眯起了眼睛:“你是想把我灌醉嗎?”
“我不是,我就……給你看看!”大少爺被他這難得生動的表情怔住了,結巴了下,又很快找回了底氣:“你看我有這麽多酒,如果你以後想喝……可以不用再去那什麽破地方,就在家……我可以陪你。”
他示好的方式很蠢,很幼稚,讓林厭想笑,卻又不怎麽讨厭。
他只是覺得這麽多年過去了,怎麽有的人就是長不大呢?
“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抱着讓這位過載的戀愛腦降溫的心态,林厭十分不解風情的開口:“你公司今天都沒事嗎?”
提起這個,遲縱倒不是很在意:“要是一天沒了我就得倒閉,我要他們做什麽?”說完覺得自己這語氣有點帥,還補充了一句:“我今天就想陪着你。”
“……”林厭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土味情話油膩到了,又喝了口酒:“誰陪誰?”
“你陪我。”遲縱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深情道:“那我想你一直陪着我……”
林厭:“……”這還沒玩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搭着話,偶爾沉默下來那麽幾分鐘,氣氛卻也還算輕松。等到終于挪出了堵車的路段,司機終于快樂的踩下油門——林厭手裏的酒輕輕晃了一下。
大少爺仿佛被什麽踩到了尾巴,理直氣壯的沖着前座喊:“開慢點,當心酒撒了。”
司機:“……”少爺,這才四十邁。
但秉持着聽命于主人的原則,他還是将車速慢了下來。
于是一輛加長的豪車跟龜爬似的在馬路上行駛,後面的車看到了又不敢往上蹭,只好憤怒的按起了喇叭。
一時間仿佛鑼鼓聲天,就算是這麽好的隔音也無法完全屏蔽,林厭頭疼的按着太陽穴:“……快點去醫院吧,你缺了顆牙,自己不覺得說話漏風嗎?”
遲縱心裏想的是如果你一直陪我,我可以一直不補……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只好妥協。
這一路上花了将近兩個小時,但大醫院的挂號永遠不讓人失望,遲縱開開心心的接過單子,就算是站在人滿為患的大廳,嘈雜的人聲和廣播聲混在一起,還有各式各樣的病患……他卻仿佛一個拿着心上人情書的小屁孩,傻樂着跑到林厭跟前:“要等幾十分鐘呢。”
按遲家的身份,不可能沒有私人診所,對方繞了老大的圈子就為了拖他一會兒,林厭一早便看穿了,這會兒嘴裏含着棒棒糖,只點了下頭。
遲縱見他沒有異議,便又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吧……待會弄完了,你想不想吃點什麽?我請客。”
他穿着簡單的休閑服,雖不是西裝革履,卻也都是價格不菲的名牌,如今毫不在意的坐上醫院的公用椅,還特幼稚的用手占着旁邊的,招呼對方:“這有位置,快來!”
林厭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林溪月,相較于眼前這個,那位小少爺可嬌氣多了,剛被自己帶回家的時候,吃個外賣都要吐……而遲縱已經開始給他數附近的宵夜攤位。
“我以前讀高中的時候就在這附近。”前面的電視機上放着幾年前的老劇,聲音被禁掉了,只有字幕在滾動;遲縱看着演員因畫質而有些模糊的臉,陷入了回憶裏:“我從小性格就皮,那會兒又剛分化,正是氣焰最旺的時候,我爹怕我傷到別人家的少爺,幹脆把我丢到了二中。”
“那時候他正準備把遲羽接回來……怕我跟他鬧,幹脆扔遠了眼不見心不煩,”他說到這裏,冷笑了一下:“可惜我也沒叫他省心,一年下來架沒少打,處分吃了一籮筐,天天翹課逃課……但我畢竟是遲家的長子,若是因為這個被開除了,給家族丢臉,于是他們捐了個教學樓……那是後話。”
“總之我那會兒在學校裏可威風了,一呼百應的,人緣又好……就這醫院隔壁街直走過了馬路的那家麻辣燙,常年被我包場,還有隔壁的燒烤攤,對面有一家賣沙縣的……我沒事就帶着全班過來吃飯,老板一見到我就笑開了花。”
說到最後,還有了幾分炫耀的意思。
林厭用舌頭撥了撥嘴裏的糖,發出“咯嘣”一聲響,不冷不熱的捧場道:“那可真是段光輝歲月。”
“可不是嘛……待會弄完,我請你去喝砂鍋粥,就是燒烤的那一家,老板有獨門秘方,味道獨特,再配上幾串燒烤……”
一說起這個,話題似乎就可以無限延長下去,林厭左耳進右耳出的聽着,同時還要過濾各種雜音……他本以為在經歷了上流社會的“洗禮”之後,遲縱會慢慢變成他陌生的樣子,可如今看來,這幅“成功人士”的皮囊之下,仍然裹得是一顆少年人的心。
他沒有林溪月那般精致而嬌貴、又稱不上纨绔,唯有偶爾任性的霸道像那麽回事,可仍然抵不去骨子裏的傻氣,像是平凡人家裏最讓家長老師頭疼的那類孩子,有沖勁、講義氣,愛惹事鬧事,骨子卻是正的,被打斷過,卻沒長歪。
遲縱身上一直有一股濃濃的煙火氣,你會在很多時候忘記他耀眼的身份背景,哪怕後來披上昂貴的衣裝、成了能獨擔大梁的一家之主……也無法将其徹底的抹去。
而這樣的一幕……這樣真實的一幕,卻只有在林厭面前,他才會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仿佛是捧着一顆閃亮亮的寶貝,告訴你那是他從天上給你摘下來的星星……等你仔細看過了、品味過了,才會發現那是就是他的真心。
嘴裏的糖慢慢化了,工業糖精留下的味道在嘴裏揮之不去,帶着點兒微妙的苦。
林厭吐出糖杆,有那麽一瞬間,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遲縱,好像所有的冷漠與嘲弄,在那人眼裏都是彩虹之前的風雨,哪怕渾身濕透瑟瑟發抖,他也仍然堅信着一夜醒來,會是萬裏晴空。
對于這樣樂觀至死的傻子,林厭毫無辦法,鑽進了牛角尖裏的遲縱像頭拉不回的瘋牛,哪怕前面就是堅硬的南牆,他也要撞的頭破血流,不死不休……
讓時間來冷靜這一切吧。
有些無奈的想着,林厭的手機震了一下,一個陌生的號碼跳了出來……他正在走神,下意識就接通了,結果下一秒,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哥哥,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