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欲09

“我死沒死,關你什麽事?”祝尋眉梢微挑, 看似雲淡風輕, 可實際上他正在極力克制着體內翻湧的詭氣。

“當初你殺了那麽家族弟子,這筆賬整個修行界都有權利和你算!”那日底氣十足地喊道, 又驟然補上一句,“你連親弟都敢誅殺!你還有什麽不敢的!”

祝尋聽見後半句話, 深沉的眼色猛然碎裂出一絲痛楚。他雙手緊握成拳, 卻還是掩飾不住輕顫。他垂眸看着掉落在地的草帽, 彎腰将其拾起,“我不和你們糾纏,也煩請你們不要咄咄逼人。”

祝尋就系上草帽, 又往桌子上丢下一塊小碎銀, “掌櫃, 這點攤內損壞物的補償。”說罷, 朝着攤位外面走去。

可還沒當他邁出攤位,那兩名修士就迅速提劍刺了上來。

祝尋察覺到危機,身體快于理智本能地釋放出極大的詭氣。原本鋒利的長劍雙雙折斷, 連帶着兩名修士也被徹底擊翻在地,嘔血不止。

茶攤內一片狼藉, 兩側擺攤的路人早已經躲了起來。忽然間,一道紅色的煙霧彈從巷子裏忽然升起, 直沖雲霄。

祝尋認出這煙霧彈,眼色一凜。

這是宗山寧氏特有的危機信號,一般只有在遇到兇橫邪祟時, 躲在暗處的勘察弟子才會将其放出。而看見煙霧彈的寧氏內傳弟子,按照地域遠近視情況趕來。

如今就在這兒宗山腳底,能夠第一時間趕來的內傳弟子,恐怕十有八/九會是寧越之他們。

原先想要見人的歡喜早已經被沖淡,祝尋想起自己如今的體質,又想起方才那兩人的閑言碎語,終于是轉身快步離開。

寧氏勘察的弟子察覺出他的離意,立刻跟上。

祝尋察覺到這點,又是放出一陣詭氣将他們禁锢在原地,這才閃身消失了。

半刻鐘後,禦劍而來的寧越之才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裏。他仍是一身幹淨的素衣,衣襟上的銀鶴刺繡又添了幾分亮色。整個人如同出塵的仙人,令人突生出一絲恍然感。

被定在原地的寧氏弟子瞧見他的身影,大喜過望,“少掌門!”

寧越之睨了過去,一拂袖就解了他們身上的定身詭氣,淡問,“何人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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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少掌門,還能有誰!祝尋那奸鬼都跑到宗山腳下來撒野了!”那兩名修士攙扶着起身,率先告狀。

寧越之平淡如水的眸色驀然一亮,卻又短暫即逝。他剛欲移身,那些弟子就跑了上來,“少掌門,你要去哪裏?是不是要去抓祝尋?我們和你一起去!”

“不必,帶兩位修士上山治療。”寧越之落下這一句話,身影就快速消失在了原地。

……

祝尋疾馳于林間,直到遠離了紛亂的市井,這才停了下來。他虛脫般地靠在一顆樹前,嘔出幾口濃郁的黑血,這才有氣無力地滑坐在地上,打坐凝神。

這幾個月他躲藏起來,總算摸清了這些詭氣的路數。

他的身體就相當于一個能自動吸納詭氣的容器,這股詭氣讓所有的惡鬼冤魂都足以害怕。可身體的承認能力必然有限,每當體內的詭氣‘盛滿’之時,他就會極難控制自己的神智。

但只要放任詭氣肆虐,祝尋就能保全自己不被詭氣反噬。然後,他身體的承受程度就會随着一次次的淬煉變得更強,可以吸納更多的詭氣。

方才,他體內的詭氣再次不受控制。可他沒辦法違背本心傷害到市井裏的普通百姓,因此才再三隐忍克制,導致內府受損。

祝尋的五感比原先增進了不少,他聽見大老遠的腳步聲,立刻警惕着藏入巨大的樹冠中。他透過樹葉的間隙朝外看去——在看清來人的身影後,眼中交織着驚喜與落寞。

寧……

“祝尋,你不需要躲我。”寧越之更早一步出聲,他站立在原地,默默環視着周圍。他一路追蹤着詭氣而來。直到臨近這個地方,詭氣才消失得無影無蹤。

祝尋雙手搭在樹幹上,凝息不語。

寧越之見無人回答,言語中帶上一點少有的急切,“祝尋,我知道你在附近。”

祝尋看着他依舊如往日的容貌,又垂眸瞧了瞧自身的樣子,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各大家族對于他的惡意,都已經藏不住了。按照如今這形勢,自己跳下去見了寧越之,再然後呢,要怎麽做?

是要讓他以‘名門正派’的身份,殺了自己這個臭名昭著的‘鬼邪’。還是以‘昔日舊友’的身份,幫着自己躲過各家族的追殺?

又或者說——寧越之,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這幾個月我也很想你。所以,才放着适合自己的地盤不待,又特意跑回來找你。

祝尋合了合眼,在心裏默念,“天大地大,竟是沒有一條路能讓我再像常人一樣過下去。”

正當他思索之際,對方已然走到了他方才嘔血打坐的那顆樹下。

寧越之看着還未完全幹涸的血跡,眉宇間溢出幾分難以遏制的擔憂。還沒等他擡眸四望,後方就響起一道興奮的女聲。

“攸寧哥哥,總算找到你了。”

祝尋和寧越之雙雙朝着聲音來源望去,後者在觸及來人的一瞬,就恢複了那般無悲無喜的神色。眼看着對方就要湊上來,他默不作聲地往後撤了一步,拘禮道,“薛小姐,你怎麽來了?”

此女正是薛氏最小的女兒——薛如萱。

薛如萱對于他的冷淡見怪不怪,還是挂着一副笑臉,“寧伯父想要找你回去議事,我就下山來找你了。”

寧越之視線微垂,沒有作答。

薛如萱頗有幾分玲珑心思,她看見地上的血跡,眸色微閃,“我聽說那些弟子說,他們在山腳遇見祝尋了?攸寧哥哥,我知道你鋤奸心切,可是這事急不得……”

“薛姑娘。”寧越之眉梢微蹙,不假思索地止住她未盡的話,“既然父親急找我回去,那就別耽擱時間了。”

他就用餘光暗暗往樹上瞥了一眼,撤了幾步。

“好呀。”薛如萱勾唇,笑嘻嘻地湊近,“不過攸寧哥哥你還是第一次和我說這麽多話,我不會禦劍,要不你帶我回去吧?”

“不便。”寧越之面不改色,一番拒絕來得幹脆。他往前走了幾步,落下一句,“薛姑娘能找到這來,想必自然是帶了下屬。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吧。”

說罷,就一個閃身消失在原地。

被留下的薛如萱怔然了一會兒,臉上沒了笑意,反倒多了幾分氣急敗壞。她氣得原地跺腳,牙咬道,“好你個寧越之!等到兩家長輩定了婚書,我看你還能怎麽躲我!”

祝尋在樹上瞧見這一幕,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談婚論嫁?沒想到有朝一日,這幾個字還能再出現在寧越之的身上。只是這薛小姐的脾性,一看就不合他呀。

要是寧吱吱和她在一起,還不如和我……

祝尋及時止住這個可笑的想法,低笑出聲。

“誰?!”薛如萱聽見這輕微的動靜,立刻仰頭查探。好在薛家的下屬見天色已晚,及時趕來請她回去。

等到他們離開後,祝尋才從樹下落了下來。他輕嘆了一口氣,暗自思索接下來的計劃——既然宗山去不得,倒不如去南林沈氏看看?也不不知道,頃岚會不會被那些人蠱惑,對自己升起了惡意。

“要是那小子敢對我動手,我非打哭他不可。”祝尋想起昔日好友,總算恢複幾分精神,戴好草帽後,朝着南方而去。

……

宗山寧氏,雲鶴廳。

“寧掌門,這是你可要替我們做主啊!那祝尋不分青紅皂白,就敢在寧氏管轄的地盤随意放肆,說對我們這些修士動手就動手!”

“虧他還是祝氏曾經的少掌門!我看以往祝掌門教他的那些禮儀、行事規章,早被他忘得一幹二淨了。”

兩名被帶上山的修士大吐苦水,一茬緊接着一茬停不下來。于他們而言,無論何種緣由,只要祝尋對他們修士動手,那便是邪魔歪道!

寧蒼升聽見這話,眉頭緊蹙。

三大世家向來交好,祝尋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雖然行事跳脫肆意,可他有自己的準則,從不亂傷無辜。可現在兩名修士的确受到詭氣所傷,在山腳下勘察的弟子證實了祝尋的行徑……

荒山墳一戰,祝尋被木嶺控制着錯手殺了很多人。木嶺死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沒人在看見過他的身影。難不成數月以來,他的心性已然大變?

“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寧蒼升壓下最後那點想法,出口問話。

“哪裏有什麽誤會,就是祝尋先動的手。”一名修士又肯定道。哪知餘音未落,門口就互讓響起一道清冷而又果斷的聲響。

“并非他先動手。”

站在門口的弟子立刻将廳門打開。

寧越之定定站在外側,神色淡漠。他看見廳內的衆人,只沖為首的寧蒼升颔首,“父親。”

“越之,你回來了。”寧蒼升點頭。

那兩名修士對視一眼,搶先一步發問,“寧少掌門,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并非祝尋先動手,難不成還是我們主動去招惹他?”

寧越之睨了過去,回答,“我了解祝尋的為人,他不會輕易傷害旁人。”

那名修士詫異眯眼,卻又礙于寧氏的地位,沒敢随意發作,笑問,“他沒動手,那我們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再說了山腳下那麽多人都看見了,難不成還是我們撒謊不成?”

寧越之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屑,眼色微冷。他招來旁側的一名弟子,問,“當時在山腳下到底發生了什麽?”

“回、回少掌門的話。”那名弟子對于寧越之的氣場有些發怵,遲疑了一瞬才說道,“這兩位道友說得沒錯,他們身上的傷的确是祝尋所傷。”

“寧氏何時教你們說話只說一半了?”寧越之再問。

那名弟子當場跪在地上,如實開口,“請少掌門恕罪!開始時,祝、祝尋和這兩位修士一同坐在茶攤裏喝茶,後來不知怎麽的,祝尋身上的詭氣就有些失控了。”

“他、他原本沒打算多留,結果被這兩名修士攔他心切,使出佩劍打算将他強行留下,所以……所以才受了傷。”

寧越之擡眸,面不改色地道出事實,“所以說如果你們不為難祝尋,這傷也不會受?”

兩名修士察覺出寧越之的些許敵對,又被無形中拆了臺,當即有些挂不住臉面,“寧少掌門,你這話是什麽……”

寧蒼升感覺出了微妙的氣氛,出聲打斷,“越之,慎言。”

“是。”寧越之後撤一步站定,默不作聲。

正當廳內的氛圍有些尴尬之際,側旁又有一人開口道,“少掌門和祝尋畢竟有過交情,信于他以往的為人,倒也沒錯。”

幾人移過視線,對方正是薛氏家主,薛啓。

薛啓一開始就坐在廳內,只不過沒有多言。如今一出聲,自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他走上前來看着兩名修士,又道,“如今祝尋行了詭道,無論出于什麽緣由,他的手上畢竟多了數百名弟子的性命,這筆賬各大家族都想要和他算算。兩位有義之士想要将他抓住,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爹說得沒錯。”薛如萱從廳外直徑走來,笑盈盈地朝着衆人說道,“兩位修士想必是誤會了攸寧哥哥的話。幾日前,兩大世家和各家族通過書信,正欲聯手抓捕祝尋。攸寧哥哥還自願在這次任務中帶頭,他肯定是站在我們這一方的。”

寧越之握緊清遙劍,垂眸不語。

寧蒼升看見他的樣子,心中略微有了猜測,“兩位,請先跟随弟子去卧房療傷休息。”

“多謝寧掌門。”

等到兩人離開之後,薛如萱就又粘了上來,“攸寧哥哥,你是不是該謝謝我?”

“謝什麽?”寧越之的語氣很淡,往旁邊挪步。

薛如萱跟了上來,反問,“你說呢?要不我和父親替你解圍,恐怕那兩名修士就要覺得你向着祝尋那個奸人了。”

寧越之握着靈劍的手浮起一絲青筋,連帶着眼色都沉了一分。

薛啓察覺到什麽,出聲替小女兒圓場子,笑道,“如萱,哪有你這樣的姑娘家家,還沒嫁人呢,就急着将自己往外送?”

薛如萱反應極快,故意回應,“我就不。”

“話說回來,寧掌門,我們兩家的婚事你考慮得如何?”薛啓問。

寧越之聽見這話,終于擡眼看向寧蒼升。後者輕嘆一口氣,婉轉道,“薛家主,兒女婚事講究緣分……”

結果這話還沒說完,寧越之就斷然開了口,“無需考慮,我不娶。”

薛如萱的笑意凝在臉上,就連一向沉穩的寧蒼升和薛啓也被他突如其來的拒絕,卡住了話。

“父親。”寧越之沒将半分餘光留給薛氏父女,只是恭敬朝寧蒼升行了一禮,“兒子無意,婚姻之事還請不要勞心。”

說罷,他就轉身離去。

“寧越之!”薛如萱被激紅了眼,頭一次當着他的面喊了全名。她跟跑到寧越之的面前,直視着他的雙眼,說道,“你就對我的心意這樣視而不見?我與阿爹在宗山待了這麽些日,整個宗山乃至其他家族,誰還不知道我們的意思?”

“你現在斷然說出這話,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說着說着,薛如萱就掉出幾滴眼淚來。她人長得嬌俏,哭起來也算有幾分姿色動人。

廳外走廊上寧氏弟子來來往往,他們看見這一對峙,巴不得停下來細看。只可惜,他們懼于寧越之的身份,不敢多留。

“寧越之,你站住!”薛如萱蠻橫地攔在他的身前。

寧越之停了下來,掩住眸底的那點不耐,淡聲道,“薛姑娘。第一,我路過救你,只是出于仁義本能,并沒有其他意思。第二,我對你無意,既是薛姑娘的一廂情願、不肯收手,就怪不了旁人。”

“第三……”

寧越之想起祝尋,神色驟然淡寞了幾分。

“第三是什麽?你說啊。”薛如萱不服輸地追問,她咬着牙嘲道,“我原以為你寧少掌門天性冷淡話少,沒想到你拒絕我的時候,這話倒是一點兒也不少。”

寧越之握緊長劍,一字一句鄭重開口,“第三,我心有所屬,絕容不下其他。”

薛如萱被這最後一句沖擊得腦袋發懵,愣在原地。寧越之不想再耽擱時間,繞過她快速朝着山門外而去。

“少掌門,你要去哪裏?”

“告訴我父親,我出門幾日。”寧越之落下這句話,身影便飛快地消失在了原地。與其在這裏盯着各大家族的舉動,倒不如時刻護在他的身側。

既然祝尋不願來找他,他自然會尋他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尋尋兒逃避中,寧吱吱追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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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口中的【寧越之領頭抓祝尋】,其實是寧吱吱想要掌握主動權,可以第一時間找到祝尋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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