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啓明星 04
謝星闌沒聽完, 聽了兩遍就站起來走到外面去了。
剛剛灌下去的半瓶啤酒的勁有點起來了, 謝星闌臉滾燙滾燙的,就走到過道盡頭的窗口那透了會氣。
九月份的臨市, 白日氣溫高,入夜了反而有些涼意。
過了會兒,李小彬也出來了, 走到他邊上:“阿招,你是不是跟江戈吵過架?”
謝星闌捧着自己燙燙的臉,看他一眼:“為什麽這麽問。”
李小彬摸了下鼻子:“我總覺得你倆怪怪的,以前關系那麽要好,走哪都一塊, 現在見到不是應該特別激動嗎?”
江戈寡言少語李小彬是知道的,估計他再激動也不會表現得很明顯。但謝星闌就不一樣了,之前李小彬生了場大病去國外治了半年, 回來的時候謝星闌老遠就飛奔過來擁抱他,李小彬差點被他又撞回醫院去。
而且剛剛他兩之間氣氛也不對勁,謝星闌走了之後,江戈一直看着門的方向。
李小彬都有種錯覺,好像謝星闌是抛妻棄子的渣男似的。
“沒吵架, ”謝星闌兩手一撐,坐到了窗臺上,“就是他這人太沒情沒義了。這幾年一次都不跟我聯系。現在要上網這麽容易,你說怎麽可能是看不見消息?而且他走之前我還給了他我家地址,讓他到了就給我寄封信。也沒有。”
李小彬說:“哎, 這是挺難受的。”
不過他覺得江戈完全不像是忘記謝星闌的樣子,謝星闌剛剛走開了,他沒聽到江戈後面的那幾聲。江戈每次念到謝星闌三個字的時候,都有種數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像是壓在舌邊,放輕了低喃,唯恐大聲驚擾了誰一樣。
估計是有什麽誤會?
畢竟大家小時候玩得還挺好的,李小彬也不想看到他們鬧崩了,本來想當和事佬的,他還沒想好怎麽說,謝星闌已經推了他一下,說:“幫我把我的綠茶拿拿出來。渴了。”
“哦。”
李小彬把他的綠茶拿了出來,謝星闌喝了兩口,說:“我先回去了,有點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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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今天原本是打算通宵的,謝星闌一開始還有興頭,現在喝了瓶酒就不行了。
李小彬說:“那你讓你家司機來接吧,你別走到一半就在大街上躺屍了。”
“嗯。”謝星闌擺擺手,“走了。”
走到了街上,夜風迎面吹來,謝星闌放下手機,突然想自己回家了。
司機開過來要半個多小時,他還不如走會路清醒清醒再打車回去,如果他爸這會兒在家,問到他身上的酒氣肯定得教訓一頓。
附近的商業街到了這個點依舊人聲鼎沸,霓虹燈光擁着整條步行街,煌煌如白晝。
謝星闌單手插着袋,慢悠悠地走出步行街,聒噪的喧嘩聲漸漸遠去。
走到附近人跡較少的一條街上,謝星闌突然感覺背後有道視線一直跟着他,他停住腳步,扭頭去看,只有零零散散幾個路人。
他皺了皺眉,以為自己喝多了有幻覺了。
再往前走了一段,那種感覺又來了。
對方顯然并沒有對他不利的想法,跟得很遠,但那視線讓謝星闌有些微的不舒服。
黏得太緊了,讓人隐隐有點脊背發麻。
就好像是怒張的網,慢慢地靠近。
謝星闌再停下來,扭頭去看,依舊沒看出什麽。
他小聲嘟囔了句:“有病。”
他轉頭走自己的,不再去管後面那人。
路的盡頭,江戈一手拎着書包,默然靠牆站着。
謝星闌肯定發現了。
他像個變态跟蹤狂一樣追在他後面。
江戈微微閉了閉眼,握着書包帶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縮緊。
他原本只是想遠遠看幾眼的。
謝星闌明顯不會喝酒,他只是想看着他安全上車而已。
可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這麽幾年,他把自己困在牢籠裏,即使內裏已經腐爛到臭不可聞,他也不敢跟謝星闌聯系,唯恐他聞到分毫。
從江老爺子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開始,江戈就知道,自己擺脫不了這個标簽了。他扭曲、陰暗,內心充滿面目可憎的仇恨,只是會裝模作樣地用一副可憐樣博得謝星闌同情而已。
他知道謝星闌表面嚣張不講理,其實最心軟、最溫柔,只要他還是懦懦弱弱地被人欺負,謝星闌就不會離開他,會一直保護他。
只要謝星闌不棄他而去,他甘願一輩子扮演無助弱小的殘廢角色。
直到他聽到了謝星闌說的那幾句話。
他就知道,謝星闌也是最嫉惡如仇的人。
如果未來有一天,謝星闌知道了他打陳一輝時,是故意朝着陳一輝的眼睛鼻子下拳;知道了他是真的對周揚見死不救,甚至在心裏快意地詛咒着對方早日下地獄;知道了他在這幾年過着怎麽樣放縱暴戾、自暴自棄、與下三濫的人為伍的生活——謝星闌也會對他失望、嫌惡,然後離開的。
沒有任何人會喜歡下水溝裏肮髒的老鼠。
而謝星闌是照進他陰暗生命裏唯一的光亮,在他心裏是最幹淨最純粹的,只要謝星闌還在他心裏,他就覺得自己還能在閉塞的狹縫裏喘一口氣,還有東西在支撐着他活下去。
可他這麽髒,從生下來開始就注定了不會被任何人喜歡的龌龊私生子,還是個殘廢。
即使他這些年每日都穿着長褲,幾乎沒人知道他的不足,也不能磨滅他是個殘廢的現實。
他這樣的人,不配去沾染謝星闌。
永遠都不配。
他死死地壓抑着自己翻湧的思念和渴望,沒有上過賬號,也沒有寄一封信。他只要一跟謝星闌聯系,一定會控制不住自己,想方設法回到謝星闌身邊的。
他希望最好謝星闌把他給忘了,自由自在地過自己的生活。
可他又日日夜夜被這個想法折磨地痛不欲生。
吸煙喝酒他全會了,打架賭博他也樣樣在行。如果不是考試成績還一直保持着第一,他就跟社會底層的那些堕落少年沒什麽兩樣。
初二那年。
他夢見了謝星闌。
他編了個程序掩蓋掉浏覽痕跡,無數次去窺伺過謝星闌的動态。
初二的時候,謝星闌已經長得非常好看了,笑起來兩眼彎彎,唇邊還有小梨渦。
那張臉江戈曾經夢見過很多次,但這個夢裏的他肆意妄為,甚至不顧謝星闌的掙紮。醒來後褲子全濕了。
最初他只是把謝星闌當做他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光。這份感情不知何時開始變質了,濃烈澎湃到要把他整個人吞噬。
江戈驚恐不已,恨死自己的龌龊不堪和妄想天開,逼自己忘了夢裏的畫面。
可是他越明白自己對謝星闌的感情,他就越想靠近謝星闌,哪怕只是遠遠地看幾眼,都好過被遙不可及的夢和無法掌控的愛意給拖垮。
所以他掙紮不過自己的內心,又回來了。
江戈的高智商是與生俱來的,這兩年賺了不少錢,還極會掩飾,江太太原本派了人監視他的,看到他自甘堕落的樣子後就再也不管他了。這次他自己回來臨市,江家的人都不知道有沒有收到消息。
不過現在的他,已經不再受挾于江家了。
江戈站了良久,估摸着謝星闌應該已經不再留意他了,就走出了街頭。
謝星闌的背影遠遠的,江戈看着他走到公交車站,才停下來,最後貪戀地看了兩眼,逼着自己轉過了頭。
在一個城市,就很好了。
他不能再奢求更多。
太靠近謝星闌,他會失控的……他會壓抑不住自己的。
還沒走出幾步,幾個流裏流氣的青年就圍了過來。
領頭的花臂看他兩眼,問:“是叫江戈不?”
江戈眼皮微擡,漆黑的眼眸裏幽暗一片,仿佛在看死人一般。
花臂心裏咯噔了一下,跟另外幾人飛快交換了個眼色,然後說:“你們學校的江嘉文是我兄弟,聽說你有點不識相……成績挺好是吧?我們還沒跟會讀書的一塊玩過呢。”
一聽花臂說出江嘉文三個字,江戈唇角翹了起來。
江嘉文也在長明,不過他成績爛,是花了錢塞進去的。聽說初中還留過一級,現在也是高一。
這次他考了第一,江嘉文吊車尾。
估計江家人氣得要吐血了。
江嘉文國外真是白待了,平時一副高貴少爺樣,結果還只會做讓地痞流氓來騷擾他的下三濫手段。
江戈微微側過頭,看了眼公交車站的方向,然後沉聲道:“去沒人的地方。”
花臂見他還挺上道,就聳聳肩,同意了。
進了沒人的巷子,花臂率先發難,推了把江戈的肩膀:“還挺嚣張的啊,在長明還敢這樣出風頭,你知不知道江嘉文是誰家的兒子?是不是骨頭癢?”
聽起來江嘉文沒跟人透露過他是私生子。
也是,他畢竟是江煌跟外面女人生的,不光彩,江家這樣有權有勢的家族,怎麽會讓這種秘辛流傳得到處都是。
江戈當然就更不想跟江家扯上任何關系了。
他表情涼薄,眼底隐隐浮現一絲嗜血的戾氣,說的話卻帶着一絲極為諷刺的笑意:“說什麽廢話?你們人多,還怕打不過我?”
花臂操了一聲,受不了這種挑釁,一拳就揮了過去。
謝星闌在公交車站等了大概十幾分鐘,正好一輛車來了,他下意識摸了把自己的口袋——扁了。
嗯??
他又摸了兩下,确認他手機丢了。
剛剛一個老奶奶拉着他唠嗑聊天,他沒玩手機,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公交車站人雖然不多,但車來的時候也有擠來擠去的,謝星闌不知道是不是被誰給順走了。
“這也太倒黴了吧。”謝星闌有點郁悶地嘟囔着:“我新下的片還沒看……”
許茹知道他喜歡男生,經常說他太時髦了,還特別熱衷于給他物色适合的對象。
大概談戀愛的人,都很想身邊的人也談戀愛。
謝星闌原本也想在高中談個甜甜的戀愛的,上輩子還沒有轟轟烈烈談過就沒了,他真特別遺憾。所以他就随便許茹給他“相親”了。
比起他,許茹真的更有熱情,昨天還神神秘秘地給他發了文件,說是學習資料。
謝星闌面無表情地去按删除鍵。
許茹撕心裂肺地讓他住手,才小聲地坦白說是她網羅了很久才找到的片子。
那啥的。
謝星闌還沒來得及看,手機就丢了。
這這這……讓人看到也太尬了吧。小偷一打開手機,說不定就會被滿是胸毛的歐美熊辣死眼睛。
謝星闌一時竟不知該同情自己還是同情小偷。
算了,還是找找吧,說不定掉路上了。
他沿着路往回走,路過一條巷子口時,被裏面傳來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
就着昏暗的路燈光,他看清了裏面的狀況,是幾個人正在打架鬥毆。
還有人揮着水管子,撕開空氣時的獵獵風聲,和打在肉上後的痛叫聲一并傳來,讓人脊背有點發涼。
謝星闌不想管閑事,正想離開時,餘光驀地瞥清了其中一個人的臉。
江戈黑發淩亂,有點病态的蒼白的臉上沾染了不知是誰的血跡,烏黑的眼暗沉沉的,裏面的戾氣重到使他整個人都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似的。
謝星闌停住了。
江戈一人難敵衆,身上挨了不少打,但他下手卻越來越狠絕,眼神越來越陰鸷。
就在這時,他也看到了謝星闌,那一瞬間,他就像被丢進了寒冰萬丈的懸崖,整個人都僵硬了。
花臂被他打得小臂都扭曲了,一張臉滿是冷汗,看江戈這不要命的瘋子突然傻住了,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就要撲上去砸到江戈頭上。
這時,花臂突然被後面一個人踹到了後心窩,直接摔倒在地上。
謝星闌沒有去看江戈的表情,把書包扔到地上,露出個漫不經心的笑容:“什麽好玩的事,帶帶我呗,小爺心情正好差着呢。”
花臂擡頭,恨恨地盯着他:“你別管閑事!”
謝星闌朝他做個鬼臉:“我就管!你咬死我啊?”
他上去一腳踩在花臂的背上:“聚衆鬥毆,我現在一個電話就能把你們全抓進去蹲個幾天看守所。不過我看你們這群想群毆別人的反被打得站都站不住了,也屬實有點慘,給你們個機會,趕緊滾,不然我不介意讓你們了解一下什麽叫社會主義法治社會。”
花臂咬牙,不知是謝星闌的威脅起了作用,還是他怕了瘋子一樣的江戈,很快帶着這些傷兵走了。
謝星闌撿起自己的書包,拍了兩下灰塵。
他一下子不知道該跟江戈說什麽,江戈突然會出現在這離ktv距離很遠的巷子,他已經猜到剛剛跟在後面的人是江戈了。
可江戈跟着他幹什麽?
他瞥了眼江戈沾了血跡的衣服,還有那明顯在發顫的右腿,估計江戈已經快站不住了,他在心裏嘆了口氣。
真不知道是不是從小保護照顧江戈習慣了,一見到他這副狼狽受盡欺淩的樣子,謝星闌還是狠不下心腸置之不顧。
“你要不……”
話說到一半,江戈終于撐不住了,身體搖搖晃晃地要栽倒。
謝星闌眼疾手快地伸手拽了他一下,江戈靠到了他身上,因為身高,他上身屈着,頭靠在了謝星闌頸窩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