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顧新橙跟在傅棠舟身後,他正在和朋友打電話确認酒吧的具體地址。

傅棠舟人高腿長,他邁一步顧新橙得走兩步,兩人之間隔了一兩個身位。

三裏屯附近使領館衆多,這裏有北京著名的酒吧街,晚上能看見不少外國人。

顧新橙在燈紅酒綠的街道中穿行,耳邊傳來一聲輕浮的流氓哨。

她側目一瞧,兩個黑人老外正沖她不懷好意地笑,一口白牙格外紮眼。

顧新橙心底一陣發毛,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傅棠舟,挨到他身邊。

傅棠舟挂了電話,見她瓷白的臉上神色驚惶,問:“怎麽了?”

顧新橙吸了下鼻翼,甕聲說:“冷。”

傅棠舟勾勾唇,說:“你不是說你們南方人挺抗凍麽?”

顧新橙杏眸微閃,傅棠舟的胳膊忽地搭到她肩上,将她環入懷中,說:“怕冷就靠近點兒。”

顧新橙貼着他的黑色風衣,鼻尖萦繞着清冷的雪松香氣。一星半點兒的男士煙草香混雜其中,味道極淡。

街邊的棉花糖機在吆喝聲中拉扯出粉紅色的糖絲,一縷一縷地纏繞成雲朵般松軟的草莓棉花糖。

顧新橙的嘴角不經意間漾開一抹淺笑,決定将方才所有的不愉快抛諸腦後。

傅棠舟朋友新開的酒吧名叫零下七度,選址不錯,是人流量最密集的地段。

一進酒吧門,顧新橙就被五光十色的燈球閃花了眼,強大的音浪更是震得耳膜發疼。

舞池裏一堆男男女女正在瘋狂地搖擺,俨然群魔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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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棠舟帶着顧新橙上了二樓,羅馬柱旁擺了一架三角斯坦威,底下還鋪了紅毯。

這麽高雅的鋼琴和這酒吧似乎顯得格格不入。

“這是你送的?”顧新橙問。

傅棠舟沒說話,他走上前去,掀開鋼琴蓋,說:“你試試。”

顧新橙略窘,“我好久沒練過琴了。”

以前她在家的時候還能練練琴,上大學以後想練琴還得去學校附近的琴室,她嫌麻煩漸漸去得也就少了。

顧新橙不是一個對音樂有着執着追求的人,鋼琴不過是家裏人從小給她培養的一項特長罷了。

然而,就像會游泳的人碰到水、會騎自行車的人碰到自行車一樣,會彈鋼琴的人一碰到鋼琴,手指的記憶也會跟着被喚醒。

顧新橙的指尖碰上如水般冰涼絲滑的琴鍵,彈出一串音符。

這鋼琴音色絕佳,如琅琅環佩相撞,對得起它不菲的身價。

傅棠舟單手撐在琴邊,微微佝偻下腰,湊到她身旁。

察覺到他的逼近,顧新橙嫩蔥般的纖手頓住了。

“你彈的什麽?”傅棠舟問。

“夢中的婚禮。”顧新橙說。

傅棠舟握住她的手,說:“怎麽彈的?教教我。”

他的手指骨節明晰,手腕處一粒鉑金袖扣泛着柔和的光澤。

浮動的氣息吹拂過顧新橙的發側,她稍稍偏過頭,見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底拓下一層薄影。

傅棠舟總能不動聲色地把她撩撥得心神不寧。

顧新橙正苦思冥想如何跟他講解,身後忽然響起一陣爽亮的笑聲:“我說傅哥怎麽還沒到?原來是忙着陪美人啊。”

顧新橙心下一驚,立刻把手抽了回來。

傅棠舟從容不迫地站直了身子,顧新橙這才瞧見來人。

是個二十多歲的英俊男人,頭發挑染一叢金色,耳垂上綴一枚銀色耳釘,穿的是歐美潮牌。

“喲,鋼琴彈那麽好,音樂學院的吧?”他笑得玩世不恭,“這鋼琴給我可是白瞎了,也就當個擺設,還得你這樣兒的來彈才好。”

這恭維話說得讓顧新橙挺不好意思,就她這三腳貓的鋼琴水平,怎麽可能是音樂學院的?

“我哥們,林雲飛。”傅棠舟介紹說,“她叫顧新橙。”

顧新橙讪笑一下,說:“你好。”

林雲飛嘴巴咧着笑:“哦,原來是顧妹妹。”

這聲“妹妹”叫得親昵,顧新橙有點兒不适應。

傅棠舟:“你小子這便宜占得忒溜兒。”

他一開京腔打趣,顧新橙就知道這林雲飛和他關系不淺。

他平日裏不常開腔,也就是遇到熟人才會說上一說。

林雲飛嘴貧道:“不叫妹妹,難道叫姐姐?那我不把人姑娘給得罪了?”

顧新橙說:“叫名字就好。”

林雲飛應得特麻溜:“哎,知道了,顧妹妹。”

顧新橙懶得跟他計較稱呼,既然是傅棠舟的朋友,想必也不是什麽壞人……吧?

“傅哥,進去玩玩兒呗。”林雲飛說,“你這大忙人難得來一趟,回頭可別怨我招待不周啊。”

傅棠舟胳膊碰了下顧新橙,說:“走,過去坐坐。”

于是顧新橙跟着傅棠舟進了酒吧包廂,一推門,點歌機旁坐了個男的,正拿着話筒鬼哭狼嚎地嘶吼着:“死了都要愛——”

“愛”字喊到一半啞火了,只因瞥見傅棠舟。

沙發上坐着調笑的男男女女一愣神,紛紛往邊上挪動,正中間空出一人的位置。

傅棠舟若無其事地往那兒一坐,輕輕拍了下腿,對顧新橙說:“過來。”

那些人這才注意到他還帶了個姑娘,相貌是一等一的好。

文文靜靜,眉眼溫柔,蘊藏着一抹獨屬于江南水鄉的缱绻。

顧新橙走近了才發現沒位置留給她。

她心想這坐哪兒?他腿上?

傅棠舟的目光掃了一眼身旁的女人,那女人立刻站起來,坐到沙發最邊上。

顧新橙撫了下裙子,僵直着脊背坐下,只挨一點點沙發。

她極少來這種聲色場合,并不能做到像傅棠舟那樣泰然自若。

好在林雲飛及時出來活躍氣氛:“今兒個傅哥過來,大家可勁兒喝,都記他賬上。”

他不拿傅棠舟當外人,這種事都能做主,關鍵說了之後傅棠舟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并不惱。

于是場子裏又熱鬧了起來。

顧新橙好奇地問了句:“他是誰啊?”

傅棠舟倒了杯啤酒,随口回答說:“京城一小開。”

這顯然不是顧新橙想知道的答案。

傅棠舟抿了一口啤酒花,補充了一句:“我媽親戚家一孩子,跟我喊聲哥。”

得知林雲飛和傅棠舟沾親帶故,顧新橙了然。

難怪能在這麽好的地段開上這麽大一間酒吧,這并不稀奇。

林雲飛拿了骰子過來,“傅哥,也別光喝酒啊,跟大家夥兒玩玩。”

傅棠舟指了指顧新橙:“她手氣比我好。”

顧新橙手指扯了下傅棠舟的袖子,小聲嘀咕一句:“輸了要喝酒呢。”

傅棠舟說:“別輸不就行了?”

“玩骰子和玩牌不一樣的。”顧新橙解釋說。

她玩牌的時候既會記牌又會算牌,一般人真玩不過她。

可這骰子全靠運氣,她并沒有自信保證能贏。

傅棠舟把她面前的酒杯斟滿,說:“那你輸了,我替你喝。”

林雲飛笑:“還是傅哥會心疼人,顧妹妹就別謙虛了,來吧。”

玩的是最簡單的比大小,六顆骰子一起搖,誰點數最小誰就喝酒。

顧新橙事先猜想得不錯,這游戲跟玩牌有天壤之別,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力氣小,所以每次搖出來的點數也很小。

傅棠舟在衆人起哄聲中将杯中啤酒一飲而盡,這是第六杯了。

他放下酒杯,手臂攬着她的細腰,在她耳邊低語:“你趁機報仇呢?”

顧新橙臉一熱,扭捏地推開傅棠舟,說:“我去趟洗手間。”

林雲飛哈哈大笑:“要去也得是傅哥去吧。”

顧新橙像是做了錯事一樣,落荒而逃。

進了洗手間,門一落鎖,顧新橙總算緩了口氣兒。

她果然不太适合這種場合。

正巧趁這功夫看一眼手機,她在隔間裏處理了幾條微信消息,這才推門走出去。

然而剛才出來得匆忙,這裏的包廂像鏡面迷宮一般,她一時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顧新橙在二樓兜兜轉轉走了一圈,仍不确定是哪個房間。

她靠在牆上,發消息給傅棠舟,問他房間號是多少。

一旁的安全通道開了點兒門縫,有細碎的說話聲。

顧新橙聽了一耳朵,是剛剛同一包廂裏的倆男的,她記得聲音。

“傅哥帶來那妞兒長得夠正點啊。”

“嗨,那可不?音樂學院還是舞蹈學院的?”

“那模樣,我猜是電影學院的。”

顧新橙默默将手機塞回兜裏。

剛剛林雲飛說她是音樂學院的,原來并不是一句恭維話。

他可能真是那麽想的。

為什麽會那麽想呢?

顧新橙苦笑,不願多想。

“傅哥身邊,真是一個比一個漂亮。”

“那圈子不就好這口麽?我也想搞個女學生玩玩。”

“你要能像傅哥那樣,那些女人還不上趕着撲過來?”

“得了吧,玩玩女學生又不貴,瞧你說得跟什麽稀罕東西似的。”

這些話刺得顧新橙腦袋嗡嗡的,她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了一樣,貼着牆的身子漸漸軟下去。

外人表面上對她客客氣氣,不代表私底下不會說三道四。

她想到今晚傅棠舟一句似笑非笑的玩笑話,忽然覺得不是她太敏感,可能他打心眼兒裏就沒太把她當回事,所以開玩笑時沒輕沒重。

顧新橙眼睫向下壓,眼眶裏蓄了星星點點的淚。

這時,熟悉的男嗓傳來:“你在這兒,讓我好找。”

顧新橙猛一擡首,只見傅棠舟單手抄兜信步走來,在她面前停下腳步。

明明僅有咫尺之遙,卻是遙不可及。

虛晃的酒色燈光裏,他颀長的身形化作一道朦胧的幻影。

一戳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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