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日光微微西斜, 風蕩過樹葉,掀起一陣綠浪。

矮叢裏的栀子花藏在葉間,一只警惕的白色水鳥在草坪上走走停停。

會議中心有人潮湧出, 它振了振翅膀,像起航的飛機一般, 直入雲霄。

第一天的會議圓滿結束,晚上在宴會廳有雞尾酒會, 又是一個難得的名利場。

顧新橙今晚不去雞尾酒會, 會議一結束,她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吃簡餐,然後回來收拾會場。

嘉賓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統統扔掉, 補上新的。

明天的會議材料提前擺好, 亂七八糟的椅子重新排整齊, 垃圾也要清理幹淨。

晚上九點, 望着煥然一新的會場, 顧新橙長舒一口氣。

一場光鮮亮麗的會議,嘉賓只需出席即可,工作人員卻要在背後付出辛勤的血汗。

她今天累是累,可收獲滿滿。

大家陸續走出會場, 打算回去休息,顧新橙把會議室的燈關掉。

這時,張明宇趕了過來,說:“酒會那邊要結束了,你們幾個跟我去一趟, 有點兒事要做。”

主辦方準備了不少酒水,今晚消耗了多少,需要盤點物資,多買的等會議結束後退給供應商。

顧新橙跟着張明宇去宴會廳。

天色已晚,金碧輝煌的廳內依舊熱熱鬧鬧、人聲鼎沸。

水晶吊燈垂着流蘇,西裝革履的職業男女托着酒杯,在場內三五成群地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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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士皮鞋和女士高跟鞋交替着從厚實的波斯地毯上踩過。

每個稱呼後面必定要加上一個“總”,再不濟,也得加個什麽“經理”。

傅棠舟被幾個中年男人圍着,他長身玉立,手中的高腳杯盛着淡金色的香槟酒,手腕處一粒墨色的袖扣在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這是打磨鑽石的工藝。

他品貌非凡,言談舉止之間帶着一種游刃有餘的氣度。

這些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并沒有大腹便便或者早早謝頂,成功人士遠比普通人想象中更要在意形象。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即使相貌不出衆,上檔次的衣服一穿,氣質立馬肉眼可見地提升。

“傅總,上次咱們在深圳剛碰過頭,這次在北京又見面了。”

“挺巧。”

“傅總來參加AI峰會,是想投資這一塊?”

“正好在北京,順道來看看。”

“上次我在高爾夫球場碰見你舅舅,他還提起你了。”

“包總好雅興,還有空打高爾夫。”

傅棠舟話不多,随便應付一兩句,很少透露關鍵信息。

商場上虛與委蛇這一套,他相當精通。

顧新橙在角落裏仔仔細細地盤點酒水,香槟、葡萄酒、威士忌,一瓶一瓶地清點。

耳邊隐隐約約傳來“傅總”這個稱呼,她遠遠瞥了一眼。

傅棠舟是這場宴會的焦點所在,他在這些成功人士中間依舊是一種上位者的姿态,頗有幾分卓爾不群的氣度。

下一秒,顧新橙移開目光,專注于自己的事。

這場盛大的雞尾酒會與她關系并不大,想要和人家社交,你必須得有真本領,或者有資源和對方交換。

現在的人都很現實,這種名利場更如是。

顧新橙和傅棠舟在一起時,從未和他一起出席過商業場合。

今夜見到他的另一面,她的心态倒比以前從容多了。

那種因為階級和身份差距而産生的自卑感,蕩然無存——因為他們已經沒瓜葛了。

傅棠舟抿了一口香槟,又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眼角的餘光掃過顧新橙所在的角落。

他興致缺缺地聽這些老總說話,時不時的漫不經心地應付幾句。

包總注意到傅棠舟在看表,識相地結束話題:“傅總,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有空常聯系。”

即使想和傅棠舟攀關系,也不能打擾太久,要明白見好就收。

幾位老總撤了以後,傅棠舟想往顧新橙的方向去。

誰知她清點完一批酒,直接轉身離開了。

他腳步一頓,下意識掃了一眼手中的酒杯——香槟見底了。

傅棠舟将空杯放到長桌上,拿一杯新的。

這時鼻尖襲來一陣濃淡合宜的綠茶香氛氣息,一道宛轉的女聲響起:“可以幫我也拿一杯嗎?”

在這種社交場合,紳士風度是必須的。

傅棠舟端了兩杯酒,轉過身,面前是一個容貌姣好的女人。

妝發精致,紅唇豔麗,标準的S型曲線。

西服套裝的款式并不死板,脖子上系了一條橙色的愛馬仕絲巾做點綴。

這種場合裏碰見的女人,很難說她是想和談生意還是談點兒別的。

“謝謝傅總。”她從傅棠舟手裏接過酒杯。

傅棠舟嘴角一哂,并未搭腔。

“傅總,我聽了您今天的演講。”她有備而來,精準搭讪,“有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

“哪句話?”傅棠舟有意無意地應付着這個女人,可目光卻越過了她的肩膀——他看見顧新橙正在長桌前清點酒杯。

“友善的AI,價值觀和人類一致,并且願意和人類并肩作戰的AI。”她抿了一口香槟泡沫,紅唇勾着一抹笑,“傅總能有這樣的想法,難怪能一手把升幂資本做大。

傅棠舟微微颔首,眼神朝着她的方向,卻聽不清她說的話。

雞尾酒會效應,是指人的一種聽力選擇能力。

人可以忽略背景雜音或其他對話,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想要捕捉的聲音上。

而現在,傅棠舟在聽的,是顧新橙的聲音。

她在和王總講話。

“王總,您今天在演講中提到,中苑科技的無人車即将投入量産,首先會實施在運輸領域。我想知道為什麽要選擇這個領域進行試驗呢?”

顧新橙語氣非常誠懇,向王總請教她今天沒想通的地方。

王總亦被顧新橙的提問所吸引,這個女孩兒不是在和他搭讪,而是真心求教。

她眼裏閃爍的是求知的光芒。

王總和善地笑了笑,解答她的問題:“利用無人車送快遞是中苑科技的第一步,我們之所以選擇這個領域進行嘗試,是因為……”

兩人有來有回地探讨着這個問題,顧新橙疑惑的表情逐漸變得明朗。

顧新橙說:“謝謝王總的解答。”

王總笑道:“難為你聽得那麽認真。”

前來搭讪的女人見傅棠舟對她的話頻頻點頭表示贊許,心中暗喜。

言語之間,悄悄自薦枕席:“傅總,有機會我們可以深入交流交流。”

傅棠舟點頭,并不言語。

她又開始打聽:“傅總,您今晚住哪兒?”

王總離開之後,顧新橙也走了。

傅棠舟的注意力終于回到了這場談話上。

她問他住哪兒,暗示性那麽強,傅棠舟一聽便心知肚明。

他現在沒心情和她打太極,冷冰冰道:“跟你有關系嗎?”

那女人一驚,傅棠舟直接将手中的酒杯擱到桌上,離開酒會現場。

深夜十一點,月色幽幽,涼風習習。

等賓客走得差不多了,顧新橙這才離開宴會廳。

她路過一盞盞路燈,影子忽長忽短。

這個峰會來得很值,和有見識的行業大佬面對面交流,比一人埋頭看書效果要好很多。

她打算回去洗個澡,上床之前把今天的筆記再溫習一下。

明天早上沒有簽到環節,她正好可以多休息一會兒。

想到這裏,顧新橙決定去會議中心的便利店買兩瓶酸奶。

一瓶睡前安神,一瓶留着當明天的早餐。

便利店二十四小時營業,門口的招牌在夜色中大喇喇亮着熒燈,幾只小蟲子飛來飛去。

進了店門,收銀員坐在收銀臺看小視頻,白熾燈在頭頂嗡嗡作響,黑色玻璃中映出整整齊齊的貨架。

顧新橙問收銀員:“請問酸奶在哪兒?”

收銀員:“從這兒走到頭,冷藏櫃那邊。”

顧新橙:“謝謝。”

她徑直向冷藏櫃的方向走去。

櫃子裏着白色冷氣,慘白的燈光照在各種品牌的牛奶上。

她挑了同一個牌子的兩個口味,一個黃桃,一個草莓,都是她愛喝的風味。

這時,便利店的玻璃門又被推開,來了一位新顧客。

顧新橙抱着兩瓶酸奶,想着來都來了,不如再看點別的。

她繞着貨架挨個看,誰知走到零食區時,竟發現她的老情人傅棠舟正在貨架上拿零食。

他瞥她一眼,并不作聲。手中的藍色貨籃裏裝了不少東西。

顧新橙:“……”

還真是陰魂不散了。

她假裝沒有看見他,擦肩而過時,目不斜視。

她又逛了兩個貨架,這裏沒有什麽值得買的,她索性直接去收銀臺結賬了。

傅棠舟已經在收銀臺了,收銀員正在一樣一樣給他的東西掃條形碼。

顧新橙瞄了一眼,心想這買的都是什麽啊,果凍棉花糖旺仔小饅頭……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家有個小孩兒呢。

顧新橙把兩瓶酸奶放到收銀臺上,低頭看着手機。

忙了一整晚,她連看手機的功夫都沒有,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給她發微信消息。

趁她看手機的時候,傅棠舟将她的兩瓶酸奶拿走,放到自己的貨堆裏,跟收銀員說:“一起。”

顧新橙聽見他的聲音,擡頭看了一眼,收銀員已經在給酸奶掃條形碼了。

“先生,一共二百五十元。”收銀員放下掃描槍,笑眯眯地說。

傅棠舟出示了手機二維碼,付款成功。

貨物被收銀員一樣一樣地放進便利袋裏,傅棠舟把兩瓶酸奶拿出來遞給她。

顧新橙:“我給你十五。”

傅棠舟:“不用。”

顧新橙一想,給他錢還得把他的微信加回來,沒必要。

算了,就占他十五塊錢的小便宜好了。

誰讓他今天不要臉,摸她手。

貨物收好後,傅棠舟面無表情地拎着袋子出門了。

顧新橙在便利店多待了兩分鐘才出門,她可不想跟他一起走。

估摸着傅棠舟已經走遠了,她才出門。

誰知,傅棠舟站在門口沒走,挺拔的身姿在夜色中依舊引人注目。

見她出門,他開口說:“我送你回去。”

顧新橙連忙推辭:“不用。”

傅棠舟“噓”了一聲,說:“你聽。”

顧新橙不懂他的意思,卻下意識屏息收聲。

四下靜悄悄的,唯有幾聲蛙鳴格外刺耳。

這附近有好大一片景觀湖,春末夏初的季節,有青蛙出沒再正常不過。

顧新橙頓時心底發毛。光是聽到青蛙的聲音,她就能吓得腿軟。

這真不是開玩笑,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青蛙呱呱呱。

顧新橙恨自己沒有用,幾聲蛙鳴就能将她吓得魂飛魄散,屈辱地乖乖跟在前男友身後。

兩人走在水泥路面上,路邊草木豐茂,蛙鳴聲愈加清晰。

有那麽一兩聲,就是從顧新橙腳邊那叢草裏發出來的。

她連看都不敢看一眼,渾身上下冷汗直冒,飛快地跟上了傅棠舟的腳步。

“膽子還是那麽小。”傅棠舟對她怕青蛙這一點了如指掌。

“怕青蛙怎麽了……”顧新橙小聲辯駁一句。

誰還沒點兒害怕的東西了?

老鼠、蟑螂、蛇……人總有沒法克服的恐懼。

只不過,對她來說,是青蛙罷了。

“沒怎麽,”傅棠舟淡淡說道,“跟着我。”

顧新橙不吱聲,刻意和他保持一點距離,不願意碰到他。

顧新橙忽然想起曾經看過的某本書,裏面最殘酷的刑罰,便是讓人同最害怕的動物關在一起。

她将青蛙代入,頓時感同身受——這簡直喪盡天良。

幽涼如水的月色裏,兩道影子一高一低,兩人之間意外的沉默。

說話很尴尬,不說話也很尴尬,顧新橙在心底祈禱這段路快點兒過去。

走了一陣子,傅棠舟開口打破僵局:“王總家孩子,上小學了。”

顧新橙愣了一下,聽不懂他的意思。

傅棠舟:“而我,單身。”

顧新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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