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是顧新橙第一次回研究生宿舍, 她從宿管阿姨那兒領了宿舍鑰匙,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挪上電梯。

電梯門關上之後,她背靠着金屬質感的電梯壁, 搭着電梯扶手,注視着樓層數從1跳到5。

下電梯以後, 又是一件苦差事,同樣的工作要再重複一次。

不過, 一個人單身久了, 什麽事兒都能幹,這難不倒她。

顧新橙打開宿舍門,研究生宿舍是雙人間, 和她同住一屋的女孩是從其他學校考研來的, 名叫常玲, 她不認識。

常玲不在宿舍, 她似乎習慣一人霸占這麽大的屋子, 整個屋裏全是她的東西,就連顧新橙的桌子、櫃子和床也成了她的私人地盤。

帶着湯汁的外賣盒丢在垃圾桶旁,空氣裏有一股淡淡的黴味,也不知多久沒打掃衛生了。

顧新橙上本科時, 宿舍四人當中孟令冬最不愛收拾。

可馮薇經常提醒她,她這人也好說話,一被提醒就會自覺收拾幹淨,更不會占用旁人的地方。

顧新橙走到陽臺,襪子滴着水, 啪嗒啪嗒濺落着水珠。

她開窗通風,找了根皮筋對着鏡子把頭發紮起來。

髒亂的宿舍讓她連倒時差的心思都沒了,她把自己桌上那堆東西全放到常玲那邊,開始打掃衛生。

忙活了整整一下午,顧新橙勉強把宿舍收拾幹淨,這才去浴室洗澡。

回來之時,常玲也到了宿舍。

初次見面,常玲的态度并不友好:“你碰我東西了?”

顧新橙将洗澡籃放回架子上,說:“我東西沒地方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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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可以自己收拾,”她說得理直氣壯,“現在我的東西找不見了。”

“什麽東西?”

“我的U盤不見了。”

顧新橙用毛巾擦着頭發走過來,從一個半開的盒子裏拿出一個U盤,說:“這是你的吧?”

明明她連位置都沒動過,常玲卻說找不到,有點兒好笑。

“誰知道有沒有別的東西丢了……”常玲含沙射影,不知想內涵些什麽。

“那就等丢了再找,”顧新橙找出吹風機,铿锵有力道,“也請你以後不要把東西放我這裏。”

常玲不禁一怵,她沒想到看上去溫柔的室友竟然那麽不好惹。

她不敢叽叽歪歪了,默默收拾自己那攤亂七八糟的東西。

換到兩年前,顧新橙對這種事是能忍則忍,現在卻莫名有了底氣。

有些人你不怼回去,真會覺得你好欺負。

顧新橙也懶得搭理她,室友關系,值得處就處,不值得處就獨善其身,這是她經歷了大學四年得到的啓示。

沒有人是人民幣,人見人愛。即使做得再好,也總有人不喜歡你。

這一覺顧新橙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十一點,她拉開深藍色床簾一看,宿舍裏空無一人。

她已經修完了碩士期間的所有課程學分,而A大的同學們現在正為了期末忙碌。

起床之後,她打開郵箱查看。

回國以前,她投遞了好多家公司的暑期實習崗位,投行、咨詢、基金……她都投了一圈,現在陸續有面試通知發過來。

顧新橙的簡歷堪稱卓越——頂尖大學,一流專業,海外交換,實習經驗,學術經歷,社團活動。

單拿出任何一項都很優秀,而她集結了所有,沒有哪家公司會拒絕給她一個面試的機會。

她回了幾封郵件,約好面試時間,這才關上電腦去食堂吃飯。

熙熙攘攘的食堂裏人頭攢動,顧新橙照例打了兩菜一湯,一兩米飯。

食堂大媽手抖的毛病還是沒治好,一份排骨都快被晃沒了,才倒進盤裏。

顧新橙在靠窗的位置找了個空位坐下,窗外柳枝款擺,柳絮紛紛揚揚兜滿天。

“同學,這兒有人嗎?”一道熟悉的男嗓在她耳邊響起。

顧新橙一擡眼,竟然是季成然。

季成然驚訝道:“你回國了?”

顧新橙點點頭,說:“沒人,你坐吧。”

于是季成然将盤子放上桌,在她對面坐下。

“你變了好多,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哪裏變了?”

“變得更漂亮了。”

“社長,”顧新橙忽視了他的誇獎,“你最近在忙些什麽?”

“別叫我社長了,”季成然說,“我不當社長很多年了。”

“那叫你什麽?”顧新橙問。

“你可以叫我季總。”季成然打趣道。

顧新橙怔忪一秒,明白了他的意思,問:“你的公司開起來了嗎?”

季成然說:“工商材料和營業執照都申請好了,公司在中關村的孵化基地,離學校還挺近。”

顧新橙沒想到季成然的行動如此迅速,短短兩三個月,這些東西全搞定了。

“商業計劃書寫了沒?”

“寫了,不過我覺得寫得不太好,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我指點一下?”

上次顧新橙寫作業時,季成然給了她不少幫助,這個請求她沒法拒絕。

“行,你發到我郵箱,我幫你看看。”

“我覺得你可以先去我公司看一看,”季成然說,“看完以後,再幫我看看這商業計劃書哪裏不足。”

他說得有道理,與其憑借經驗,不如實地考察。只有充分了解公司,才能寫出詳實的商業計劃書,否則只是紙上談兵。

顧新橙一口答應,季成然說:“那就這周六吧,我倆一塊過去。”

兩人有說有笑地吃着飯,顧新橙的手機響了。

她看了一眼,是一個北京本地的座機號碼。她猜測是實習公司打來的電話。

“請問是顧新橙嗎?”

“嗯,是的。”

“您好,這裏是隆鑫資本。您之前給我們投遞過一份實習簡歷,請問這周三下午有空來面試嗎?”

顧新橙思索片刻,周三下午和其他公司的面試時間不沖突,“可以。”

“待會兒我會給您的郵箱發送一封郵件,上面有公司地址和來訪注意事項,請及時查收。”

“謝謝。”

顧新橙挂了電話之後,季成然問:“你在找實習?”

她“嗯”了一聲,說:“實習算學分,我在美國沒法實習,必須回國找。”

“你肯定沒問題的。”

“借你吉言啦。”

隆鑫資本……顧新橙沒有去過這家公司,可她早有耳聞。

國內最早涉足風投行業的公司之一,也是佼佼者,同時還是升幂資本的死對頭。

這兩家公司錯綜複雜的關系,是風投行業公開的秘密。

可顧新橙知道這件事,完全是因為傅棠舟。

大概是兩年前,隆鑫資本和升幂資本同時看中一個項目,雙方搶得頭破血流。

眼見着到嘴的蛋糕又要被隆鑫搶走,傅棠舟找到另一家投資機構,合夥上演了一場拍賣式騙局。

兩家機構一唱一和,把價碼擡得極高。

原本隆鑫早已談妥價格,最後沒辦法,只得一咬牙,多出了一個億,賭這個項目日後會成為行業翹楚。

誰知項目爆雷,隆鑫虧得血本無歸,白白折進去幾個億。

項目出事那天晚上,傅棠舟帶顧新橙出去吃了一頓大餐。

他點了一瓶洋酒,一人自斟自酌,喝得有點兒醉,可看得出來,他心情好得很。

一回到家,他連燈都懶得開,直接把她抱上了玄關的鞋櫃,撩開她的裙子。

他的短發一下一下地刮刺着她的大腿內側,帶來一種麻癢的刺激感。

顧新橙被他欺得嘤嘤直叫喚,眼底濕潤一片,卻又渴望他給予更多。

她的指尖沒入他短發之間,雪白的脖頸像天鵝一般揚起。

那一夜,他甘為她的裙下之臣。

食色,性也。

傅棠舟的慶祝方式就是這麽簡單粗暴。

所謂商戰,有時候就像小孩子打架。

你給我一掌,我給你一拳。

老師一來,還得裝作哥倆好的模樣。

如果有利益合作的空間,兩方也會暫時放下成見,厚着臉皮坐在一起談判。

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顧新橙投遞簡歷時,考慮不了那麽多。

基金行業是她想嘗試的領域之一,幾家大型基金公司被她投了個遍,除了升幂資本——她臉皮薄,不想去前男友的公司實習。

周三下午,顧新橙搭乘地鐵前往國貿參加面試。

她穿長袖白襯衫配黑色包臀裙,完全是商務精英的打扮。

接待她的面試官是一個中年男子,名叫張河,是這個崗位的直屬領導。

他問了問顧新橙的基本情況,又給她介紹了這個崗位的工作性質。

投資部實習生,負責數據收集、分析和測算,并撰寫工作報告。

投資經理還會帶她接觸項目客戶,參與會議和相關談判活動。

前一項工作內容顧新橙早已輕車熟路,後一項卻是她以前接觸不多的,也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面試進行了大約半小時,張河對她的表現挺滿意,他告訴她如果有錄用機會,會在下班之前給她打電話。

顧新橙道別張經理,收拾好随身物品,往電梯間走。

高跟鞋踩在淡金色地磚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意外的性感。

這時,正好有一間向下的電梯,門是打開的,顧新橙飛快踏進去。

那一瞬間,她的腳步頓住了——她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傅棠舟。

他西裝筆挺地直立在電梯裏,身旁是于修。

于修似乎在提醒他下午的行程,傅棠舟聽到一半,警惕地一擡眼睫,撞上顧新橙的目光。

四目相對,他不再言語。

于修瞟了一眼,立刻噤聲。

顧新橙想回頭看看公司大堂的标志,這裏是隆鑫資本,不是升幂資本吧?

隆鑫資本明明和升幂資本不在大廈啊。

可惜電梯門已經合上,她看不見了。

封閉的電梯廂中,三人站成一個等邊三角形,誰也不挨着誰。

電梯開始向下沉,顧新橙裝作不認識傅棠舟,手指漫無目的地在手機上滑來滑去,卻也什麽都看不進去。

她從鏡子裏瞥了一眼,看見傅棠舟目不斜視地站着,于是她立刻收回視線。

此時此刻,氣氛微妙。

于修察言觀色了幾秒,主動開口:“顧小姐,您不認識傅總了嗎?”

空氣靜默了很久,顧新橙尴尬到頭皮發麻,只得禮貌性叫了一聲:“傅總。”

傅棠舟“嗯”了一聲,問:“工作找好了嗎?”

顧新橙說:“還沒。”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電梯突然“叮”了一聲——已經到一層了。

“我到了。”她适時中止了兩人的對話,然後頭也不回地踏出那個令她窒息的電梯。

直到電梯門再度合上,顧新橙才回過頭。

曾經,她覺得北京很大,他們不可能意外相逢。

現在,她覺得北京很小,哪哪兒都能碰見他。

見了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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