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怒09
“連體雙生兒?”祝尋神色微變,視線不由落回了鬼物的身上, 疑惑和驚奇夾半, “……你們是對雙生兄弟?”
鬼物看見他的打量,像是被突然觸到逆鱗, 周身的戾氣一下子竄了起來。被稱為阿大的側首脾氣火爆,立刻喊道, “看什麽看!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哪知話音剛落, 便有兩道看不見的靈力一前一後地朝他們沖來。一個加重了縛鬼鞭捆綁的力度, 一個則是幹脆直接噤了他們的嘴。兄弟兩人被縛鬼鞭勒得痛苦難忍,卻只能低悶出聲,無法開口說話。
寧越之上前一步, 不動神色地隔擋了祝尋看向他們的視線, 出聲給祝尋解答, “連體人是一種很罕見的妊娠現象。”
祝尋聽見這些陌生的名詞, 眉頭緊蹙,“……我還是有點不明白。”
這倒也不怪祝尋,他原先的記憶缺失, 潛意識裏也沒遇見過這一類型的連體人。更何況是在這個他本就接觸不多的現代社會,難以理解的事情就更多了。
寧越之頓了頓, 幹脆換了直白的方式,便于他的理解, “雙生兒在母親的肚子沒能完全分離,但在懷孕期間又沒能及時發現,導致一出生他們身體、甚至體內部分器官合在一起, 無法分離。就比如現在的天、大兩兄弟。”
“原來如此。”祝尋颔首,眼中露出一絲極淡的壓抑,發問,“……這樣生活得很辛苦吧?”
兄弟兩人聽見這話,神色忽地黯淡了幾分,沉默地垂下眼去。
石屋島四面環海,和最近的陸地市井隔着五十餘公裏的距離。古時候,村子裏的村民歷代靠打漁為生,和外界的溝通甚少。兄弟兩人的身體異況,祝尋在初見時也感到了震驚。更何況,這個島上沒有見過什麽世面的漁民?
老人望向兄弟兩人,嘆息道,“他們的母親是村子裏有名的能婦,父親則是老實巴交的漁民。雙生子生産的風險很高,更何況是兄弟兩人這樣的情況……”
女人在生産時不出意外的難産了,可她猜到肚子裏懷的是雙生子。她在彌留之際,狠着心逼着他們的丈夫手剖腹。可沒想到,剖腹之後卻抱出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孩子,丈夫和請來的穩婆被當場吓暈了過去。
到鄰居發現不對勁趕到時,女人已經死在血泊中。她的肚子被破開了一個大洞,一個連體的‘雙首怪物’就趴在她的身側,它們不哭不鬧地睜着眼睛,看見查探的漁民時,甚至還會露出笑臉。
新生的孩子發笑,或許是乖巧有福氣。可兄弟兩人帶給旁人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滲人感。
鄰居的尖叫聲引來了更多了村民。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等到兄弟兩人的父親醒來時,風言風語已經不受控制了。這東西一出生就克死了母親,又長相怪異,簡直是天降的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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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根本是鬼物!
“那他們是怎麽活下來的?”喻言發問。
村子裏會出現這樣的傳言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兄弟兩人雖然已死去成了鬼物,可看他們死後的體型,顯然也已經活到成年了。
老人望了他一眼,陷入回憶解釋,“當時,村內的巫師另有其人。他聽聞此事急匆匆地趕來,當着不少村民的面揚言道——兄弟兩人這是海神賜來的差侍,若是将他們殺害,必定會激怒海神。說來也巧,這話一落地,原本放晴的天公頓時電閃雷鳴。”
前有巫師發話,後又天象作證。
村子裏的人十分忌諱海神,對于能于海神通靈的巫師更是敬重。如此一來,頓時沒人能敢動殺害兩兄弟的念頭。可即便是這樣,也沒人敢養他們。就連兄弟兩人的生父,也對其又惡又怕、退避三舍。
“當時村裏有不少剛剛生産完的婦女,巫師就給出了命令,讓這些婦女輪流奉上母乳,由他親自喂養兄弟兩人。等兄弟兩人長大有了自理能力,再将其流放在附近的荒島上,由着他們自生自滅。”
尤忘聽完這一番話,勾唇發問,“這樣說來,這名巫師是個好人?”
祝尋看向他,微微點頭表示贊同。至少現在聽起來,這名巫師是保全了兄弟兩人的性命。
“好人?我呸!”一旁的阿大将心裏話咒罵出聲,激烈反駁,“你們懂什麽?他人面獸心,表裏不一,這種人死一百次都不夠!”
噤言令不知不覺間已經解開,正首的阿天聽見這話,臉色也跟着難看起來。他掃視一圈,最終将目光定在祝尋的臉上,語氣是壓抑至極的憤怒,“……祝尋,這世上可沒這麽多好人。他拿着我們當幌子,不過是為了增加自己在村民心中的威信。”
“我們會死,根本就是拜他所賜。”
祝尋神色微凝,眉梢透出不解,“發生了什麽?”
寧越之平靜地将目光移到木偶女像上,眸中晃過一縷幽深,悄然發問,“與其糾結兄弟兩人怎麽死的,倒不如先把村子裏的異像解釋清楚。”
話落,他便定定地看向老人,一字一句地清晰問話,“村子裏的活死人、海祭、紅衣女像、還有你方才說的海神和巫師,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對,這村子是怎麽回事?”祝尋想也不想就抛卻自己的疑惑,跟向了寧越之的話。
兄弟兩人早已死去成了鬼物,此刻再刨根問底也沒了意義。可這滿村的活死人就不同了!萬一以後有酒店游客前來觀光,撞見這村子的異像,可不比酒店的鬧鬼事件更可怕?
“說來話長,兄弟兩人的死也和這些事情有點關系。”老人嗓音沙啞,眼神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中,“既然如此,就由我從頭開始說起吧。”
祝尋看想寧越之,正好對上他投來的目光。對視間,祝尋忽地勾起點笑意,沖他眨了眨眼睛。他回過視線,擺出一副聽故事的模樣,說道,“老人家,你慢慢說,我們聽着。”
寧越之微微後撤站在昏暗處,眼底藏着旁人看不見的笑意。
“我們島周圍的海域水流兇險,可村裏歷代都是漁民,必須依靠出海為生。從我出生起,村裏就有海神之說。離我們島往東十公裏的地方,藏着一座海底島嶼。而那裏,就是海神居住的地方。那座海底的島嶼每百年就會浮現水面,數以萬頃的海水會退至兩側,中間會形成一條海道直通島上。”
“很多民間傳說都是人為編造的。”喻言第一個出口反駁。
別的不說,光是‘海水退開,形成海道’這一條,就非人力能夠做到。即便是師父用盡修為,恐怕也難支撐開辟十公裏的海道吧?
喻言在心裏默想,暗戳戳地将餘光瞄向寧越之。
對方正處在昏暗處,面上沒有多少神色,可一向清冷的眼眸此刻卻深得可怕。仿佛下一秒,眸潭下就能翻起漩渦吞噬一切,看得喻言心頭一愣。
老人的回話再度傳來,堅定道,“不,我見過,這事是真的。每當海神島浮現之時,海裏會毫無預兆瞬間掀起狂風駭浪。若是漁民收船不及時,必定會命喪海底。只有很少數的幸運兒,才能幸免于難,村裏的巫師頭銜就是這麽來的。”
一側的尤忘似乎想到什麽,神色微凜。
“喔?”祝尋顯然被這個故事激起了興趣,猜測道,“老人家,難不成村裏的巫師,就是這些海難裏的幸存者?”
“祝大師果然一點就透。”老人颔首,渾濁的眼中似乎帶着少有的歡愉,“若是說得具體一些,漁民進入那個島嶼,并且親眼見到過海神,還能從它手底下撿回一條命。從海神島回來後,他們的手臂上便會自然而然地多出一枚烙印,就連年歲也能多上百年。”
說罷,他便攤開自己的手臂。
祝尋望着那枚浪花形狀的烙印,忽然間腦部抽痛,他下意識地捂住腦袋,壓抑地悶哼一聲。
“前輩!”
“祝尋,你怎麽了?”
喻言和尤忘立刻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擔憂道。
寧越之眉梢微蹙,默不作聲地給老人遞去一道眼神,微微搖頭。後者領意,看樣子似乎有些內疚,收回手臂不作聲了。
“我沒事。”祝尋輕呼一口氣。他見旁側幾人為自己擔憂,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只是覺着這枚烙印有些眼熟,有點晃神了。”
祝尋頓了頓,繼續方才的話題,“老人家,那按照你這意思,你也見過海神?它長什麽樣子?”
“我當時年紀太小,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吓暈了過去。等我醒來後,就已經回到村裏了。”老人家簡略回應,改口提起另外一事,“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村子裏就有了巫師和海神之說。而海祭之事,就是從第一任巫師開始的。”
“因為歷代巫師都說他們受到了海神的指引。”
喻言問,“什麽指引?”
“海神需要年輕的女子作伴,若是能被海神選上,就能在海底享福。不僅如此,海神還會保佑漁民們出航平安,賜予他們更多的海産物資。”老人稍停,補充說起一件事情來,“起初很多村民都不信這事。可奇就奇在,接連好幾個月附近海域都被大雨肆虐,海上風浪之大根本無法出海……”
出不了海就意味着沒有食物來源,為了生存強制出海的漁民,無一幸免于難。
出海是死!不出海,等沒了食物也是死!
“也就是在大家都快絕望的時候,第一任巫師又提出了活人海祭的辦法。還說海神給他托夢指引,選定了某家漁民的女兒。被選中的漁民家自然不同意,可是那個時候,村裏的存糧眼看就要枯竭……”
祝尋轉瞬明白,不屑地哼笑一聲,“所以,村民就聽從了這個荒唐的指示?”
找年輕女子給‘海神’作伴?他們根本就是拿着這個借口在殺人!
老人嘆了一口氣,沒有多言。他又何嘗不知道祝尋的意思?只可惜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一家人的不同意,怎能抵得過幾乎全村人的口舌唾罵?
“那名女子被迫穿上紅衣,捆了手腳,直接被一葉小船掀入海底。”老人于心不忍,卻又不得不将事實說完,“在那之後海上的風雨就停了,村民們更篤定了巫師之說、海神之實。”
祝尋收起眼底的諷刺,問道,“紅衣木偶像就是給這位女子做的?”
“不全是給她一個人做的。”一直沉默的寧越之猜到什麽,淡淡開口,“拿年輕女子海祭,恐怕這事在村中不止一例。”
老人無言以對,忏悔的神情足以說明一切。他雖沒參與過任何一次海祭,可還是無法理解這種所作所為。許久之後,他才緩緩道來——
村裏人越發信奉海神,就連海祭在歷代巫師的指導下,也成了固定習俗。村民對于這個習俗又敬又怕,生怕這些死去的女子積怨前來報複。于是,他們決定将死去的女子刻出木像,擺在海神旁側供奉起來。只是這些女子相貌不同,又怎麽能只畫出一張臉來?
祝尋聽明白這中間的彎彎繞繞,眼中的嘲諷再起,“怪不得不畫臉,也不刻臉。”
衆人都陷入了沉默,喻言最先打破了這份安靜,重新出口問話,“除此之外還發生了什麽事情?這村子裏的活死人,又是怎麽回事?”
老人的視線越過祝尋往陰影處瞥去,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在我六歲的時候,村子裏來了數百號人,說是查到我們海域底下水鬼肆虐,所以帶着子弟們來修煉。”
“世家?修煉?”祝尋聽見這兩個名詞,雙眸驟亮。
一側的喻言似乎明白了什麽,快速朝寧越之掃去一眼,搶先出口,“前輩,我聽聞千年前有三大修仙世家,門下弟子無數。小到風水捉鬼,大到築基修煉,都有涉略。三大世家每隔五年就會舉辦試煉會,由門下子弟參與。至于這試煉會的地址……”
“由三大家族輪流選定、舉辦,每次為期五日。”祝尋垂眸,悠悠接過喻言的話。
喻言驚訝了一瞬,便斂住神色,“前輩,你知道這事?”
“聽見你的話,本能想起點東西而已。”祝尋故作淡然,壓制住眼中的迷惑和無奈。
他的記憶就像是掩蓋着重重迷霧。偶爾細語如輕風,一吹就能看見迷霧底下的零星內容。可更多的時候,無論他怎麽去想、去看,迷霧還是迷霧。
老人點點頭,繼續陳述事實。
“這些看上去高高在上的世家,讓村民們本能地感到害怕。于是,當時的老巫師下令,讓全村人閉口不談海祭之事。甚至揚言這事若被外界知道,全村人都得被拉去砍頭。”
在這樣的嚴正聲明下,村民的口風一個比一個緊。
“那些世家來時都乘着一艘艘大船,他們似乎怕打擾到我們,只派了幾名年輕人上島。沒在這片海域裏生活過的人很難辨別方向,所以他們聘請了十餘名島上的漁民作為向導……”
成為向導的漁民,不僅有世家子弟保駕護航,更能拿到大量新鮮肉食和錢財,所以不少人都搶着要這份差事。
“我父親很幸運地成了幾名向導之一。那個時候,我年紀還小,不懂事地哭鬧着要跟着上船。”老人望着閃動的燭火,似乎完全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有位大哥哥……不,是位年輕有為的世家公子覺着我有趣,所以就允許我父親帶我上船。”
起初三日,海域一片風平浪靜。世家的試煉會進行地很順利,不少海底的鬼物被抓起、煉化……可到了第四日,意外情況就發生了!
原本平靜的海域,突然卷起狂風駭浪。只是眨眼一瞬,所有船只都被掀翻沉海。
祝尋聞言,擰了擰眉頭。他結合老人之前說過的話,猜測道,“是百年一次的海神島浮現,被世家子弟給遇上了?”
“還沒到一百年,可也和海神島有關。我猜測,大概是世家子弟們的歷練驚動到了海神。”老人移了移視線,與祝尋對視,“我掉入深海中,是那位帶我上船的公子将我抱住。再後來,我們被巨浪掀入了一個奇怪的海島上。”
這奇怪的島,自然是指海神島。
“我那時年紀小不禁吓,一直在迷糊地發着高燒。我隐約記得島上有個很可怕的東西,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回到家中了,而手臂上也多了一道烙印。”
一直默不作聲的雙身鬼物,終于适時開口,“我記得,那場意外裏世家弟子死傷無數,接連幾日,都能遠遠地看見有人在海面上打撈。”
祝尋回過視線,反問,“那個時候,你們兄弟兩人在哪裏?”
“就在附近的荒島上。”正首阿天頓了頓,悶聲說道。荒島和石屋島看着很近,可老巫師故意不給他們船只,變相地将他們困在島上。
“我們還救下了一個姑娘,她的腦部受到撞擊,醒來以後想不起任何事情。阿岚姑娘不通水性,在最初的害怕過後只能接受事實。”
“阿岚?”原本漫不經心的尤忘聽見這個名字,眼色驟變,急急追問,“是山風岚的岚字?”
天、大兄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如實點頭,“阿岚姑娘随身帶着一枚玉佩,上面寫着賀岚兩字。我們不識字,是她親口教我們識會這名字的。”
嘭。
離尤忘很近的煤油燈忽然打翻在地,卷起一簇火花。
祝尋揮動靈力将其熄滅,他雙眸微晃,轉而又問道,“尤忘,你沒事吧?”
“沒事。坐久了腿有點酸,我起來站一會兒。”尤忘起身,朝祝尋勾起一抹笑意。可在轉身背對時,他的笑意驟然消散,眼底蘊含着數不清的殺氣,眼看着就要繃不住了。
寧越之将他的情緒看得一清二楚,出口問話,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後來呢,發生了什麽?”
“阿岚姑娘天性樂觀要強,也不害怕我們,甚至還會主動幫我們做很多事情。”阿天緩緩開口,低啞的語氣中是難得的濃烈溫柔。
就連一旁的側首阿大,神色也緩和了幾分。
兩人從出生開始就遭盡白眼,只有那個賀岚姑娘,把他們當成尋常人看待。兄弟兩人明白她雖然失憶,可有朝一日總能記起來,并且要回到原本屬于她的地方去。
所以,兩人開始盤算着伐木造船,好把阿岚送到石屋島,再尋求島上漁民們的幫助。只可惜船還沒造好,他們就先等來了老巫師。
“他見到阿岚姑娘的時候很吃驚,我們念着他救命的恩惠,就把事情原委全盤告知。哪知他根本就是披着好人皮的惡魔!”阿大惡狠狠地開口,繼而成了恨意,“他将我們一起帶回了石屋島,可在背地裏卻對阿岚姑娘欲行不軌!我們把他打成重傷,原本想要連夜帶着阿岚姑娘逃走……”
“可是他惱羞成怒,又怕自己做的破事暴露。居然喊來漁民搶先反咬一口——說自己受到海神的指引,要将阿岚姑娘海祭!”
一邊是德高望重的老巫師,一邊是視為鬼怪的兄弟和素不相識的姑娘,雙方對峙的結果可想而知——阿岚被迫海祭,而兄弟兩人也被強制捆住手腳,一同丢入海中。
“是我們沒保護好阿岚姑娘,是我們害死她的!”兩兄弟的臉上都顯出濃烈的苦澀。
老人惋惜搖頭,接替沉默的兄弟兩人,“在那之後,老巫師因為傷勢過重死去,而我成了新一任的巫師。這樣的平靜日子不過三年,有一日海底突然翻湧起巨浪,一個遮着臉的紅衣女鬼破出水面,彈指間将全村變成了這副模樣。”
“是她摧毀了村內所有的海神牌匾,獨獨留下一衆紅衣木偶像。她施法吊着我的命,讓我守着全村的活死人,日夜為她供奉祭拜……”在此之後,紅衣海鬼每百年就會出海一次。随意掠奪村內的活死人,将他們的肉身和靈魂徹底摧毀,以此洩憤。
老人顫顫巍巍地起身,走出石廟。他望着遠處一望無際的海面,“今年,正好是第十個百年。那家石屋酒店建成後,我怕那些無辜的人卷入這場災難,所以……”
“所以,你讓兄弟兩人故意弄出異像,想要把那些游客和工作人員吓走?”
祝尋緊跟着起身,說了這麽久,他總算弄明白了所有的因果。
“那名紅衣女鬼是你們口中的阿岚姑娘嗎?”尤忘回身問話。
“不确定,但肯定之前被海祭的女子之一。她身上紅衣制服的圖案,我們都認得。”阿天接話,他停頓了幾秒,又喃喃道,“我倒希望是阿岚姑娘,至少,她還以另外一種方式活在這個世上。”
都說虔誠的供奉,能傳遞到被供奉鬼神的身上。
兄弟兩人将海底的女鬼當成阿岚,因此數百年來極盡虔誠地供奉着廟內的這尊木偶像。就連木偶女像上的發絲,也是他們根根用心刻畫。
祝尋知曉了兄弟兩人的真正意圖,揮手将縛鬼鞭收回,挑眉,“你們早和我說實話不就好了?哪裏還需要這麽折騰?”
“是你非得知道真相,我早就說過讓你別多管閑事。”兄弟兩人從地上爬起來,阿大立刻不服氣地反駁,“我們從頭到尾就沒想害人!頂多就是想給你一點教訓。”
“诶诶,說錯了。”祝尋雙手環抱在胸前,搖了搖頭,“是我反過來教訓了你們才對。”
他可算看出來了,即便是連體兩兄弟,阿天和阿大的性格也截然不同。一個性子沉穩,一個性子暴烈。他們不懂修煉之道,但存世過久,修為等級才顯得較高。
“你別以為你有……”幫手就可以肆意妄為!
阿大的話還沒說完,就又被一道靈力暗中噤了聲。
理智尚存的阿天瞥向旁側的寧越之和尤忘,不敢造次——也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是什麽身份?甚至用不着動手,就能将他們教訓得團團轉。這樣深藏不露的人物,他們還是少惹為妙。
阿大感知到兄長心中所想,幹脆閉嘴不做聲了。
得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嘛!
祝尋湊上前,眨巴了一下眼睛,‘氣死鬼不償命’說道,“怎麽不說話了?認慫了?”
被暗地裏噤聲的阿大:“……”好氣,但我不能說。
祝尋瞧見他吃癟的反應,笑眯眯。他收起了那點嘴皮子功夫,問起正事,“老人家,不,是胡巫師。你說紅衣女鬼一百年出來一次,都是在什麽日子?”
“快了。”老人回過身,嚴肅報出一個時間,“農歷六月末七月初。”
百年輪回,半年之界。
喻言算了算日子,驚訝道,“就在這幾日了?”
“沒錯。”老人回應,眉間憂慮更甚,“我、兄弟兩人,還有村內的村民,是迫不得已,是求死不能死。可外頭那些人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是無辜不知情的。兄弟兩人想盡辦法也沒将他們全部驅離……”
老人環視着衆人,恭恭敬敬地祝尋鞠了一躬,“祝尋大師,我懇請你幫幫忙,尋個由頭讓他們暫時離島。那海底的女鬼報複心理極重,再逗留下去,怕是連命都沒了!”
“老人家,你不必多禮。”祝尋走近,伸手短暫一扶,應話道,“這事我心裏有數,自然會想辦法讓酒店那邊的人離島。只是,我也不能任由這女鬼放縱下去。”
“祝尋大師,那女鬼異常兇狠,我……”
祝尋明白他的意思,勾了勾唇,“實不相瞞,我應該是已經死過一回了,還真沒什麽好怕的。”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可實實在在敲在了聽者的心裏。寧越之和尤忘不約而同變了眼色,就來對于往事知之甚少的喻言,也莫名感到一股心疼。
祝尋沒去關注三人的神情,攤開手掌喊道,“寄瀾。”
放置在桌上的靈劍立刻響應,騰飛着發出逼人的紅光,卻又乖巧落在他的掌心,“吱唔——”
“等過兩天陪我擊殺個厲鬼,沒問題吧?”祝尋的指腹輕輕劃過劍身,發問。
“吱唔!”寄瀾越發亮眼。
祝尋拍了拍劍柄,以示鼓勵,這才将其收回納靈袋中。他看了一眼月色,對于一同前來的三人說道,“先回去嗎?不過夜路可能不太好走。”
“沒事,先回去休息吧。”寧越之神色淡淡,率先邁出石廟。
祝尋和老人點頭示意,臨行前不忘給雙身鬼物一個口頭警告,“可別再給我惹事,否則有你們好果子吃!”
“……”
不敢惹、不敢惹。
祝尋一行人順着村裏的小路往外走,凄冷的月色下,不少‘村民’在自家的院落裏面活動着。他們聽見腳步動靜,只會慢悠悠地轉過鐵青色的臉,空洞地望着他們的方向,再然後,露出一個滲人的微笑。
喻言跟在祝尋身側,低問,“前輩,你說這些村民,會有意識尚存嗎?”
所謂的活死人,就将在靈魂永遠地封印在了不死、不老、不滅的軀殼內。再然後,日複一日的消磨,直到他們的意識渙散、靈魂逝去,可肉/體依舊保持着最初的模樣。
這是比死亡更痛苦千萬倍的戾刑!
“按照方才那名巫師的話,這些活死人恐怕已經存在近千年了。”尤忘走在後方回答,他用神識探測着滿村的活死人,通透道,“要他們日複一日地維持着‘活下去’的念想,其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嗯,這些村民大概都已經是行屍走肉了。”祝尋點點頭,可轉瞬又改變了想法,“不過,或許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真的有人堅持着同一個念想活着?畢竟,萬千世界,無奇不有。”
祝尋轉身倒走,他看着行在最末的寧越之,笑着将話題抛了過去,“寧越之,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寧越之聞聲擡眼,沒有防備地跌入他含笑的眼波中,怔然。
真的有人會為了一個念想,活下去嗎?
“寧越之?寧先生?”祝尋見他沒回,原地蹦跶了一下,重複喊道,“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嗯。”
得了他的回答,祝尋心情頗好地哼笑一聲。下一秒,他又開起了尤忘的玩笑,“尤忘,你這回人口普查可是踢到鐵板了,想好回去要找什麽借□□代了嗎?”
尤忘笑回,“還沒,船到橋頭自然直,總能想出來的……”
喻言聽見耳畔的玩笑聲,隐晦側目朝後方的寧越之看去——方才那個單字裏含了多少苦澀心思,或許,只有師父本人才清楚。
……
一行人回到酒店時,正值淩晨。除了幾位守班的職員,其餘人都已經墜入了夢鄉。
祝尋想了想,覺得離島這事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幹脆說道,“都先回去休息吧,等天亮了我再和孫經理講講這事。”
剩餘三人沒有異議,紛紛點頭。
祝尋率先離開,喻言理所當然地跟在他的身後。尤忘見此,下意識地邁開步子,結果還沒等他踏出半步,一股無形的靈力就攔住了他。
“……”尤忘察覺靈力的來源,側目看向旁人,沒好氣地說道,“寧越之,你攔着我做什麽?”
“回你自己的閻王殿去。”寧越之不為所動,反倒将問題丢了回去,“村裏的活死人,難不成要讓他費心去處理?”
尤忘被堵住了話,自覺理虧,連帶着聲音都輕了幾分,“我自會派鬼差去處理。”
話落,兩人遠遠就聽見祝尋傳話,“你們在聊什麽?不回去休息嗎?”
“來了。”寧越之應話,走了幾步,忽而又停了下來。他背對着尤忘,語氣清淡又暗含玄妙,“或許,我們是要見到一位故人了。”
尤忘眸色驟變,周遭的戾氣無盡地釋放在無人的夜幕中。在石廟裏的那番交談字字入耳,更甚至入了心,他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冷徹的嗓音中帶着難以察覺的痛楚,“……故人嗎?”
夜風吹走了這聲低喃,只一瞬,尤忘的身影就消散在了原地。
……
祝尋迷迷糊糊醒來時,天色大白。他把自己裹在被子中,手臂無意識地往旁側一放,結果就硌到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
他眯起眼眸,将玉佩舉起平視,疑惑道,“怎麽又從納靈袋裏掉出來了?”
——叩叩。
“前輩,你醒了嗎?”
“醒了,你進來吧。”祝尋從被窩裏爬起,神色慵懶。
喻言得到了回應,推門而入,他看見祝尋手中的玉佩,走近發話,“前輩,你一醒來就在看這塊玉佩?”
“是我一醒來,這塊玉佩就又從納靈袋裏出來,落在了我的身邊。”祝尋糾正了他的說法。他活絡着自己的身體,稱奇道,“自從得了這塊玉佩,我體內的靈力還真穩固了不少。”
喻言對于這枚玉佩的功效心中有數,只好順着他的話回答,“那位老人不是說過,這枚玉佩是三大世家的靈物……”
祝尋想起最初的那個噩夢,面色微凝。他摩挲着玉佩,忽然生出點猜想。
“前輩,怎麽了?”
“我在想,既然這枚玉佩能對我起作用,說不定我的身份也是那世家子弟之一?”
喻言聞言抿唇,極為鄭重,“嗯。”
祝尋低笑,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你那麽正色做什麽?對了,寧先生呢?”
“他一早就起來了,前輩,酒店裏的人都走光了。”喻言說起正事。
“走光了?”祝尋立刻從床上爬起來,驚訝地朝外面走去。喻言走在他的身側,說道,“是寧先生出面和孫經理解釋的。具體說了什麽我不清楚,反正孫經理聽從他的吩咐,一早就組織酒店裏的員工收拾東西。算算時間,已經離開一小時了。”
話音剛落地,屋門就被打開了。寧越之從外面步入屋內,“醒了?”
“嗯。”
“酒店裏的人都已經走光了,至于尤忘……”寧越之微頓,想了一個合适的理由,“趕着回去處理工作上的事情了。”
祝尋見對方已經安排妥當,心間微動。他習慣性地揚唇以對,可下一秒,眼裏的笑意便驟然凝住了,“寧先生,你怎麽沒跟着離開?”
“孫經理先走了。”寧越之簡單回應,“大概是覺得我和你一樣要處理這事吧。”
“那怎麽能行?”祝尋擰緊眉頭,眼中是千百個不放心,“喻言好歹有修為在身,可你留在這裏太危險了!碼頭還有停留的船嗎?我讓喻言送你離開!”
寧越之剛欲開口,就聽喻言突然急切喊道。
“前輩,寧先生,你們看海平面!”
作者有話要說: 揭秘進度1/2!但還藏着秘密哦~另外,【前塵往事】快馬加鞭趕來中!感謝小可愛們訂閱追文!截止6.23本章評論都送紅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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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Meatball的深水魚雷、地雷和*2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