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盛卿卿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輕飄飄的,好似風一吹就舞在空中,這感覺本該叫人恐慌,她卻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些舒适。
在她的對面還有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形,看不太清,盛卿卿只得從對方的體型猜測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這人不知道是什麽身份,可只盤腿坐在那兒,渾身的氣勢就仿佛拒人于千裏之外,叫人膽寒不敢接近。
盛卿卿也躊躇了一會兒,但男人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架勢實在叫她有些害怕,她不由自主地湊過去想看看這人是不是還活着,到了近前才發現根本看不清這人的面容,仿佛隔了一層霧似的。
盛卿卿張嘴想問問對方是誰,一開口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你怎麽還在這裏呀?”
男人充耳不聞,他甚至沒有動彈,仿佛沒聽見盛卿卿的聲音似的。
經歷過橫屍遍野戰亂的盛卿卿更着急了,她伸手想要輕輕地碰碰對方的肩膀,卻發現自己的指尖沒碰到任何東西,反而是毫無阻礙地探入了對方的肩膀裏面。
盡管見多識廣,盛卿卿也小小吓了一跳,飛快地将手收回背在了身後。
——她難道在夢裏一覺把自己給睡死了?
就在盛卿卿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對面的男人終于稍稍動了。
接着,盛卿卿聽見了一聲嘆息。
男人的聲音低沉微啞,聲線帶一點兒輕微震顫,乍一聽叫人耳朵眼裏都發起癢來。
盛卿卿下意識地張嘴道,“你在等人嗎?”
男人卻沒有看她,而是站起了身來。
他坐着時已經夠唬人了,等他一站起來,感覺自己正飄在空中的盛卿卿都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退——別無他爾,這人比她想象中還要高。
盛卿卿若是雙足好好站在地上,這人恐怕比她高出一個半頭綽綽有餘。
透過不知從何而來的濃霧,盛卿卿似乎窺見了對方的雙眸正定定凝視她的方向,可再仔細去看,又什麽都看不清了。
“——姑娘,姑娘!”
盛卿卿倏地睜開雙眼,恍惚覺得自己還落在那雙盛滿刀光劍影和厮殺聲的眼眸深處,被按着肩膀晃了兩下才清醒過來。
她用指尖按了按自己額角,不想這一會兒小睡不但沒養足精神,反倒叫自己更加累了,“……到了嗎?”
“到了,姑娘披上外衣吧。”大丫鬟青鸾見盛卿卿回過神來,松了口氣,手腳飛快地将鬥篷蓋到她肩膀上,“您聽,外頭就是汴京城的聲響,可真熱鬧。”
盛卿卿攏緊披風前襟,聞言笑了笑,“和江陵自然不一樣。”
青鸾自知失言,她向外看了一眼,才低聲道,“孟府派來接姑娘的人已經到了,是個管家,我就沒太早将您喊起來。”
盛卿卿低低嗯了一聲,将方才夢中的男人從腦海中揮去,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了個甜笑,“走吧。”
孟府的管家正在帶着随身小厮将盛卿卿從江陵一路帶來的行李從車上卸下,神情頗有些不以為然。
——這些行李細軟,別說是遠道而來投奔母親娘家的了,孟府的主子随便哪個出去二三日,帶的都不止是這些。
不過也難怪,畢竟是從江陵來的……
“姑娘小心腳下。”青鸾的聲音不遠不近地傳到管家耳中,讓她收起了散亂的思緒回頭看了一眼。
從車中彎腰扶門而出的少女正裹在黑色的滾邊黑鬥篷裏,臉蛋被襯得雪似的白皙,明眸皓齒顧盼生姿,嘴角甜甜的笑容更是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跟着心生好感。
剛才還在心中暗自腹诽了一段的孟府管家見狀也有些心下慚愧:畢竟是個家破人亡無依無靠的小姑娘,更是經歷了戰亂,家當還能剩下多少呢?留着一條命便不錯了。
“見過盛姑娘,我是孟府的管事,是老夫人讓我來接您的,您喚我張管事便好。”管事上前行了個禮,“您的行李都搬下來了,您看看,不知是否有所遺漏?”
“有勞張管事了。”盛卿卿笑道,“張管事在孟府這樣的世家裏辦差,天天手裏過的都是大件兒,就我這幾樣東西哪裏還能折騰出錯來。”
張管事心中妥帖,她看了盛卿卿天真無邪的面孔一眼,想到這個小姑娘也才剛滿十五歲的年紀便孤身一人來了汴京投奔親戚,不由得提點了一句,“都是老夫人的吩咐,盛姑娘若要謝,稍後去謝老夫人便是。”
盛卿卿點點頭,仍舊笑盈盈道,“我知道啦。”
“盛姑娘請上孟府的馬車吧。”張管事做了個引的手勢。
盛卿卿再度道謝離去,她身旁的青鸾慢了一步,上前悄悄往張管事手心裏塞了個錦囊,小聲道,“張管事,失禮了,姑娘手頭現在确實不寬裕……”
張管事收慣打賞,自然知道手裏這點重量不算什麽,但她對盛卿卿有些同情,便對青鸾擺擺手沒多說什麽,叮囑道,“江陵不比汴京,孟府也是個大世家,你當貼身丫鬟的,要比從前更仔細伺候你家姑娘,明白嗎?”
青鸾連連點頭,同張管事道別後轉身去追盛卿卿。
張管事将錦囊收起,沒看裏頭的東西,望着馬車嘆了口氣。
孤女投親,這般出挑頂尖的外貌,又已經是十五歲的年紀,在偌大的孟府裏可未必是件好事。
馬車一路走得平穩,盛卿卿心中暗嘆大家族的馬夫到底也比驿站随意找的要靠譜許多,邊在心中将孟府裏她知道的人挨個重新回憶了一遍。
孟府是她母親的娘家,盛卿卿此來汴京投奔孟府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盛卿卿記得母親曾說過,她出嫁前,是孟老夫人最疼愛的女兒;再有方才張管家的提示,盛卿卿心想孟老夫人多少還是會向着她這邊的。
而孟府的其他人,盛卿卿只聽母親提起過幾個,多是女眷,想也當早就嫁出去了。
剩下的便是孟老夫人的兩個兒子,盛卿卿的舅舅們。不過盛卿卿這第一日登門,也不會立刻見到孟府男眷。
再有就是孟府中年紀或許同她差不多的那些姑娘們,盛卿卿從未聽母親提起過,只在靠近汴京城的時候聽人議論過,說孟府的二姑娘精通六藝,名動汴京,提親的人幾乎踏破孟府的門檻。
盛卿卿只希望對方是個好相處的性子。
等她将自己關于孟府的所有知識在腦中過完一遍時,馬車也終于停了下來。
青鸾一路沒有吭聲,臨到這時候緊張地吸了一口氣。
“別怕,有我在呢。”盛卿卿道。
青鸾擡眼看向盛卿卿的面孔,見她已挂上了甜美笑容望着自己,胸中突地就安定了七八分,也跟着笑,“我扶姑娘下車。”
盛卿卿從車裏出去時正在孟府正門口,她擡眼望向寫着“孟府”二字的牌匾,叫那上頭蒼勁的大字震了一下。
那兩個字并不如同普通人家的門面一般規規矩矩方方正正,只看淩厲的筆畫幾乎都能察覺此人明明該是個握慣了刀槍而非狼毫的人。
盛卿卿恍惚地又想起了夢裏那個男人,這兩個字倒是很配他的渾身氣度。
這念頭從盛卿卿腦中一閃而過,就叫她重新按了下去。
初到孟府的第一日是場硬仗,她可不能因為這些有的沒的而掉了鏈子。
張管家從馬上下來,領着盛卿卿往裏走。
見盛卿卿擡頭看那大字,張管家笑道,“這是大将軍寫的。”
盛卿卿了然,“那肯定就是那個在江陵将東蜀軍打得落花流水的大将軍?”
“正是,盛姑娘許見過他也說不定。”張管家道。
盛卿卿搖搖頭有些失望地道,“江陵那麽大,并不曾見過。”
“按輩分來算,大将軍也是盛姑娘的表哥。”張管家頓了頓,才又小聲地說道,“大将軍住在自己的府邸裏,平日裏見不着,您也不必害怕。”
“好。”盛卿卿笑着應下,也不問這位保家衛國的戰神有什麽可讓人害怕的。
——孟珩一身功績是用敵軍的人頭、血肉堆出來的,怎麽能叫人不怕?
毫不誇張地說,如今的大慶還沒滅國、甚至能站穩腳跟重建,大半都是孟珩的功勞。
孟府有這般輝煌,也相當建立在孟珩的功績地位上。
正因為如此,準備在孟府低調過日子的盛卿卿早就打定主意:絕不和這位名義上的表哥、大慶的護國戰神扯上一點關系。
孟珩不住在孟府裏,對盛卿卿而言是最好不過了。
張管事隐晦地提點了一句便不再多提孟珩,一路帶着盛卿卿往裏走,間或同她講道講道孟府內部方位和規矩,見盛卿卿聽得認認真真,心中更是對這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姑娘起了一絲憐憫。
一行人剛過垂花門,就見到本該明淨敞亮的地方一片狼藉,盆景摔了一地,一群下人正默不作聲地在收拾。
張管事立刻皺起了眉,“這是怎麽回事?”
盛卿卿掃了眼那混亂的一隅,只當什麽也沒瞧見。
幾個掃地的下人飛快地行了禮,一人低聲道,“早些時候大将軍來了,他……”
這人的視線在周圍晃了晃,沒把話說完。
但張管事顯然是聽懂了,她皺眉擺擺手,“這是江陵來的盛姑娘。”等下人們問了好後,她才道,“快些收拾幹淨。”
盛卿卿沒說話,她垂眼瞧着地上的瓷盆碎片和泥土,又想起了在門外見到的“孟府”二字,風骨狂肆盡顯,見字如面。
她不由得想,救了整個江陵城的孟珩真的是這般脾氣暴躁亂摔東西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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