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殿下。”吳王府長史已經迎了出來, 向元幼祺行禮, 臉上的神情不免有些難掩的尴尬。

元幼祺繃着面孔看着府門內外忙碌着倒蹬箱籠等諸般物事的仆從, 有王府中人, 也有鳳鳴樓的,心情便更郁悶了。

“怎麽回事?”她問長史。

長史觑她神色, 便知道這主兒心裏不痛快,只好硬着頭皮回道:“是鳳鳴樓的風柔姑娘, 說是……說是……”

他壓低聲音道:“說是奉了宮中賢妃娘娘之命, 搬來府中侍奉殿下的。”

他是忠勤穩妥之人, 斷不會在“名不正言不順”的當下,如唐喜般谄媚地稱呼什麽“風夫人”。

風柔入府的事, 韋賢妃已經派人知會了府中。大魏慣例, 宗貴納侍妾,是不會大張旗鼓地迎親的,只在當日傍晚時分一頂小轎接入府中便算是禮成了。

長史這兩日忖着元幼祺得閑時候提過兩次這事兒, 卻發現自家殿下根本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每次都是說着說着便轉去了旁的事上。長史是韋賢妃精挑細選出來的人, 他生怕辜負了賢妃娘娘的信任, 更不想惹得賢妃娘娘不快, 早上還琢磨着替自家殿下悄悄地把風柔接來,這件事就可以這麽辦成了。

誰承想,他還沒派人去接呢,人家正主兒自己帶着車馬箱籠巴巴兒地趕來了。

眼下這情形,讓他如何向各方交代啊?

而且, 男方未迎,女方卻主動貼上來,這于禮法也不相合吧?

長史越想越覺得不妥當至極。

長史是府中的老人,跟久了自己的,其人品行止元幼祺自然是清楚的。聽他如此說,便知道這是風柔的原話。

元幼祺也知道,母妃吩咐下的事,自己沒有照辦,自己錯在先。可風柔的這番行為,難道就對了嗎?

誰的眼睛都不瞎,鳳鳴樓的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地招搖過市,直奔王府,這讓路人怎麽想?

這件事肯定會馬上傳揚出去,宗室、百官又會怎麽看?

本該是等着接進吳王府的,卻非要自己貼敷上來,你就不在意旁人看輕了你嗎?

元幼祺氣惱風柔的恣意妄為,又禁不住有些無奈——

風柔為了與她在一處,為了如韋賢妃所期盼的那般守在她的身邊保護她,連自己的名聲都不在乎了。

這樣厚重的恩義,元幼祺自問擔不起,更回報不得。

腦中如此過了一遍,元幼祺心中的怨意便消散了大半,她掃了一眼院中、門前繁忙的情景,微微蹙眉道:“多派些人手,趕緊把東西都拾掇幹淨了。擺得趕集似的,成什麽樣子!”

長史見她皺眉,一凜,忙躬身答應了。

元幼祺又道:“快去準備香燭、供案!”

長史呆怔,殿下這是要……

他恍然大悟:殿下這是要與風姑娘拜堂啊!

長史頓覺心懷大暢,頭頂上的陰雲密布登時化作了朝霞滿天。他實不知自家殿下怎麽就一下子想開了,但此刻由不得他細想,只一門心思辦事就好。

天尊保佑!長史默祝道。

他口中卻仍問道:“殿下,是否要準備……合卺禮?”

元幼祺聞言,抿了抿唇。

風柔入府,名分上不過是個侍妾。所謂侍妾,說白了,不過就是個滿足男人需要的溫室嬌花般的存在,正經拜堂都是逾矩了,何況還要合卺?

元幼祺卻感懷于風柔的情義。她雖然無法還給她同等的情義,但至少名義上,她是她的夫君,在吳王府中,她不能讓下人們看輕了風柔。她能為她做的,怕也只有這些了。

與侍妾拜堂,雖然于禮法不合,但她是吳王,又是最得寵愛的皇子,小小地“胡鬧”一次,估量着也沒有誰敢來挑刺兒。

“準備吧。”元幼祺緩緩道。

不過就是一盞交杯酒罷了,又醉不死人,權當是替風柔在府中樹立權威了。

長史聽罷,雙目晶亮,一疊聲地答應着,快步跑着去張羅了,簡直比自己娶親都熱絡。

元幼祺無語地看着他的背影,突地想到了什麽,向一直綴在身後的唐喜吩咐道:“還不快去請風姑娘來!”

唐喜嘻嘻賠笑道:“爺!風姑娘不就在您眼前兒嗎?”

元幼祺一呆,方發現風柔就俏生生地立在兩丈開外的地方,一雙妙目水光潋滟地凝着自己,漾滿了情意。

她方才只顧着與長史說話了,竟忽略了風柔的存在。這樣的距離,想來自己的安排也都被她聽去了。

元幼祺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才發現風柔穿着桃紅色的羅裙,襯着她嬌媚的風致,更吸引人的目光了。

她的五官本就與顧蘅有三四分想象,如此聘聘婷婷地立在那裏,讓元幼祺很有些心神恍惚。

風柔卻是個極大方的,元幼祺看她看得呆了,她心中便歡喜。既歡喜,便不肯拘謹着自己的心思,于是她索性走了過來,牽了元幼祺垂在衣側的一只手——

“王爺,妾身好看嗎?”她巧笑倩兮。

元幼祺俊臉一紅,下意識地撇開臉去,卻沒忍心丢開她柔滑的手掌。

風柔心神一蕩,愛極了她此刻的模樣,再一想到以後的日子,便能夠與這人日日相處了,一顆芳心柔成了一汪春.水。

可是,眼下顯然不是訴說衷腸的所在,下人們都看着呢,總要顧及了兩個人的面子不是?

風柔遂和婉一笑,道:“王爺不去換件衣衫嗎?”

元幼祺此時還穿着午間出門追趕顧蘅時的衣衫,因為曾抱過顧蘅坐在樹上,衣衫上多處都沾上了土屑。她忙說了一句“好”,便急匆匆地進去換衣衫了。

風柔含笑看着她離去,目光落于她的衣衫上——

那上面有土屑,還有可疑的草沫子,更有一小塊兒濕潤的疑似植物汁液浸濕的地方……

這是騎馬沾上的灰漬?除非騎着馬鑽了灌木叢。

而且,那草漬的所在竟是後背……以及臀上?

風柔的目光深邃起來,聯想到剛才靠近元幼祺的時候鼻端飄逸而過的淡淡的沉水香氣,那可不是元幼祺慣常的氣息。

那氣息,像極了道觀中時常彌漫的氣味,卻又不盡然。道觀中所用的香不及這氣味沉靜、清雅。

能留下這般氣息的,定是與王爺有了極近的接觸,比方才的牽手還要近的接觸……風柔忍不住地想着。

還有王爺身上的草漬——

風柔已經想象着某個女子被元幼祺抱着靠在郊外的青草地上的情景了。

她臉色白了白:能被王爺這般對待的女子,除了那人還能有誰?

元幼祺尚未想到自己的行蹤已經多多少少被風柔猜了去。她回房換了件簇新的绛色外袍,既是踏下心思與風柔拜堂,就該有些拜堂的誠意。

她又淨了面,洗幹淨了來自郊外的塵土,讓侍女重新梳了發,用金冠束了。臨了,元幼祺并沒有忘記,将顧蘅所贈的荷包小心地系在了腰間的玉帶上。

她剛剛收拾停當,唐喜急匆匆地搶來禀報:“爺!潘總管過府來了!”

“潘福?”元幼祺問道。

“正是。”

他來做什麽?元幼祺暗奇。

難道母妃有什麽吩咐?還是,母妃不放心我待風柔,特特地讓潘福帶來叮囑?

唐喜已經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潘總管說,他還帶了聖旨來。”

聖旨?!元幼祺驚得睜圓了眼睛。

聖旨何時由鳳儀宮中人頒布了?莫非是與母妃相關的?

元幼祺想着,邁步迎出潘福來。

既然是母妃身邊的人帶來的聖旨,想來不是什麽壞事。

“呵呵,殿下,這在咱們大魏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啊!天大的恩典啊!”鳳儀宮總管一張白胖圓臉笑出了皺紋。

元幼祺可沒有他那般的好心情。

說是聖旨,其實只是一道手谕,敕封“吳王側妃風氏”的手谕。

大魏慣例,上至親王、郡王,下至公侯,都得是先立正妻才能有側室,當然侍妾不在其列。遍觀大魏,沒有哪位王侯是先立側妃後娶正妻的。

因着魏帝的“恩典”,風柔便名正言順地成了吳王側妃,這便是有品階的了。在元幼祺迎娶正妃之前,她都将是吳王府的當家主母。無論地位、身份,這可都遠非一個小小的侍妾能夠相比的。

元幼祺手裏捏着這份手谕,簡直比捏着個燙手山芋還覺不舒服——

若非顧及着風柔出身平凡,她毫無懷疑她的那位好父皇會直接大筆一揮封了風柔吳王正妃。

假以時日,她的那位好父皇肯定會尋個由頭,升了風柔的位分,成為正妃吧?

元幼祺苦澀地想。

為了得到顧蘅,為了斷了自己對顧蘅的心念想,她的好父皇還真是……煞費苦心!

吳王府阖府都跪在院中恭迎皇帝手谕,風柔此刻便跪在元幼祺的身後,她凝着元幼祺遲疑的背影,胸中只覺得酸澀難當。

只要能陪在元幼祺的身邊,能夠保護元幼祺,她根本就不在乎什麽身份。侍妾也罷,側妃也罷,哪怕直接成了正妃,只要能在那人的身邊,這些身外的名聲又有什麽要緊的?

但她看不得元幼祺的猶豫。

為什麽猶豫?還不是心中存着顧蘅?

當初,風柔在得知韋賢妃允許自己入吳王府的時候,就無數次地在心裏勸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顧蘅是顧蘅,我是我……能夠陪在王爺的身邊,就是求仁得仁,就該心滿意足。

可面對此情此景,風柔才知道,再多的自我催眠也難以壓下心中洶湧的醋意。

按照常理,接到了皇帝的手谕,該當說上幾句類似“謝恩”的話。然而,眼前的這位掐着手谕,傻愣愣地不做聲,又是怎麽個意思?

潘福是韋賢妃的心腹,自然不肯讓元幼祺行止失措落人話柄。元幼祺遲疑着不開口,他卻笑呵呵地替她解圍道:“殿下可是歡喜得過了頭?呵!這也難怪!今兒旨意剛到鳳儀宮的時候,娘娘又何嘗不是歡喜十分呢?連老奴都替殿下歡喜得多吃了一碗飯呢!”

他這番言語,很巧妙地将尴尬的氛圍一掃而空。

吳王府中人仍跪在地上,聽到這話,也都不覺會心笑了,心中紛紛暗想:陛下對咱們家殿下真是好的沒話說!

王府長史則比衆人想得更深了一層,暗道陛下把手谕送到了鳳儀宮,這不止是增進賢妃娘娘與殿下的母子情分,更是為賢妃娘娘在其他各宮娘娘那裏立威啊!果然是大有深意!

潘福聽到元幼祺終于說出了那句“謝父皇隆恩”來,心裏頭的一塊大石頭才落了地。

他臉上猶堆着笑,道:“陛下的手谕既已傳到,老奴便不耽誤殿下的好日子了。呵呵,還請殿下記得,明日一早,帶了風側妃去宮中謝恩。”

兒子娶了妻,便才算是真正地長大成人,明日入宮,謝的不止是天子隆恩,更謝的是父母養育深恩。

元幼祺嘴上答應着,心裏面卻是另一番滋味——

恩嗎?

她此刻,心裏面已經有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溫馨提示:本文he是肯定的,不過這過程嘛……呵呵呵

我争取日更,至少保證隔日更。不過畢竟還要上班,有些不可預料的狀況随時會出現,小天使們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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