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得語

三月三日正天清日晏,天子車駕翠蓋鸾旗,行步進止,車上琬琰象牙搖擺頓揚,煞是好看。

平原廣大而澶漫,花木紛溶猗狔從風,枝柯俊茂連卷崔錯,到了樓臺亭閣處交落糾紛,清淨泛濫更顯高廣。

皇帝立于高臺上恭敬焚香拜祭,香煙燎熏火焰騰騰四散,少年從容猗靡,雖在風中飄姚,顏容愈益端嚴。

軍士排開圍場,大約範圍三百裏有餘,皇帝馳馬最前,幾位兄長并馬而行,又以劉恪最為顯眼。魏王在朝中一向聲望最高,各位親王背後都是心腹将校,皇上反而看上去興高采烈……

文武百官随後侍從,不免心中暗忖:這一個一個的都更有帝王氣概,獨有皇上只知玩樂,皇叔不在,什麽時候被虎豹財狼一口咬了脖子也不知情!

趙進在後頭不遠不近地跟着,忽然荊棘中趕起一只幼鹿,皇上要過弓箭,射了一箭不中。趙進又奉上一箭,他拿起箭回頭,“皇兄可代朕射之。”

劉恪縱馬直出接過天子弓箭,态度頗為倨傲,絲毫沒有禮上之心。那鹿倒也機靈,往林中深處竄逃,他一夾馬肚子追了上去,皇上喊了句“五皇兄”,劉觀應聲,皇帝又賜一箭,“你随朕前去看看,要是二哥射不中,你替朕把鹿獵來。”

三人前後進了林子,林中早已安排了侍衛,若是臨時變故倒也不怕。有人拍馬欲出,趙進橫眉怒目,“皇上點了名兒的才有臉去,你們是什麽東西,也敢越過本将軍頭上?”

半柱香.功夫,林中有了動靜,卻只看見皇上一臉鐵青,劉恪背上正中一箭昏迷不醒,劉觀護着二人回來。

“朕在林中遇到刺客,虧得五皇兄護駕,”他又作愠怒,“……二皇兄竟被射中一箭,此事必要追究到底!”

皇上将魏王直接送回宮中,安排禦醫盡快醫治。衆皆失色,早有人一眼認出劉恪身上的禦箭,打算奪回魏王的忠心手下投鼠忌器,只得按兵不動。

……發生行刺這樣的大事,卻絲毫沒有影響到皇上的心情,依舊宴飲群臣看完了歌舞才回車而還。

夜裏風大,皇上白天喝了點酒有些昏沉,楚王劉觀在殿外求見,他懶得招待直接去召了皇後。

楚王在殿外等到皇後,不免心中大駭,皇後沒有多言,只是邀他故人一敘。

“皇後不宜與臣私交過密……”

李文茵心知如今他們身份有別,許多事情自是難像從前,不免幾分怆然,“你不必擔心,今日皇上既派我來,自是知道你我不同于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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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觀一怔,随即一聲輕嘆。

龍床上依舊只有皇帝一個人,他有些煩悶。該做的不該做的事情全都堆積在心上,他憋得慌,好不容易放下一件,一件就接着趕上來,沒半分消停。

“皇上,”宮人門外大聲通報,“邊境來函!”

他光着腳直接下了床,開門拿起呈上的信紙,只皇叔遒勁一字——

“勝”。

·

還未等到京中回報,倒是皇帝的畫先到了手裏。

劉則展開一見是交纏的兩個小人,反而安下心來。若是情勢危急,還有心思捉弄他?能有這樣的東西八百裏加急,皇上當真是消遣得起。

後腳便有線報,“皇上似乎和楚王劉觀有些瓜葛,那日暗衛只見密林中楚王扣滿一射,射中人了皇上還拍手叫好……”

魏王掌朝中大權,楚王一勢雖能與之抗衡,若不加以管束又是下一個心腹大患,他一時想不明白皇上是為長遠計還是出一口惡氣。

……現在他竟然已經看不透皇上了。

又過了幾日,有人舉報刺客行蹤,查抄各府,竟在魏王府上搜出了不少天子所用之物。一時間“謀反”成了更大的話題,行刺之事無人提及,魏王還在宮中昏迷不醒,生生錯過了最佳謀反時機。

等到醒來再要平反,也要不回兵權和人心——皇帝轉頭送給楚王做了人情。

憑何而得?

“魏王急功近利不說,還不能人事……”

皇上只捏造了這麽一個罪名,他覺得自己只是錦上添花,再說其他造反的事兒他都不計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栽贓陷害,可以說是恩威并施了。

丞相附議。

……傳到淮南王耳朵裏的時候,內裏權力更疊并不知情,只知道捉拿刺客查出了魏王不舉的毛病。

他略微放心些,皇上雖然胡鬧卻也歪打正着,魏王一脈算是已廢,朝堂格局風起雲湧,倒是培養一些可用之才的好時機。

況且邊境常年作亂,無非是越界掠奪糧食財物,不如與其通商互市。這裏地廣荒涼人口稀疏,不如京城繁華,卻獨有一番美景。若要多耗兩年光陰,換來長久的穩定,他認為是值得的。

平亂後淮南王并沒有班師回朝,上書請求開通邊境貿易,皇上當着楚王的面将折子狠狠擲于地,過了片刻他又命人撿起,“皇叔的折子……朕怎能如此對待。”

劉觀不敢說話,他這弟弟再任意妄為,皇上做錯的事情只有自己認了才叫錯。

況且皇上……只有對皇叔的事情這麽沉不住氣呢。

“……皇兄,”皇上像個孩子一樣,矜貴卻又脆弱,“朕喜歡皇叔,他為什麽老是傷朕的心呢?”

楚王心驚肉跳,皇上金口玉言喜歡開門見山,做臣子的心髒可承受不住。小時候還以為是父皇母後溺愛的幼弟,現在看來皇叔的功勞也是不小……皇上拖完人下水,在他面前便一點都不避諱的嗎?

“大約是皇叔還需要點時間。”

“……”

上一次是平定戰亂,這一次是開通互市,下一次還會是什麽借口呢。皇上一臉怨念,皇叔要如何才能心悅于朕啊。

朕春心難耐……

可惜皇叔所在的地方春風不度,他憂國憂民憂天下,最後才憂心到了皇帝身上。是後宮單薄還是皇上也和他二哥一樣,這麽久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思及此覺得說這些皇上一定和他置氣,只能将此事托付丞相。轉念想起皇上一騎紅塵,送來的那麽多畫兒……他用劍随手在石上刻了一個念字。

歲月失語,惟石可言。

他的念想有夜風知曉,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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